我手撑着沙发,努力站起来,扶着墙,含着腰,摇摇晃晃的往门口挪。我一秒也不想在这个家待,我在这个家里感觉透不气来。
“沛珊,都是一家人,说这么客气的话就生分了。你不要乱动,你这是要去哪里啊?你听,救护车已经到楼下了,你好好躺着别乱动,啊?”
公公在我的身后招呼着,又不好意思上前扶。
话音未落,我感觉眼前天旋地转。我赶紧抓住门,等待这次的眩晕和阵痛过去。可是我实在挨不过去了,又一头栽倒在地。
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崩溃的边缘绷着,我现在实在是绷不住了,我的每一根神经线放佛都要绷断了。
才一会儿功夫,又是警车又是救护车的,单元楼下已吸引了许多人围观。
我被担架抬下了楼。
很快,婆婆尾随公公追下了楼,挤进人群里,换了另一副面孔,关切的凑到担架旁边,握着我的手,夸张的冲我笑着。
“沛珊啊,你瞧瞧你这身体,怎么说晕倒就晕倒了呢?”
我闭上眼睛,任由婆婆在众目睽睽之下发挥她的超强演技。
这两年,我早就已经习惯了婆婆这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婆婆意味深长的给了公公一个眼色。
跳上急救车的公公,配合的、会意的、不耐烦的给婆婆搭了一个台阶。
“你就在家做饭吧,我陪沛珊上医院,你那身体也不好。”
婆婆冲着开动的车子大声喊:“老头子啊,到了医院,咱们沛珊病情怎么样,记得给我来个电话,啊?我在家等着呢。”
马上,婆婆又托住头,装腔作势呻吟起来。
“哎呀,这一阵折腾,我这血压又上来了,头晕脑胀的。”
经过一阵抢救,我的病情缓下来了。
我刚被推出医院急救室,坐在休息椅上的公公就赶紧迎上来,一边看看推车上的我,一边焦急的问医生:“医生,我闺女怎么样了?”
“大爷,好好给她养养身子吧,贫血的太厉害了。”
医生对公公说完,摘下口罩和手套,交代了身侧的助手几句,转身走向楼道另一边。
公公把我称作“我闺女”,公公是打心眼里心疼我,把我当做自己的亲闺女看待的。
我记得张开曾经和我说过,当初,他的前面还有一个姐姐,但是生下来不到半个月,就因为脑积水夭折了。
如果他那个姐姐还活着,现在应该比我大四岁,或许眉梢眼角还会有和他相似的痕迹。
这一直是公婆的隐痛。
我想,这就是公公对婆婆疼爱有加、忍让迁就了大半生的原因吧。
“爸,我刚开完会,沛珊怎么会突然晕倒呢?沛珊?沛珊?你感觉怎么样啊?”
张开飞奔赶来,冲推车上的我喊。
我睁开眼睛看看他,又闭上眼睛。我不想看见这个男人。
病房门口,刘医生助手愤愤的对张开和公公说:
“你们这些家属怎么回事啊,手术时间一拖再拖,你们不知道病人是乳腺癌晚期吗?我们现在就是在跟死神抢时间!手术时间不能再拖了,你们家属尽快把手术费交到位吧。另外,病人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差,有严重的营养不良和贫血现象。”
公公紧张起来。
“手术费我们抓紧时间交,抓紧时间。我闺女这身子咋这么差呢?这咋办呢医生?”
“你们呢,先买些补品给病人补补。否则,病人死在手术台上的风险会很大。到时候你们又该把所有责任都推在我们头上了,我是先把话给你们这些家属说在前面。”
刘医生的助手是国内某名牌医科大学实习期的硕士研究生,人看起来冷傲极了。
“你怎么说话呢?什么死啊死的,在医院,怎么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呢?一个小小的助手,说话就这么嚣张,小心我举报你。”
张开愤愤的冲扬长而去的刘医生助手挥挥拳头。
公公把张开推进病房的门。
“去,快进去看看沛珊,陪沛珊说说话。我回去好好劝劝你妈,叫她少干涉你们俩的内政,你要自己有主见,别净听你妈的,知道不?快去吧!”
张开在对面的空病床上坐下。
“沛珊,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然后,他握住我冰凉的手,关切的问,“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啊?”
现在,一听到张开说话,他一碰我,我就不由得联想到张开和钱珍妮拥吻的画面,只觉得一阵又一阵的恶心,想吐。
我以为“丈夫出轨了,情人竟然是自己最好的闺蜜”这样的故事,只会出现在八卦网站或八卦杂志上。
没想到,现在就发生在我自己身上。
我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扭不过这股劲儿,我想不通。
“你走吧,我累了,我想睡一会儿。”
说完,我把脸扭到另一边,因为流入身体的药水冰凉透骨,我的整条胳膊都发麻了。
我捏捏胳膊,闭上眼睛。
张开轻轻给我掖掖被子,轻声说:“好,好,那你先睡会儿,啊?对了,你肚子饿了吧?你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来喂你吃。”
“我不饿,你先回家吧。”我虚弱的说,索性转过身去,背对着张开。
二号床位的丈夫好心叮嘱张开。
“给你老婆吃点海带、海藻、紫菜、芦笋,还有鲜猕猴桃啊、青蛙金针木耳汤啊、猪蹄汤啊、玫瑰黑豆塘虱鱼汤啊,饮食调养也很重要,这就需要我们这些做丈夫的多费点心了。”
“我老公以前是卖家具的,自从我病了以后,我老公就成了一个饮食调理专家了。”
二号床位的妻子笑着搭话。
“谢谢你,那我以后要多跟你请教请教了。”张开说。
那位丈夫又说:“没问题,回头我给你写个食谱,我把每个汤的用料和做法给你详细列出来。”
张开离开之后,我坐起来,靠在床边,看着窗外惨白的阳光,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喝杯猕猴桃鲜汁吧,我老公在家里自己现磨的,我天天喝,现在都已经快喝不下去了。”
隔壁床上的病友微微笑着对我说。
她的老公赶快配合。
“对啊,我今天磨的多,你们三个一人一杯也够的。”
随即,他拿了两个干净的一次性杯子,给三号床的我和一号床的老太太一人倒了一杯。
一号床的老太太看也不看他,翻了个身,冷声冷气的说:“我对猕猴桃过敏,你们说话小声点,我要睡一会儿。”
高护女孩把被子给一号床的老太太掖好,抱歉的朝二号床夫妻和三号床的我点了点头,轻手轻脚的端着一脸盆脏衣服走了出去。
二号床夫妻给人春天的感觉,他们脸上的微笑就像是春天暖融融的阳光。
一号床的老太太头上戴着一顶灰帽子,脸上的表情和话语都冷的像隆冬的寒冰。后来直到这位老太太并发症去世,我都没有见到她的任何一个家人来看望过她。
我微微笑着接过二号床老公递过来的猕猴桃汁,谢过他,喝了一口。
温热的果汁顺着我的喉咙抵达我的胃,幸福的夫妻连他们的果汁都是幸福的味道。
“很好喝很新鲜,还是热的呢。”
我再次朝他们微微点点头,表示感谢。
“你是刚确诊的吗?”二号床的幸福大姐问。
“有一段时间了。”我答。
二号床老公收拾了饭后残局,把整个病房的地轻手轻脚扫了一遍,告别妻子,离开了病房。
护士进来给我换了一瓶药水,然后面无表情的走出去。
二号床的大姐向我自我介绍:“我叫王媛媛,我可能比你大点,你就叫我王姐吧。”
“王姐,我叫李沛珊。你老公那么疼你,真是让人羡慕。”
我情不自禁的流露出心里的羡慕。
王媛媛浅浅一笑。
“这夫妻的感情啊,处的就是个相互体谅和心疼,年轻的时候,经历的事少,不知道感情的深浅,等你病倒了,才能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爱你,尤其是像咱们这样得了女人最不想得的病。”
我点点头。
“是的啊王姐,人真是奇怪,身体好的时候,想着自己鼻子不够挺,头发不够浓黑,皮肤不够白,脸盘生的不够精致。等身体残缺了,才明白,原来身体健健康康的就挺好的。人啊,就是这样,失去了什么,才知道什么的可贵。可是拥有的时候呢,又觉得没什么,根本不会去珍惜。失去啊,就是为了教人学会珍惜。珍惜是一门课程,我们一辈子都学不会。”
“妹妹说的好,妹妹,你也是中期吗?”
“我是双/乳晚期,医生看了片子说还可以做切除手术,然后化疗,再配合中药治疗。”
“你要做双/乳切除?”
“是的。”我说。
“你做这个决定的时候,犹豫过吗?我是中期,我当初死活都不想做切除手术,我是想做保乳治疗的。但是吃了一个月的中药,肿瘤又长大了,而且还转移到了腋下。后来,我老公就劝我做手术,我才做了手术。”
“我是没时间犹豫。王姐,你和你老公的感情可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