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媛媛用下巴指指自己一高一低严重不对称的病服,叹了口气。
“妹妹,你看,做了切除手术,就是这个样子,这哪里还像个女人啊,我都嫌弃我自己这个样子,但是我老公一直鼓励着我,我才慢慢挺了过来。”
“王姐,先保命要紧,保住命才能说其他。我查出怀孕四个星期的时候,同时查出乳腺癌晚期,做切除手术前要先做流产手术,我不知道我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当妈妈。王姐,你有孩子了吗?”
提到肚子里这个孩子,我有些难过起来。
王媛媛用非常坚定的眼神看着我,给我鼓励。
“我听说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大姐,也是晚期,做了手术还活了十年呢。你不要怕,你只要好好配合治疗,肯定以后还有机会当妈妈的,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啊妹妹。你要听医生的话,尽快终止妊娠,否则妊娠期间会加速癌细胞的转移,你会有生命危险的,孩子也会。”
“其实,我最舍不得的,就是这个孩子。”
我的这句话,好像勾起了她什么心事。
她顿了顿,才有些伤感的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我得病之前也有过一个孩子。孩子七个月大的时候,我从楼梯上摔下来,掉了孩子,摘除了子宫,所以,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她的眼睛有些湿了。
“为此,我公婆一直都对我很冷淡,只有我老公待我好,这好里面也有很多的愧疚成分,我老公觉得那天是因为他的失误,才导致了那场悲剧。我知道,我老公夹在我和他爸妈中间,也很不好受。后来我又得了这个病,我跟我老公提过离婚,可是我老公不肯。他说,除非他死,否则,他都不会离开我。”
转而,她又苦笑起来。
“就是遗憾,我没能力给我老公生个孩子,我觉得很对不起他,跟我在一起,对他太不公平了。”
她的笑中含着泪。
“可是王姐,你老公爱你,他对你好,这是最重要的。所以只要你好好活着就是他的幸福。好好珍惜这份爱,好好珍惜这个人吧,因为真的是真爱难寻。”
我感叹。
“你和你婆婆关系怎么样?”
王媛媛又问我。
我笑:“可能儿媳天生就是婆婆的敌人吧,呵呵,我跟我婆婆的关系比较糟糕。”
相似的境遇,让我和王媛媛有种心心相惜的感觉。
只可惜,张开和王媛媛的丈夫实在是不能相提并论。
那卫辰呢?
如果十年前卫辰没走,如果卫辰成了我的丈夫,卫辰会是一个怎样的丈夫呢?
我摇摇头,我总是不经意的拿张开和卫辰去比,总是把卫辰放在张开的位置上发挥想象力,兜兜转转总是第一个联想到卫辰身上去。
可是生活是没有如果的,我嫁给了张开。
“沛珊,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和你说这么多的话,我就是感觉和你有一种,有一种……”
王媛媛一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
她想了想,换了一种说法。
“恩,就是感觉很能聊得来,很投缘。”
“我也是的王姐,我觉得这就是缘分,每个人和每个人相识都是一种缘分。”我对她说。
王媛媛笑的很温暖。
“你看那个人,好像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了。”
王媛媛忽然指指窗外。
我顺着王媛媛手指的方向看去,窗外面的那条老街,行人和车辆很少,长着一整条街的柳树。隆冬季节,柳树只剩了黑色的枝条,在狂风中摇摆。
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冬天,放眼望去,倾城荒凉。
而卫辰,就那样站在一棵黑黢黢的柳树下,双手插在口袋里,纹丝不动的望着我这个病房的窗户,只头发和围巾在风里飞。
“那么冷,那个人都不觉得冷吗?站那里干嘛?”
我自言自语的怨道。
王媛媛听出我的怨里有爱,便猜测。
“怎么?你认识他吗?他好像一直都在看着咱们这个窗口。”
我果断摇头,“不认识,我不认识他。”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楚。
卫辰脖子上的棕色围巾,还是那年他生日,我亲手织给他的生日礼物。没想到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如今的卫辰是怎样的身份和地位啊,却还围着那条手工粗糙的围巾。
“说不认识,那眼神可最不会说谎,两个人的眼睛跟长在一起似的。”王媛媛笑。
隔着一条街,隔着窗子,那么长的时间,我看着卫辰,卫辰看着我,卫辰的眼睛里满是疼惜和思念,卫辰不上来,大约是害怕给我惹闲话吧,毕竟我和张开还没有离婚。
我半天才回过神来,转过头看着王媛媛,“恩?王姐,你刚才说什么?”
“你们俩能不能别唧唧咕咕的了,烦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三号床的怪癖病人冲我和王媛媛叫起来。
王媛媛撇撇嘴,悄声说:“睡一会儿吧,我看你挺憔悴的,黑眼圈那么深,脸色那么苍白,最近都没睡好吧?好好补补觉,养养身子。”
我点点头,再看窗外,卫辰还像一棵树一样的站在那里。
王媛媛又指指我耳朵上的鱼骨耳钉,低低地说:“那个耳钉真漂亮,怎么就剩下一只了?”
“早就丢了。”
我摸着耳朵上剩下的那个耳钉轻声答。
这对鱼骨耳钉,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张开陪我在百货大楼买的,是我最喜欢的一对耳钉。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一个,但是我一直舍不得把剩下的这只取下来。
几个小时以后,三瓶药水都输完了,在药物的作用下,我的身体困乏的很,好像这段日子的所有疲倦都累积到了这一刻。
护士提着篮子轻手轻脚走出病房的门。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满我的脸,我浑身的血液都暖融融的,我闭上眼睛,很久很久都没有好好睡一觉了,这会儿我有些迷糊了。
我是被婆婆的骂声吵醒的。
起初,我以为是在做梦,当我睁开眼睛看到满眼通红的婆婆的时候,我知道这不是个梦。
“李沛珊?李沛珊!你给我把钱交出来!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要钱,我们什么时候没给过你,你却把我们养老的钱偷了个精光,你这个贼!”
贼?我怎么一觉醒来就变成了一个贼?
婆婆身后跟着张开的小姑张韵,还有面色为难的公公,一脸彷徨的张开。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婆婆这次杀到医院唱的是哪出?
我好累,我完全跟不上婆婆的节奏,我甚至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你说,钱是不是你拿的?我就把钱放在我那个卧室墙柜的抽屉里,今天你在我那个卧室磨磨蹭蹭半天不出来,现在我的三万块钱现金和一张银行卡一个存折本全都不见了。你看,你的耳钉就是铁证,不由你耍赖不承认,你给我把钱和卡拿出来,你给我拿出来啊,你这个贼!”
我还没清醒过来,但是婆婆伸过来的手心里,确实躺着我那丢了的那一只鱼骨耳钉。
“我没拿你什么钱哪,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啊?”
我皱着眉头,无辜的看着婆婆。
婆婆的眼睛在冒火。
“你这个贱女人,你这个贼,你看清楚这是什么,这就是你偷了我的东西的证据,铁证如山,你别想抵赖。老天有眼,你偷东西的时候,把你耳钉留下来了,真是家贼难防啊,钱呢?卡呢?存折本呢?你拿出来还给我啊!你给我听着,要是少了一分钱,我今天就,我今天就跟你拼了我这条老命,你快点还给我啊!”
“可是我真的没拿你什么钱、卡和存折本啊,我真的没拿啊。”
我坚持。
凑到我的病房看热闹的病人、家属、护理越来越多,那一双双眼睛都像看贼一样的看着我。人群中发出各种难听的声音。
“就是,人家都抓着证据了,还一副无辜的样子。”
“真是看不出来,长得那么漂亮,怎么会是贼呢?”
“就是,而且,还是偷了自己公公婆婆的养老钱,太不厚道了,真是家贼难防啊。”
婆婆扑上来,掀开我的被子,拉扯着我的病服哭诉嚎叫起来。
“不是你,你这个鱼骨耳钉怎么会在我放现金和银行卡的抽屉里,而且那个地方只有我和他爸,还有张开知道,不可能是我们,肯定就是你,你还想抵赖?你这个白眼狼,你病了,要做手术,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给你出钱看病的?我们张家待你不薄,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那可是我们老两口的养老钱哪!你这个女人,不仅是个扫把星,还是个手脚不干净的盗贼。钱呢,钱在哪里?你给我拿出来,你给我拿出来啊!”
张开的小姑张韵主持正义般的帮腔,也冲我吼叫。
“李沛珊,你就别明知故问,装疯卖傻了,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们不想让你更难看。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已经去缴费窗口问过了,你偷了钱,把你的手术费和住院费交了,你手里现在还剩下多少钱,你都还给我大哥大嫂,那都是老人一辈子的积蓄,你不能这么黑心黑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