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岚看我没有要追问下去的意思,就反问我。
“你不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耸一下肩膀,摇摇头,看看广场中央的表。
“快三点了,我们该走了。”
“那我们走吧。”
桑岚站起身,紧随我后,走出奶茶店。
五十六路公交车摇摇晃晃的从黑马路远处驶来,车上的人不多,有空座位。
我一直没问桑岚为什么叫我一起去探顾斯汉的监,是等公交车的时候,桑岚自己告诉我的。
“你为什么也不问问我,为什么突然叫你一起去看斯汉?”
“你想说的时候就会告诉我。”
“如果我说,我是想让斯汉看一看术后的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你已经更加跟我没有可比性了,你会不会伤心?会不会觉得我把你的自尊踩在脚下?”
桑岚用有一点冷酷和恨的眼神看着我。
我也看着桑岚。
“对他的爱,你还是不够有自信,爱一个人本身就没有可比性。”
桑岚低下头。
“是斯汉想要见你。”
沉默片刻,桑岚又说。
“被爱的人是自信的,只有爱的那个人,才会患得患失,没有自信,生怕这爱被人抢走了。我爱他,所以我害怕失去他,你也许不能理解的,我不能失去他,我不能够想象他离开我,和别的女人柴米油盐的日子,我要怎么过下去。我是用生命在爱着他的。”
我低头摸摸桑岚鼓起的肚子。
“斯汉现在是爱你的,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要相信他。哦?桑岚,孩子好像在伸拳头呢。你看,就连宝宝都支持你呢,所以,你更要相信你自己。”
桑岚的胎动这个时候特别频繁。
桑岚自己摸着肚子也笑起来。
“这就是胎动吗?今天开始胎动了,呵呵,待会儿去监狱让孩他爹摸摸他。”
“咱们跟他说话他能听得见的,你平时可以给她听一些胎教音乐啊故事啊,你也可以和他说说话。桑岚,我真的好羡慕你啊。我也想当妈妈,我已经失去了一次机会,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孩子,现在也是我的痛处。
每每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就咯噔一下,痛许久。
“你别磨磨唧唧啦,现在什么都不要紧,保命要紧,其他的都是狗屁。你人都没了,还说什么孩子。你保住你自己的命,比什么都强。”
“对,先活着,一切才能有可能。”
桑岚的系带紫短靴带子开了,她独自坐到休息椅上系鞋带。
我帮她提着她给斯汉带的吃的用的等车来。
桑岚可能是肚子不方便,弯腰有点困难。
我把东西放在椅子上,蹲下来,“你坐好,我来帮你弄。”
带子刚系好,就感觉到桑岚俯身过来,在我的耳边呼吸恐慌的低声说,
“李沛珊,不要四下张望,待会儿跟着我跑,也不要回头看,只管跟着我跑,什么也不要问。”
紧接着,桑岚故作镇定的拿起袋子,挽起我的胳膊。
“五十六路公交车快来了,我们不是要去……”
“不要说话!快走!”桑岚低声说。
然后挽着我快步走了一段路,拐进广告牌后面的街巷里。
这时候,我才发现,后面有四个人也跟着拐进来。
他们戴着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到半张脸。手插在黑色棉夹克里,步子越来越快。
我还是忍不住问,“桑岚,他们是什么人啊?”
这是什么情况?他们看起来不像好人,为什么要跟踪桑岚呢?
桑岚的脸色有些发灰,脚步也越来越重,气喘的厉害,手有些发抖。
“桑岚,你还好吗?来,我来背你。”
“不用,你刚做完手术,你快走吧,他们是来找我的,跟你没关系。”
桑岚把我推到另一条街里,自己跌跌撞撞跑进另一条。
那四个鸭舌帽男人也紧跟着桑岚追了进去。
跑了一路,我的腋下也泛起了阵痛,我靠在墙上深呼吸了几口气,等缓过那股痛劲,才向另一条街追过去。
我一边跑一边在包里翻手机准备报警,糟糕,手机忘带。
那条街是条死胡同。
桑岚已经被逼到墙角里,浑身蜷缩成一团,汗水把额前的头发凝成一缕一缕的,浑身在不断的痉挛。那四个人中带头的一个,掐着桑岚的脖子,在向桑岚要什么钱。
我不能空手过去,我四下看看,想找找有什么东西可以作为临时武器。
可是周围除了一个臭烘烘的垃圾箱,一根棍棒都没有。
突然,我发现垃圾箱的角落有一个只有一个轮子的破旧的小警车,我在商店里见过,是能循环发出仿真警笛声的。
被丢弃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发声?
我拿起来查看,它还有电池,应该是因为太破了才会被丢掉。我推动按钮,然后把小警车藏在一张纸下。
警笛声虽然不是很响亮,但是足够震慑一下那四个人。
我挺挺脊背,握紧拳头,冲过来。
“我已经报警了,警车已经在路上,你们四个如果现在放了桑岚,我就放你们走。否则的话,等一下,你们可以去监狱里观观光。”
他们四个跳墙头跑掉了。
我扶起桑岚,走出巷子,打了辆车,赶紧钻进车里。
出租车跑起来以后,我浑身的肌肉才放松,我擦擦头上的汗,长长呼了一口气。
“刚才吓死我了,那些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啊?幸好骗过他们了,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我今天出来手机也忘带。”
这个时候,我发现桑岚的嘴唇发青,浑身颤抖的像经了暴风的竹柳,黑眼圈也比刚才深,牙齿一直在打架,话也说不出来。
“桑岚?桑岚?你是不是中毒了?”
我对着出租车司机大声喊。
“师傅,麻烦在前面掉头去医院。”
“别,别去医……医院……”
桑岚说着就去开车门,要跳车。
我忙捉住她的手。
“不行,你现在必须马上去医院。师傅,人命关天,麻烦你再快一点。”
桑岚几乎是用尽所有的力气,握着拳头拼命捶打着车窗。
“我……我要下车……让我下……下车……”
声音弱的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
她的身子犹似一瘫彩色的水果泥一样,粘在暗灰色的车座里。
妖艳而病态。
我想起一部美剧里的画面,美剧的名字我忘记了,我的记性真是感觉越来越差。
那也是一部黯哑的轿车里,女主人公抱膝蜷缩在车座上,像极了此时的桑岚。一个满是白胡茬的老男人,递给她一根烟卷,白色的雾罩里,她痛苦的神情变得舒然。
我猛然间明白了什么事情。
桑岚在吸/毒,这正是她的毒/瘾/犯了。
她显然是抵死不想去医院,害怕自己被转送到戒毒所去,失去自由,失去每月一次去监狱的机会。
桑岚也是一个爱人爱得辛苦的女人。
可,于她而言,大约这一切苦又都是幸福的。
因为她心甘情愿替监狱里那个男人怀着他们的孩子。
爱情啊,你才是人世间最难戒掉的毒/瘾/啊。
“桑岚,你家具体地址告诉我,我们回家。”
我抱住痛苦的桑岚,在她耳边说。
桑岚看了我一眼,情绪有些稳定下来。
我把地址告诉司机。
那是一个很杂的小区,基本都是一些外来人员租住聚集地。
桑岚住在单身公寓A栋第十七层1701。
橙色的公寓楼皮有些褪色,电梯里面的灯坏了,还有一股怪味。桑岚家里卧室和卫生间的灯都坏了,整个房间像是被暴风洗劫过了一样。
茶几上的红酒瓶里还有半瓶红酒,垃圾篓里塞满了变味的盒饭,脏衣服臭袜子丢的乱七八糟,冰箱里只剩下一个干瘪的橙子和一个发霉的馒头。
桑岚一进家门就冲到卧室,从床头柜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燃,在床上躺下来,闭起眼睛。
一会儿,她又恢复了神采。
她出来,靠在门框上,静静看着我遍地乱忙。
我拾捡着满地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里,撒入洗衣粉。又去收拾茶几上的狼藉。我把满满一袋垃圾袋送出楼道,回来问她有备用的灯管吗?她指指门口的杂物柜。我分别拿出卧室和卫生间的灯管,踩着凳子换上。
接着,在洗衣机的搅动声中,我扫地、拖地、擦抹,拉开桑岚卧室的窗帘,推开窗户。
卧室里的烟雾慢慢消散,房间里的空气清新起来。
阳台上花架上的花长了一些枯叶,想必已许久未浇水。我把枯叶摘下来,揉碎洒在土里。
桑岚端着一盆灌满清水的喷壶站在我身后,手里拎着一条干净毛巾挂在我的胳膊上。
我擦擦满头的汗。
桑岚给花浇水,我往衣架上搭衣服。
做完这一切,太阳已经落山了。
“喝杯东西吧。”
桑岚递给我一杯红酒。
“我这里没有热水,只有红酒。哦,对了,你还在养病期间,我去给你弄点开水喝,你在这儿等一会儿。”
“把毒戒了吧,也要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我拉桑岚坐下。
“这是我之前就染上的毒瘾,之前在参加唱歌选秀的时候,我认识过一个马桶王子,他老爹是马桶大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