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汉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睛让我有种惭愧，对桑岚的惭愧。
到底斯汉是因为无法尽到责任而自愧，还是因为与内心相违背，不甘心，而纠结混乱呢？
因为斯汉看着我的眼睛里，满满当当荡漾着的都是爱意。
眼睛里的爱是最没办法隐藏的。
它从内心深处流出来，用极其温柔和炽热的眼神，传递到我的眼睛里，再通过我的眼睛流淌到我的心里。使我的每一根神经都能感触这温柔和炽热。
我用理智的冰来浇熄他这炽热的爱火，我用冷清的眼光回应他。我也不躲开，因为我的心里没有与他同样炽热的爱火。
斯汉好像在质问我。
“那你失去一个深爱你的男人，你不会后悔吗？”
我有什么资格再去爱和被爱呢？我这么一个乳腺癌患者，离了婚的中年妇女。
大约是斯汉见识到我眼里的冰冷和强硬，他把眼睛躲开了。
斯汉的心是矛盾的，他的心里有桑岚的位置，我相信他只是需要时间，他的心里会只剩下桑岚一个人。
其她的，都会变成回忆。
“其实你是爱桑岚的，和桑岚好好的，你在里面也好好的，将来你们的日子都会越来越好的。等一下，你听到你儿子的胎动，你就会更加确定，你爱桑岚，也爱她肚子里的孩子。”
斯汉把五根手指插在寸头里，一下一下抓着。
看到桑岚从门口走进来，满脸是泪，他、斯汉所有的动作静止下来。
“你？你怎么来了？”
我是和桑岚一起来的，刚才桑岚就一直在门外，贴着墙壁等着。
桑岚进来坐在斯汉的对面。
中间隔着铁窗，桑岚把电话放在她的肚子上。
斯汉听着听着，眼睛里的光又柔和下来，一会儿眼底就湿润了。
孩子就是一切的希望。
有句话说，不想失望就不要心存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可是，人总是靠着希望活下去的。就像花因为会谢就不要开了吗？人没有希望怎么活下去？
我妈，就是我活着的希望。
离开监狱，走在街上，接到卫辰的电话。
“到路对面来。”
我抬眼看路对面，卫辰从车上下来，靠在车上，朝我挥手。
“沛珊？这里。”
这个时候，婆婆也打了电话来。
“珊珊呀，你在哪里呢？快回来了吗？你妈她啊很担心你，快回来吧，你小姑也在的，我们今天晚上早点动筷子，啊？”
听着婆婆故意掐细的嗓音，我的胃里一阵恶心。
车上，车载CD放着歌。
……十七岁那年的雨季，我们有共同的期许，也曾经紧紧拥抱在一起……当我还是小孩子，门前有许多的茉莉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当我渐渐的长大，门前的那些茉莉花，已经慢慢的枯萎，不再萌芽。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年纪，什么样的欢愉，什么样的哭泣。十七岁那年的雨季……
青春时代，我跟卫辰是听着这首歌度过的啊。
我们也曾怀着一样的期许，我们也曾紧紧拥抱着许下海誓山盟。
可是，那只是曾经，纯爱岁月已逝去，逝去在十七岁的风里雨里，再也回不去……
“卫辰哥，这是上次医院退给我的卡，一共三十万，但是这张卡里只有二十万，我想再跟你借十万块钱，这是欠条，你收好。”
在卫辰面前一提到钱，我总是觉得这好像诋毁了我和他之间的什么东西。
那东西很纯净，一提钱，好像就会污掉。
卫辰把欠条撕掉，从车窗扔出去，又把那二十万的卡塞在我手里。
“这个你拿着。”
“我不要。”
我塞回他手里，他牢牢握住我的手，把卡握在我的手心。
“不是给你的，是借你的，我现在是你的大债主，所以你要努力活着，来还我的债。但是欠条什么的不用写，你在我这里，这辈子都跑不掉。要是实在还不上，就把你自己抵债给我也行。”
他把我的手握起来，捂在他胸口的位置。
卫辰总是喜欢这样，把我的手捂在他的胸口上。
每次，他心跳的频率都会通过我的手掌，传到我的心脏，我的心脏就会失去平静，砰砰乱跳。
我要抽出手掌，却被他握得更紧。
“姗姗，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披着窗帘挂着纱巾扮白娘娘，我披着床单扮许仙，我们家外面那条河就是西湖河畔，小四那时候摔了前门牙，扮法海，说话门牙老是露风。玩着玩着我们三个就笑得喘不过气来了。”
我怎么会不记得呢？有时候做梦还会梦到。
我用力把手抽出来，去包里翻笔和纸，然后再写一个欠条，把二十万的卡一起塞给卫辰。
“卫辰哥，谢谢你，但欠条你一定要拿着，你不拿着，这十万块钱我也不跟你借了，我去跟别人借。剩下的十万块钱，我一定会抓紧时间还上的。”
是啊，现在对于我来说，做任何事情都要抓紧时间了。
卫辰的车依然是把我送到公园入口，我穿过公园回到家。
婆婆告诉我说，张开打电话说晚上有应酬，让我们不要等他。为了能当上三支行的行长，张开也是没办法。
晚上公公婆婆、我和我妈四个人坐在沙发里看电视，公公在看动物世界，河马大迁徙。
婆婆踢了公公一脚，一把夺过公公手里的遥控器。
“你看什么看，把着遥控器看一帮动物跑来跑去，有什么意思，你给我拿来吧你。”
紧接着，婆婆把遥控器递给我，轻声细语的说：
“珊珊呀，给，你想看什么频道你就换到什么频道，啊？不要照顾我们的，我们是看什么都行，你看什么我们就看什么。”
“没事，我随便看什么都行的。”
我把遥控器放在茶几上，又抱住我妈的胳膊。
“说得对，咱们一家人坐在一起看啥都行。”
婆婆这句话说得倒没错，只要我和我妈在一起，看什么都行，最重要的是，我陪着我妈。
我和我妈是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靠在一起看电视了呢？
想想从前，真是陪伴妈妈的日子太少太少。
“妈，要不要吃一个苹果？”
这里我话音还未落，那里婆婆就伸手递过来一个削好皮的苹果。
“喏，亲家母，边吃苹果边看电视吧，这个苹果啊很甜的，是我跑遍几个超市挑的最好的。”
婆婆又递过来一个给我。
“那，珊珊呀，这个是给你的，你的身子啊多吃点水果比较好，水果还能滋润养颜，促进消化呢，你看看你最近脸色都发黄了，年纪轻轻的，不好好养起来，以后可怎么办呀，啊？快吃吧，吃完了妈等会儿再给你削一个。”
咳咳……公公赶紧咳了两声，生怕婆婆这一不留神就给说漏了嘴。想必张开也是专门嘱咐过公公婆婆的，要替我瞒着我妈我的病情。
婆婆领会了公公的意思，忙又说：
“贫血呢，得慢慢补，也不能光靠吃药，多吃点水果是有好处的，你说呢亲家母？这贫血啊它倒也不是什么要命的大病，它补起来呢就好了。”
“是呀亲家母，辛苦你这么细心照顾着珊珊了，珊珊真是让你费心了。”
我妈把手里的苹果又递给婆婆。
“亲家母啊，你一天到晚这么费心这么辛苦，这苹果你吃，你吃。”
“哎呀，咱都是一家人是不是啊珊珊，你看你妈这还客气啥呢，我吃我自己削，这个你吃，这是我专门给你削好的，你啊就别跟我客气啦。”
我妈又推推我。
“这孩子，别光坐着看电视，给你爸跟你妈去倒两杯热水。”
我刚站起身，婆婆就走过来，拉着我的手，让我坐下。
“让珊珊坐着，亲家母呀你就别使唤珊珊去干这个干那个了，现在我都舍不得使唤珊珊呢，珊珊来到我家就是我家宝贝闺女，我可舍不得累坏了我宝贝闺女儿呢。”
宝贝闺女儿？
眼中钉肉中刺还差不多。
“妈，不早了，我困了，我们回房间早点睡觉吧。”
我站起身，把我妈也拉了起来，往卧室走。
婆婆在身后冲我们喊。
“珊珊呀，你困了啊？困了就早点睡觉啊。我去给你们热牛奶，睡前牛奶是一定要喝的，还要热的，这是张开特别嘱咐过的。等一下牛奶热了我给你们送进去。”
“谢谢，妈，不用了，你们喝吧，今天晚上已经吃得很饱了。”我转身对婆婆说。
正迎上婆婆的眼睛，婆婆的眼神好奇怪，像两根隐形的毒针，嗖嗖飞射进我的眼里，毒气马上顺着血液流遍全身，浸入五脏六腑，侵蚀掉我的骨髓。
婆婆看我看得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入神了。
直到我说，“妈，你跟我爸喝了牛奶也早点睡吧。”
婆婆才缓过神来，眼睛眯起来，嘴巴扬起来。
“恩，知道了，那我待会儿就不打扰你们了，啊？珊珊，亲家母，你们俩就早点歇着吧。”
“亲家母亲家公，那我们就先睡了啊，你们也早点睡。”
我妈微笑着说。
躺在床上，星光把窗帘照亮了，我妈的声音轻轻响起来。
“珊珊？还没睡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