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的台阶，雪色的屋檐，雪色的宫殿在茫茫雪原中，森森矗立。

一角雪色的衣袂扫过一朵凋零的雪花，一只雪白的鸽子停在雪白的手掌上，一枚小小的笺纸被取下。

“罂粟堪折，轻尘似尘。”

雪白的笺纸碎成千丝万缕，被风吹散，纷扬也如落雪。

高贵端庄的声音毫无起伏地道：“真是一份好礼物。”

“去请小姐过来。”

暮云四合，暮色凄迷。

那绝壁之上，云雾之中，白色身影与黑色身影纠纠缠缠，翻翻滚滚，自长天之巅跌落下来。

墨染似乎晕了过去，淡白色的眼脸微微闭着，密密眼睫下，他的脸色苍白如雪，而肩膀上一片血肉模糊，刺目的红。

墨染并没有晕过去，这伤虽重，对于他也不过家常便饭，只是新伤牵动旧伤，不免又麻烦了几分。此刻适宜闭目养神，让凤璃凰去操心“如何在坠崖时安全自保以及保他”的重大课题。

她不明白他为何舍身救她。

他亦不明白为何舍身救她。

那一刻，是不由自主，就好似看见雨中海棠，将凋谢于暴风摧残，不过想要伸出手挡一挡那冷风冷雨。

扑出，惊痛，血溅，惊心。

惊的是，何时她悄然在自己心中霸占了一方城池？

此刻，那朵“海棠花”一脸愧色，这劳心劳力的事情，自然该是她去办。

只匆匆看了一眼凤璃凰便赶紧别过了头，害怕自己的眼泪下一刻奔涌而出。

眼下，崖底就像一个狰狞神兽张着血盆大口，等着他们自投罗网，摔成肉泥。

底下白蒙蒙一片，也不知还有多深，凤璃凰一阵头晕目眩，她狠命一咬唇，带出一滴鲜红血珠，神智略微清醒了一点。

她右手紧紧拽着墨染，左手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堪堪插进了山崖缝隙间。

下坠的身体摇摇晃晃地挂在绝壁上，自然之力不断拉扯着他们往下掉，凤璃凰使劲全力，拉住墨染不放手，风扬起她散落的一缕头发，被她紧紧咬在嘴里。头发乌黑，脸色雪白，唇色却鲜红欲滴，有一种惊心动魄之美。

匕首却又一点一点往外脱落，眼看就要滑出缝隙。她左脚猛地一瞪，十分惊险地挂在了下方的松树上。

“墨染，你还好吗？”稍微歇了一口气，她冲着他头顶喊。

半晌，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她苍白的脸色，又看了一眼周遭的环境，淡淡道：“挺好，悬崖之上，风景不错。”

凤璃凰哭笑不得地望着他，看他一说话就牵动伤口眉头微皱，不免又心中着急，“眼下，我们怕是要挂在这里晾成肉干了。”

“瘦肉干，挺香。”墨染突然眼色一凛。

凤璃凰顺着他眼光一望，一条巨蟒正盘在石缝中，三角脑袋发着幽幽的碧光，一双眼睛也似乎淬着毒，直直地盯着凤璃凰。此刻她一只手抓着树干，一只手拽着墨染，此刻这蛇只要扑将过来，就能一口咬掉她的脑袋。

凤璃凰动也不敢动了，全神贯注地盯着巨蟒。

墨染仰头望她岿然不动的神色，摸上腰间的手悄然垂了下去，他很好奇如果自己不出手，凤璃凰该如何应对，戏谑道：“你选活一个，还是一个不活？”

言下之意，只要将他扔下，她就能腾出手对付巨蟒，也便有了生机。

“我选两个都活。”凤璃凰气鼓鼓道，手将他拽得更紧。

墨染深沉的眸子锁住眼前的这只手，嫩藕一般的小臂上，嶙峋的伤口血迹斑斑，似雪地里开出妖冶红花，别样的惊心。

那蛇却已等得不耐烦了，正如一个饿极了的人眼前摆着美味佳肴，却又叫他如何忍耐。

“噗。”巨蟒虽身材臃肿，那行动却是迅捷。它一张嘴，一股血腥恶臭扑面而来，眼看就要将凤璃凰的脑袋一口咬碎。

她却脑袋一偏，巧妙躲过它的血盆大口，张嘴就在蛇身上咬了一口。

“呼——”巨蟒吃痛，蛇尾左右摇摆起来，竟将崖壁打得碎石滚滚，落得两人满头满脸的灰土。

巨蟒眼中凶光毕露，蛇尾牢牢捆住树干，反身又是一口。

凤璃凰咬着唇，眼光也是十足十的凶狠，一只长腿直直往上一踢，不偏不倚，正中蛇身七寸之处。

巨蟒发出嘶嘶怒吼，却慢慢缩回了石洞。

它原本以为自己足以令那渺小的人类胆寒，却不料她竟毫无畏色，因此，它臣服。

凤璃凰几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脸上神色却不露丝毫，一般的冷峻，一般的警惕，一般的凶狠。

墨染眼中微微露出赞赏。

耳边却扑哧之声不绝传来。

那松树竟已抵挡不住刚才那一番相斗，承受不住两人重量，那裸露在岩石外的根系挣得发白，一根根断裂开来。

凤璃凰心中一沉，脸上却笑着大喊：“看来我该减肥了。”

如此绝境，她竟还在开玩笑，墨染捏紧她的手，道：“不增不减，一分不差。”

凤璃凰松开松树，两人笔直落下。

穿过云雾，便听见哗哗的水声，一条白浪翻飞的河流横亘崖底。

这样的高度落下去，想必可以直接砸晕在水里，然后被水神拉入无边的黑暗中。

“哆！”一条锁链从墨染左手袖中飞出，狠狠钉入崖壁中，也不知他在重伤之时如何使出这凌厉一挥，声音响起时，墨染牵住凤璃凰的右手使劲一拉，将她拉入怀中，借着锁链之力，足尖点在崖壁上，一荡又一荡，直到抵消了坠力，才弃了锁链，飘飘落下。

“哈哈，你居然留了一手！”凤璃凰惊喜得偏头去看墨染，只见他额头汗珠滚滚，脸色已苍白得不成样子，想必刚才一番折腾，失血太多，身体已经虚弱得紧了。

凤璃凰默不作声，嘴唇抿成紧紧一条线，神色更加严峻。眼看河水就要近了，她突然一个翻转，紧紧地将墨染的半个身子按在自己胸前，双手已将他护得严实。

墨染意志模糊，却隐隐知道她拼命护住自己，想要减轻冲击力带给他的伤害，他不禁挣扎，脸却蹭着那一片馨香的柔软，他的心不禁砰砰乱跳起来，即便当年只身独挡万军，也万万不及此刻的紧张和不安，他终究没有力气再动分毫。

“嘭——”人体落入水面，溅起一片亮丽的水花。

像突然坠入无边的黑暗，像周遭的空气都被抽空滤净，像整个世界崩塌离析，所有的意识瞬间被冰冷阻绝隔断，脑中金星四射，胸腔憋闷异常，刺骨冰冷的水连绵不绝地灌进嘴里来，将身上的血都冻结挤压，紧紧压在胸口，彷佛下一秒就要撑破身体。渺小的人影在这无望的水里，也如荒野里的一片草芥，大漠里的一粒细沙，恐惧，绝望，对于死亡的畏惧此刻膨胀放大，对于生命的渴望也无限涨大。

似乎又是那时雪山之上，雪地之下，渐渐僵木的四肢，渐渐薄弱的呼吸......

凤璃凰脑中一刹亮光，喝了几口水后，及时调整了姿势，终于在冲击产生的模糊意志中找到一点清明，调整好呼吸，脚一蹬，揽着墨染浮出了水面。

“哈哈，老子每次坠崖都不死！”

她浑身酸痛，四肢无力，却第一时间抹了一把眼睛上的水，神色急切地去看墨染，见他头发黏在脸上掩得容颜模糊，虽虚弱不堪，但呼吸匀匀，好歹活着。

“没想到墨染也会有这么丑的一天，哈哈哈。”凤璃凰吐出一口血，笑嘻嘻道。

“没想到阿璃也会有这么美的一天。”墨染睁开微阖的眼，眉梢微挑，温柔地凝望着她，“面色似桃，唇色如樱，眉目如画，真真是我认识你以来，最美的时候。”

“真的么？”凤璃凰大喜过望，低头就从清澈的水中寻找自己的靓影：嗬！真是好“美”！被水面拍得通红，甚至有一些肿的脸，真是好一颗烂桃；这一日来回奔波，殚精竭力，体力精神都达极限，累得发紫的嘴唇，颜色确实如同变种樱花；眉目间被嶙峋山石划破，黏着血迹和污泥，好一副落魄山水画！

她正要反击，突然觉得身下的水流明显加快了，那河水飞着旋儿，推着他们一泻而下，河岸的树影风一般往后退去，而远远传来轰隆隆的水声，她仰头向前看去，朦胧的天色下，那一片升腾的水雾，白茫茫。

“断层！瀑布！”她惊呼起来，伸手在衣服里摸索着什么，“快快快，不然我们就要被摔得粉身碎骨了。”

墨染右手袖子里也有锁链，不过见她动作，却生生止住了出手的冲动。

水流已越发急了，轰鸣的水声震得耳朵生痛，瀑布近在咫尺，生死就在顷刻！

“可以了可以了。”只见她从衣服里掏出一条长长的布带，一扬手，已经缠在了岸边的一颗大树上。

“起！”她低吒一声，托着墨染飞身而起，破出水面，踉踉跄跄地摔在了河岸上，她闷哼一声，也不起身，躺在草里大口踹着气。“累死了，可算脱了险。”

良久，躺在身侧的墨染举起手中的布带轻轻道：“这是你的裹胸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