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如何，对于人群最中心的两人来说，都无关紧要。
那些惊诧的愤恨的目光也好，那些纷乱的嘈杂的议论也罢，看不见也听不见。
她能看见的，只有那人等待的姿态，身影修长，线条精致，山风吹动衣袂，熟悉的好闻的，清淡却又刻骨铭心的，属于他的气息，慢慢逼近。
那样的气息，原来曾经那么早浸透过她的人生……
他能听见的，只有她的脚步，一声声轻俏如鹿，却重重踩在他心上，连带着自己的心跳，也鲜活地跃动起来。
咫尺之隔，凤璃凰停住了脚，稳了稳呼吸。
墨染含笑看她，眼眸温润如玉。
上头，羽风远的神情怅然若失，而苏妙仍端庄微笑，只是那笑容，看起来着实有些僵硬。
墨翊然皱了皱眉头，沉声道：“璃亲王殿下大驾光临，鄙庄蓬荜生辉，不知有何贵干？”
凤璃凰冲着墨染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语气自然，“墨公子大婚，本王岂能缺席？”
墨翊然轻轻咳了咳，“既然如此，还请入座观礼。”
凤璃凰摆摆手，“不必不必，本王喜欢站着。”语罢，上前一步，挨着墨染的手臂，两人面对着正厅方向，并肩而立。
两人站在一起，围观者不禁发出惊艳的低叹。
一人清冷如深海沉冰，一人张扬似高巅琼花，气质截然不同的男女，却莫名地弥合般配，只因那种超凡的气度是一样的，那种从容的姿态是一样的，那种笃定坚信的力道也是一样的，所以他们无言相视，他们默契而笑，宛如围拢一道无形的屏障，再没有旁人可以插进一分半厘。
是良配，亦是美景，只是那样的景色，落在温澜的眼中，如同细细下了一场盐砂，硌得眼睛酸涩，而心被密密麻麻的蚂蚁啃噬，那些零碎的疼痛渐渐聚拢，终于成为他不可抵挡的涌潮。
他后退一步，转身离开。
就送到这里吧，恰到好处的离开，也许是我送你，最后的礼物。此后海阔天空，有他伴你，我心足矣。
有人黯然离去，有人也绝不妥协。羽霏霏的喜帕已经被她的手指搅得微皱，隔着红盖似乎都能感觉到那眼中的怒火快要烧出两个洞来，只是端着新嫁娘的身份勉强忍着。
苏妙发髻上的步摇轻轻抖了抖。
羽风远似也被她的举动惊到，面对着她坦然如常的脸，却又说不出苛责的话来。
墨翊然脸色黑了黑，欲待起身。那厢落尘却微微一笑，平静开口，“诸位，吉时已到。”
他一开口，纷纷议论戛然而止。
他端着玉如意，广博的眸光中透着几分欣喜，“诸位，能主持今日之礼，是落尘的荣幸，我由衷为新人欣喜，欣喜相爱之人终结连理，欣喜磨折阻难但初心不改，欣喜命定因缘酿就永恒之果。”
他声音柔和，语气诚恳而动人，“他们是我的好友，亦是我的知己，他们能够在一起，既是我心中所愿，亦是天道人情的自然，因为爱情，本就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我虽未亲身体会，但旁观亦能感其珍贵，希望你们也能慷慨祝愿和庆贺。”
“有情人终成眷属！”璃亲王的阵营中爆发出欢呼雀跃，其中尤以站在挤到前面来的贺兰和煜轩最为积极，而吱吱和阿猫，正晃动着身上的红花呼应。
羽灵派的弟子们脸色铁青，越发觉得落尘的话有些怪异，感觉说的不是少宗主和墨染……
“话不多说。”落尘举起玉如意，手指轻轻一弹，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鸣响，“有请新人。”
礼乐奏响，羽霏霏抬起头，饶是前方未婚夫和别人相依相偎，她也高傲而优雅地，决不让步地，缓步入场。
她遮着盖头，视线模糊，因而没有看见，在她前方，爱着的人和恨着的人的更远处，一辆轮椅，自红毯左侧驶了进来，轮椅上坐着的男子，面容清瘦苍白，衬得那身正红喜服，颜色鲜艳，深沉如血。
——————
小院浓烟滚滚，黑色的烟雾和红色的火焰互相纠缠，跳跃着死亡的蹈舞。
那蹈舞中，却慢慢走出来两个人，妖娆妩媚的女子，扶着衣衫褴褛的男子。
男子的衣衫破旧不堪，又被火烧得乱七八糟，连头发也被烧焦了不少，在他脑后蜷曲成滑稽的弧度，如此狼狈，他却似浑不在意。那张血痕斑斑的脸上，一双幽深的眼睛冷静地扫视着周围环境。
一声冷哼，“我又在烈火中重生。”
“重生为王。”女子娇滴滴地靠在他肩膀，粗噶的声音有种难言的怪异，“我的爷，银月一直在等着您主宰天下的那一天。”
“那一天即将不远。”男子走到湖水边，俯首望着水中自己狰狞的面貌，“为此，我愿意献上我的一切。”
女子凑过来，雪白的胸脯在半空中晃晃悠悠，“银月也愿意为爷，献上所有。”
男子勾唇一笑，脏污的手掌在她胸上印下焦黑的痕迹，“听说，那人想与我们合作？”
“是呢。”银月气息微喘，“她行事不便，空有熊熊复仇之心，许多事情，办得不甚周全。”
“哦？”男子挑挑眉。
“西罗进犯和圣族谋反，都是她的手笔呢，只是可惜，功亏一篑啊。”
男子浮起玩味的笑意，“她有力量，却无筹谋，难怪想与我合作，不过就不知她的诚意如何了，我虽然一败涂地，穷途末路，但也绝不会做谁的棋子。”他眼瞳猛然一缩，语气傲然，“只做弈者，对弈天下棋盘。”
女子的眼中满是钦慕，双手奉上一枚令牌，“这便是她的诚意，有了这枚令牌，您就可以号令属于她的所有力量。”
将那枚令牌收入掌中，男子不禁哈哈大笑，近来所受屈辱似乎都不值一提了。
“今日也是个好时机，墨染与羽霏霏成亲，凤璃凰必来抢亲，因此她偷插了不少好手，等到两败俱伤时……”银月阴阴一笑。
“想杀凤璃凰岂是那么简单的！”男子眸光闪动，思虑半晌，突然道：“想杀她很难，想让她离开却很简单，事不宜迟……”
砰砰砰，礼炮声声震耳。
他望向那个方向，握着令牌，“走！”
——————
小荷搀着辜不负，在无人注意的人群背后，跌跌撞撞地前行。
看似跌跌撞撞，实则速度极快，转眼便到了大门不远处。
辜不负走得极其专心，因为要扮演一个心情急切却步伐踉跄的老头，不能三心二意左顾右看，他不能被人认出来，否则绝对走不出梅剑山庄。
但这时，礼炮声响，黑色的骑士流水般泄了进来。
小荷停住了脚，低声道：“不好，咱们得先躲躲。”
辜不负也直觉不妙，只得低着头，任由小荷搀着穿过杂乱的人群。
等到停住脚步的时候，他悄悄抬眼，才发觉两人已经到了靠近红毯的边缘，身前只有一排宾客，勉强挡住几分身形。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小荷悄声道：“您就先忍忍，他们绝对想不到您躲在这么近的地方。”
辜不负点了点头，觉得这丫头看似怯懦，倒还有几分鬼机灵，难怪霏霏如此重用，但仍然无法放心，便伸手挠了挠头。
指甲盖里突然钻出一只灰色的蚂蚁般的虫子，在他掌心慢慢胀大成苍蝇大小，被他轻轻一弹，挥着翅膀，钻出了人群。
他满意地微笑，这是孤绝寨的独门联络方式，只要放出这只苍南虫，其他人就能很快找到他……
随后，他才看见凤璃凰的鸾轿，准确来说，他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在了鸾轿旁的少年身上，今日他穿了喜庆的绯色，神色欢喜，神采飞扬，正是人生最好的年纪中最好的模样。好巧不巧，随着阵型变化，他刚好站在自己前方不远的地方，他能清晰地看到他的每一个表情、动作，甚至能看见他额头上亮晶晶的汗水，他如此鲜活水灵，那双大眼睛似乎永远闪烁着不知疲倦的光芒，令他心中泛起柔软的涟漪。
孩子，真好，但愿你能一直如此单纯快乐地生活着。
大力喊着“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煜轩突然停下来，疑惑地往后看了看。
辜不负立即低下头去。
煜轩的视线从人群扫过，落在不远处望江寒默默凝视的眼光中。
见他望来，望江寒的眼光轻轻飘远。
明明在看我，还假装没有看！
煜轩脸色红了红，气呼呼地转过头来。
“怎么了？”贺兰凑过头，见他表情哈哈一笑，“怎么你脸色怪怪的？”
“没事，总觉得有什么人在看着我……”他摇摇头，转移她的注意力，低声道：“老姐不是来抢亲的吗？怎么感觉一点气势都没有？这不符合她的风格啊！怎么还不暴揍羽霏霏啊？我看她不惯很久了……”
“我也不知道……”贺兰瘪瘪嘴，突然眼睛一亮，“快看！那是谁？穿着喜服捧着喜花！有两个新郎吗？哇！这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