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很快来到关押孤绝的所在,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地牢。
昏暗光线中,辜不负抬起头来,神色欣喜。却在看清只有她一人后,目光幽深,语气有些不高兴,“孤绝寨的人呢?”
小荷掏出一把钥匙,一边飞快开门,一边微笑回答:“长老们都在外面接应。”
“今天必定来了许多人,他们能在哪里接应?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发现,为何不与你一同进来?”
“您放心,有时人多反而利于行事,诸位长老已易容换装,混在宾客之中。”她从包裹里拿出一件兜帽披风,亲手替他系好了,将他裹得严严实实,使人看不出样貌身形,方才恭恭敬敬道:“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今日必能送您安全下山。”
辜不负满意颔首,舒展了筋骨,迈出铁牢,眼光落在隔壁牢房里。
隔着坚固铁牢,安意翘着二郎腿,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里,见他望过来,悠然一笑。
好像他早就等着这一刻。
辜不负怔了怔,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其实你不杀我,我也不会抖露你的秘密。”安意姿态安详。
“死人的嘴,要比活人的嘴严实得多。”辜不负背对着他挥挥手。
安意毫不意外,闲闲剔着指甲里的污垢,摇摇头,轻声叹:“真是愚蠢……”
辜不负并未听见他的这句感叹,只是迅速走出地牢,将通道两旁的油灯轰隆隆扔了进去。
小荷立即心领神会地扔了一个火折子。
火焰腾飞而起,两人再不逗留,飞快掠了出去。
行到院子门口,辜不负停下了脚步,语气犹疑:“你不带我走后门?直接去正厅广场?”
“是的。后院守卫森严无比,前厅人多,反而容易混出去。”小荷挽住他胳臂,“稍后我便谎称你是雪山老仆,因家里出了急事立刻就要下山去。”似乎怕他不放心,她低声道:“正门的护卫都认得我,您放心。”
辜不负沉思,这丫头素来都是跟着霏霏,而霏霏的性子,若是来梅剑山庄,必定从正门进入,绝不会走偏门后门……
他点点头,不再多想,罩上帽子,“走吧。”
他刻意走得步履不稳,却又行色匆匆,倒是一副“家里出了急事得赶紧回去无奈这腿脚不太方便”的老仆模样。
他们将将走出院子,假山之后,阿寓慢慢踱步出来。
“队长,安意还在里边,要不要救出来?”他身后,负责守卫天牢的下属询问。
“不用,公子说了,既然什么都审不出,留着他也没用,不如借刀杀人,免留祸患。”阿寓挥挥手,表情由严肃转为轻松,笑着拍拍手,“走吧,看看咱们的少夫人来了没有,一年多没见她,不知她还记得我不?”
几人很快也消失不见,整个院子都变得静悄悄。
却有一个身影,宛如一片落叶般,从郁郁葱葱的树叶里,轻盈地荡了下来。
那身影是窈窕曼妙的,丰胸细腰,长腿修长,行动间风情无限,魅惑无比。
她望着升起黑烟的方向,轻轻笑了一声。
声音粗噶,有如壮汉。
——————————
日上中天,吉时已至。
梅剑山庄的前厅广场上,宾客们伸长脖子,将目光聚在中庭的礼台上,红毯交叉成十字,一头连着正门和正厅,墨翊然和羽风远夫妻就坐在正厅方向,正微笑交谈。重量级嘉宾围绕两侧,墨染长身玉立,站在交叉的中心,他右侧红毯尽头,红盖的新娘羞涩地半垂头,偶尔风起,掀起半角,露出满怀笑意的唇角。
按理说,这个时辰,该开始拜堂大礼了,但端着玉如意的司仪落尘不开口,别的人也不好意思催促——也没有谁有那个胆子,没看见主人公墨染都安安静静待着吗?不过他怎么一直看着大门口?眼神似乎还隐隐期待?名门大派,江湖豪杰,甚至不少达官显贵,该来的也来得差不多了吧,他还在等谁?
渐渐喧闹停止,甚至连墨翊然和羽风远都停止交谈,将疑惑的目光投过来。
墨染谁也不看,只是凝视着红毯尽头处的乌青大门。
大门之外,突然出现一条黑色的长线。仔细一看,却是一簇穿黑衣的骑士,个个身姿如龙,英姿飒爽,远远便能感觉到那股子悍勇厉杀的铁血之气。而骑士拱卫中心,是规格不凡的全套仪驾,衣衫华贵的青年男女,簇拥着一顶奢华鸾轿,浩浩荡荡地驰近。
守在大门阶前的秦灏和赵焱,相视一笑,恭谨躬下身子。
队伍行到门前,点响十二门礼炮。
轰隆隆,巨大的礼炮声在安静的广场响起,众人无不惊异相望。
谁啊?这么大的阵仗!
人人望着门口,没看见墨染微微一笑,那笑意是暖的是晴的,是笃定的是满足的,是尘埃落定而且如他所愿的,如深海涌进无限天光,明亮如许,灿然至极。
远处传来悠长的传报声。
“璃亲王驾到!”
“噗!”有人喷了满嘴的茶水。
“嘭!”有人摔了贵重的茶杯。
右侧花毯上,羽霏霏捏着喜帕的手指,微微痉挛。
传报声刚落,便听得步声轻捷整齐,刹那间便到了近前。
神情冷峻、目光凌厉的黑衣骑士涌了进来,分列两边,朝着中间空出来的通道齐齐躬身。
一只披着红色披风的猴子骑着一头昂然雄壮的系着大红花的白虎先出了来。
猴子的姿势是拉风的,神情是得意的,好似今天它才是主角。
接着,众人拥卫中,训练有素的护卫抬着飞凤黄盖的鸾轿缓缓而来。
正对面,羽风远稍稍起身,目光紧紧盯着鸾轿旁边风华绝代的女子,她着丁香色长裙,笑着撩拨鬓发,那模样,依稀还是当年的妙龄女子。
他身旁,端庄微笑的苏妙,拢着的广袖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鸾轿落地,侍女慢慢掀开轿帘。
千颜万色的华彩,不及此时漫步而出的绝色,像一幅色彩浓烈的名画,美得令人心跳,连呼吸都不禁变轻,生怕惊扰眼前美丽。
金光熠熠,灿烈华美,大抵便说的是她。明黄底淡银麟纹王袍,露出雪色香肩,如闪烁跳跃的金色日光上,雪山连绵出惊心动魄的弧度。绕肩而过的鲜红丝带,缀着月色般的银玉,与红珠流苏的耳坠,一齐增添了几分艳丽与喜气。高耸堆云的发髻上,精致凤钗纯金打造,缀着象征尊贵的同色王珠,更添高贵。
金光闪烁中,那张脸也精心修饰过,雪色堆砌般白,美玉明脂般毫无瑕疵,饱满润泽如石榴花般殷红的唇,还有细长却不阴柔的飞逸的眉,和那双明光摇曳的眼睛。额间深红花钿,似飞凤展翅,如她这个人,艳到极致,却又自在飞扬。
从前的她也是美的,那是天然去雕饰的美,不染半分脂粉,清如水,纯如雪,是自然生长的一枝百合,每片花瓣都洁白无暇,是一眼便喜欢便想要接近的亲和,如同想去摘下,那朵芳香的花。
此刻的她,却是另一种美,浓墨重彩,像艳丽非常却长着刺的玫瑰,开在富贵和权力的山巅,散发着惊心动魄的魅惑,刹那攫取凡人的眼睛和灵魂,惊艳如斯,富丽如此,普通人却只能远远观望,默默欣赏,将那美丽记取,留待成美好记忆。即便心中悸动,却也知道,那样惊心的美色,不敢摘也摘不到,那是属于非凡之人的花,该当握在非凡之人的掌心。
她轻轻走出来,眼睛里什么都装不下,只装得下万人之间的那个他。
而他的眼睛,也只装着她。
四目相对,彼此的心灵都起了震颤,开始是蝴蝶之翼,细致轻盈,温存的,熨帖的,一如初初的心动,虽有察觉,却不在意,不料那蝴蝶却渐渐煽动了心海之底,风浪渐起,叠重相思如涛,汹涌叩击,在灵魂的海岸上,声声嵌刻爱意的鸿沟,永不会磨灭消散。
凤璃凰微笑着,脚步轻轻踏上红毯。
两边骑士轰然拜跪,山呼:“恭迎殿下金安。”
如此以来,便是以璃亲王之尊降临,众人皆都心领神会,行礼的行礼,参拜的参拜。
凤璃凰挥手示意不必拘礼,脚步一刻不停地往前行去。
她的前方,墨染微笑看她端着架子走路的样子,眼底柔柔暖意。
她的身后,温澜微笑看她小心翼翼走向别人的样子,眼底轻轻碧浪。
凤轻尘抬起手指,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她身旁,寒溟凑过头来,呵呵一笑:“你要喜欢这样的,改明我娶你的时候,照搬过来便是。”
凤轻尘想哭又想笑,嗔了他一眼,“我可没说要嫁你。”
寒溟可惜地叹息一声,“真是可惜,我都准备好了,十里红帐,就等着明天你嫁我呢。”
凤轻尘扑哧一笑,轻快地答:“好呀,不能浪费你的精心布置,明天我们就成亲。”
寒溟欣喜地啊了一声,往日不可一世的模样荡然无存,像个小狗似地扒着她的手臂,“说话算话,不许耍赖,耍赖的是小狗。”
凤轻尘转头,明媚的眼波春光般荡漾,只一个字,“成。”
寒溟兴奋地快要呼喊出来,突然倾身过来,在她额间印下一吻,“你等着,十里红帐!”他搓搓手,风一般地奔了出去——半年的苦苦追求,终于得偿所愿,即便随口说的承诺,也必须达成!
凤轻尘无奈一笑,转回头来,正好望进远处羽风远,怅然若失的眼睛。
她弯唇,勾起嘲讽的笑意。
作者感言:码到高潮了,有点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