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从极近的侧边亮起，煜轩的反应也极快，一个仰身，险险避过，但那剑光却不依不饶，唰地划过他前胸衣襟，紧接着猛然一挑，将他半幅衣衫直接割破。
红色的诡异虫子的纹身霍然显现，所有人一眼便看得清清楚楚。
苏妙转眸，望见那纹身的刹那，整个人都如被冰雪凝冻，僵在了那里。
墨染脚步微动，却最终没有挪出。
他叹一口气，“失算啊……”
即便现在出手又如何，想要掩盖的东西已经揭露，这丫头毕竟不是自己的人，她想要的也许不只是简单的复仇，若他此时出手阻拦，她情急之下不顾一切地揭露所有，怕是对阿璃不好……
他垂下眼睫，纸里包不住火，那些尘封的故事，注定要在今日讲个清楚。
他握住凤璃凰的手，希望你安好，只希望你安好……
前胸一凉，煜轩倒抽一口冷气，心中暗自庆幸，正要抽出秋水剑正面应敌，却有黑色的虫群罩头向偷袭者兜去。
那偷袭者却是小荷，她一击得手，却似乎并不想要他性命，反而动作极快地退了几步，堪堪避过虫群，大笑道：“辜不负，为了救你儿子，你真是不要命了！”
只见红毯边缘，几人倒在地上，最前头站着裹着披风的人，正慢慢收回左手。
煜轩蹬蹬后退两步，正好退在赶上来的望江寒身上，他眼睛紧紧盯着那个人，盯着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了那张老树皮般的丑陋的面孔。
辜不负也望着他，眼中流露出浓浓的眷念与疼爱。
煜轩猛然摇头，嘶声低吼，“不可能！不可能！我没有爹也没有娘！我只是一个孤儿！”他突然猛冲过去，扑倒在凤轻尘身前，抱着她的腿，如同溺水之人抱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急切地喊：“干娘，我只是一个孤儿对不对？”
凤轻尘低下头，望着他恳切无望的眼光，轻轻叹了口气，她抚摸着他的头发，温柔道：“我在绮罗河边捡的你，并不知你的爹娘是否还活着，又生活在哪里。”
煜轩点点头，固执地道：“所以我是孤儿啊，我只是一个孤儿啊！”
这些年，他也曾无数次想象过父母的模样，优秀的普通的，严厉的慈爱的，在梦中，他也曾感受过父母的怀抱，温暖的亲切的，被窝一般拥着他。有时他也奢望，如果凤轻尘是自己的亲娘，凤璃凰是自己的亲姐姐，那人生该是多么圆满。
他甚至想过，如果父母活着，如果他能再遇见他们……
可是此刻，他却突然强烈地希望自己只是一个孤儿……若有那般残忍无情的父亲，他宁愿只做一个孤儿……
辜不负盯着他，冷笑了一声，突然上前两步，猛地撕开了衣襟。
众人都不禁低呼一声，发出惋惜的叹息。
煜轩回眸，大片的红色映入眼帘，一只长了触角和许多脚的虫子，丑陋的，怪异的，正咧着尖利的嘴，冲他狞笑。
煜轩颓然坐倒在地，他眼珠赤红，气息咻咻起伏，像一只濒临绝境的幼兽，他呆呆地低头，望着胸前与辜不负一模一样的纹身，眼中流出绝望的泪水，犹自不死心地喃喃道：“我不信……一定是弄错了……”
“你是我的儿子。”辜不负上前一步，伸手要去挽他。
“我不是！我不是！”煜轩连滚带爬，如同见了瘟神一般往凤轻尘的身后躲去，口中急急呼道：“我是个孤儿！我爹娘……我爹娘早就死了！对！一定是死了！否则怎会丢弃我！”
苏妙头上的珠翠不断颤动，手掌收紧，起了细细的薄汗，她却未曾发觉自己的失态，反而情不自禁走近了几步。
羽风远讶然地望着她的步伐，只觉得有些事情，有些事情……可能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但他不知道，只觉得很不妙，很不妙……
“你是我的儿子！”辜不负逼视着他，“你胸前的纹身是你出生那夜，我亲手纹上的，纹的是我辜家图腾红契兽，你的屁股上，还纹了一朵花，那也是我辜家特有的参灵花，红蓝相间……”
“不是不是不是！”煜轩发疯似的怒吼，“没有！什么狗屁红契兽！什么狗屁参灵花！统统都没有！”他手指痉挛地插入自己的头发，眼中涌出两行泪水。
那是不愿相信却也不得不相信的，绝望的泪水。
“你何苦逼他……”凤轻尘皱皱眉，叹道，“总要给他点时间……”
“我没有时间。”辜不负摇摇头，贸然出手暴露，别说在场的其他人，就是墨染和凤璃凰，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但无论如何，毕生心愿终于得逞，也算死而无憾。
他微笑着，冲着煜轩招手，“孩子你过来，我要将我毕生功力都传给你，我只有你一个孩子，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我不稀罕！”煜轩咬牙切齿，从嘴里啐出一口唾沫，“你所有的一切，我都不稀罕！”
“你不认我？”辜不负眯起眼睛，浑浊的眼珠折射着寒光。
当年他受惠于孤绝寨的小姐，做了老寨主女婿，多年来勤勤恳恳，能力、武功都出类拔萃，可老头却一直提防着他，就连成亲之后多年不育也怪在他头上，明里暗里都讥讽他不是个真正的男人，就连他自己，也一度以为自己真的没有生育能力。
于是在又一次关于孩子的争执之中，他暴怒而起，杀了岳父，也杀了自己的发妻。
杀了他们，也依然不能使他快乐，不能生育，就像一片黑色的阴影，永远烙在他的身上。
不管睡过多少女人，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对于男人来说，这也是最大的耻辱。
直到他终于有了自己的骨肉，才将压抑心中多年的阴影一扫而空。
使了许多手段，费了许多心思，才终于护得他平安降生。
只可惜，她最终却告诉他，孩子没了，先天体弱，夭折了……
他也便彻底心死，认定自己没有那个福分。
却不料，兜兜转转，他竟还能遇见他，他的孩子没有夭折，长得这般漂亮，又是那般可爱，让他的心瞬间融化。
可现在，他却做出那般惊恐绝望的样子！
“我认你？我凭什么认你？”死寂一般的沉默过后，煜轩爆发出绝望的哭喊，“你养过我教过我吗？你尽过父亲的责任吗？你有脸叫我认你？你带给我的只有灾难和耻辱！我怎么认你？”他哽了哽，抬起泪涕淋漓的脸，眼睛直直盯着他，“我问你，谁生的我？”
辜不负微愣了下，道，“你不需要知道。”
煜轩晃了晃，没有执着这个问题，抬起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居然还笑了笑，只是那笑容着实凄凉，“那我再问你，为什么要丢弃我？”
辜不负的眼珠转了转，道：“难言苦衷。”
“不是难言苦衷，而是你根本不知道！”小荷阴阴一笑，“但是我知道。”
辜不负脸色一冷，长臂一展，五指猛然抓住她的喉咙。
“把她给我！”煜轩突然撞过来。
他硬生生撞过来，辜不负怕伤了他，只得肩膀撞在他胸口，一刹那间将他撞得头晕眼花。而煜轩已经将小荷扑倒在地，身体牢牢覆在她身上，将她压得紧紧实实，手臂狠狠压住她的咽喉，面色狰狞地问：“你知道什么？”
他这个姿势，既能牢牢控制小荷，又能防御辜不负对她的杀手。
小荷嘴角勾起笑意，她娇怯怯地道：“丢弃你的不是辜不负，而是你的亲娘。”她放声大笑，“你的亲娘也不是要丢弃你，她是要杀你！她本来就不想要你，但辜不负天天守着，她没办法才生下了你！于是趁辜不负不在，她便托人处理了襁褓中的你，然后骗他说孩子夭折！”
“胡说！”辜不负冷喝。
“我有没有胡说，你亲自问问她啊，此刻她就在此处，我们可以当面对质！”
煜轩霍然转头，眼睛飞快地逡巡四周，“她在这里？她是谁？”
那些妇人，带着怜悯的目光望着他，似是似非。
“她没在这里。”辜不负冷笑，“十几年前你才几岁？你有什么资格当面对质！”
苏妙发髻在抖，衣袖在抖，裙摆也在抖。
羽霏霏的眼光从母亲身上掠过，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藏在袖子中的手掌轻轻一张。
“我……”小荷突然大力挣扎，煜轩猝不及防，从她身上滚了下去，他俩刚刚翻出，身下红毯上，呼啦啦罩下蓝汪汪的金针。
煜轩傻傻地盯着那些金针，是谁的？那人要杀小荷灭口，就连他的命也不管了？难道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而小荷爆跳而起，看也不看身后是否还有杀招，只朝着凤轻尘急奔，大喊道：“凤轻尘，那人折磨你女儿这么多年，你难道坐视不理吗？”
凤璃凰脸色一白。
墨染暗呼不妙，衣袖微动，欲要杀她灭口。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低头，迎上她苍凉的目光，他听见她的叹息声，宛若花落黑夜。
无力而无奈，宿命般挣扎不开，“恩怨有主，既然如此，让我来吧。”
“阿璃……”他反握住她的手。
她慢慢一笑，笑容艳美，却森冷锋利，“其实我等这一天，也已经许久了。”
报仇，雪恨，我要用我这双手，干脆决绝地做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