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轻尘,那人折磨你女儿这么多年,你难道坐视不理吗?”
凤轻尘两只飞袖宛若灵蛇,一只柔韧缠住小荷腰肢,一只钢板般将她身后暗器尽数挡落。
她神色焦急,语气却淡淡,“别利用我,否则我第一个杀你。”
她握住小荷手腕,做出防备的姿态。任何人想要杀她手中的人,必得先过她这一关。
“请大家有点耐性,我敢保证,接下来要讲的这个故事,绝不会让各位失望。”小荷闭上眼,似沉浸于回忆,“这个故事有些长,我竟然不知从何讲起了,不如先说说我吧,其实我不叫小荷,今年也不是十八岁,我叫穆晓莲,今年二十了。”
“我的父亲是无名小卒,不说也罢,我的母亲,大家应该还有些印象,她叫苏瑶。”
“苏瑶?千千谷的苏瑶?”众人议论纷纷,千千谷曾也是偏安一隅的名门大派,后来家道中落,谷主病亡,少谷主苏瑶将小妹苏妙嫁于羽风远之后,便遣散众弟子,自此消灭踪迹,竟有遗孤流落江湖?
羽风远偏头去望苏妙,见她脸色一片雪白,突然颤抖了一下,身子一歪,竟要昏厥过去。
他伸手,揽住妻子摇摇欲坠的身体,见她明艳的唇色似衰败淡去,眼角酝着两滴眼泪,眸光哀切地望着他,低低求道:“风远,求你带我回雪山吧……我……我许是病了……求你……”
她这理由着实低劣,但趁着她楚楚之态,令素来心软的羽风远心生怜悯,他只得道:“好。”
“苏姨,见了侄女你开心地快要晕过去了吗?”小荷冷静又森凉的声音毫不留情地传来。
“各位见谅,内人突发急病,身体不适,羽灵派怕要失陪了。”羽风远半抱着苏妙肩膀,微微躬身,对墨翊然道:“墨兄,当年之事尚且存疑,我们私下再详细查探吧,若……若真如忘儿所言,风远定当负荆请罪,任凭处置。”
墨翊然虽然愤怒,却存有理智,为了复兴大业,无论如何也不会和羽灵派撕破脸,当下抱拳道:“好说,你我兄弟……”
“宗主,您真是好偏心啊!”小荷冷笑,“羽霏霏谋杀未婚夫,您心甘情愿替她背罪,难道你就丝毫不关心,您的大女儿是怎么死的吗?”
“你说什么!”羽风远霍然抬头,心中剧痛,“你知道潇潇怎么死的?”
凤轻尘转过脸,两人目光甫一相对,俱都震颤着挪开视线,她轻轻叹口气,淡淡道:“你且等着,听她说。”
羽风远没有回答,只是本来伸出的脚又挪了回来,静立不动了。
苏妙痴痴盯着他的侧脸,紧紧靠着他的肩膀勉强支撑着身体,语气不胜哀婉:“风远,我真的身体不适……”
“爹爹,我们走吧!”羽霏霏跺了跺脚,使出往日最有效的撒娇攻势。
“霏霏,事关你姐姐的死因,我不能走。”羽风远并不看身边最亲近的两个女子,只盯着小荷,缓缓道:“小荷,我往日待你不薄,你若念点恩情,希望你如实讲来。”
他话一出口,苏妙闭了闭眼睛,睫毛不断颤动,再睁眼时,那副可怜姿态已荡然无存,她站直了身体,理好微乱的发髻,面露微笑,恢复了平日那副端庄尊贵的模样,只是眼睛里含着淡淡讥嘲,不知是嘲人,还是嘲己。
而羽霏霏半侧着身体,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对余清风做了一个手势。
余清风点点头,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人群。
此时众人惊诧于羽风远居然还有一个女儿的事实,并未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羽灵派弟子的去向,而墨染,只紧紧握住凤璃凰的手,眼神从未自她身上离开过。
“宗主,我视你为父,绝不会对你有半句欺瞒,我对天发誓,若有一句谎言,我在九泉之下的所有亲人都不得转世投胎,永远做孤魂野鬼。”小荷温柔地道。
死者为大,以逝者为誓,这在天成,算得上最毒的誓言了。
“我母亲苏瑶是名门闺秀,她的故事大家可能不会感兴趣,但我的小姨生性潇洒,自由不羁,外公对她极其宠爱,对她的任性也是听之任之,所以小姨时常乔装外出,混迹江湖,做些行侠仗义的事情,慢慢闯荡出‘妙音女侠’的名号。”
“妙音女侠?就是那个蒙面独行,剑声如莺的秦妙娘吗?”众人想了想,又看了看苏妙,这么说,苏妙就是秦妙娘?爽朗不羁的“妙音女侠”?看着不像啊……
“我信你是苏瑶的女儿。”人群中突然站出来一个人,手持流星锤,身材威武,正是张志超,“张某早年有幸与妙音女侠结识,私交甚笃,她的身份,我略知一二。”
“对,秦妙娘,便是我小姨行走江湖的化名,她不喜拘束,更不屑儿女私情,一直想做的,便是天高海阔任逍遥的独行侠。”小荷面带憧憬,“我母亲做不了那样的人,却一直很支持她。”她微微一笑,瞥了一眼苏妙,接着道,“我母亲有个叫映蝶的贴身丫鬟,有一次替她去北梧给小姨送信,却不料回来时失魂落魄,细细查问之下才知她遇上强盗,被一男子所救,她心仪少年英雄,情急之中冒名小姨与他结识,又怀了他的孩子,但自知身份低贱,配不上那男子身份,寻死觅活的。我母亲心善,再者外公去世之后,她一直便无心经营山谷,便将计就计成其美事,将那丫鬟顶替成千千谷二小姐,风光嫁于那男子。说来也巧,那丫鬟自小便跟着我母亲,名门闺秀的气质她倒学得十足,倒也没什么破绽,这么多年来,好好地用着我小姨的名字和身份,也没人瞧出来有什么不对。”
“哦……”众人恍然大悟地轻呼一声,眼光轻轻地在苏妙身上飘过。
毋庸置疑,那个丫鬟,就是现在的宗主夫人……
羽风远慢慢握紧了拳头,眼睛极有力度地落在苏妙脸上,不,应该是映蝶的脸上。
好个名门闺秀!好个名门闺秀啊!为着这个名门闺秀的声誉,他舍弃了此生挚爱……却不料到头来,阳奉阴违,都是一场戏啊……
映蝶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她保持着那样端庄美丽的微笑,似乎那个故事,与她毫无干系。
“丫鬟有了终身依靠,小姨也得以彻底自由,母亲无所牵挂,第二年,她便遣散了所有弟子,隐居谷中,生下我妹妹,母女三人,生活在无忧无虑的千千谷,小姨偶尔回来,带回来无数新奇好玩的东西,一家人在一起,别提多幸福快乐。”小荷闭着眼睛,满含笑意,似乎沉浸在那般美好的回忆之中。
“后来呢?”有人急不可耐地问道。
这句问话,似打碎美好梦境,小荷轻轻一抖,睁开眼睛,眼中竟然饱含泪水,随着她的动作,骨碌碌滚落满腮,她不胜痛苦地咬了咬牙齿,才缓缓道,“后来……小姨再回来的时候,抱了一个婴孩,说她在北梧收到映蝶的求救信,便去探望她,原来映蝶被坏人胁迫生下了这个男婴,想托她处理,但小姨不忍下手只得带回谷来,母亲原想收养这个孩子,却因极其憎恶他的生父,便将男婴置于木桶,丢在绮罗河中,想着孩子顺水而下,河边村落众多,让旁人捡了养去,也便罢了。”
煜轩瞪大眼睛,绮罗河……绮罗河……他无意识地喃喃道:“难道是我?”
“对,就是你。”小荷笑着落下泪来,“那时你光着身子,胸前的纹身狰狞可怖,吓得妹妹哇哇大哭,所以我记得清清楚楚。”
“那我的娘是……”他转过头,盯着映蝶,不可置信地喃喃,“怎么会……”
“孩子,我的孩子。”映蝶笑得慈爱可亲,张开双臂,温柔地唤,“来,让娘抱抱你。”
偌大的广场,密集的人群,却静得令人窒息,所有人都被这一事实所击,脑子不停地在转:羽灵派的宗主夫人原来不是千千谷的二小姐,只是一个丫鬟,还和孤绝寨的孤绝老头,生下了一个儿子?她想杀了这个孩子,却不料阴差阳错,被凤轻尘捡了养大?真是……真是一场好戏啊……
有人将同情的目光投向羽风远,却见他脸色苍白,往日清逸如翠竹的身姿,不知怎地,看似微微佝偻,被轻柔山风吹得竟有倾倒之态?
“不!不!”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突然爆发出少年凄厉绝望的哭喊,“我不要!我不要这样的父亲!更不要这样的母亲!”他近乎疯狂地推开身前的人,跌跌撞撞地奔远,“我不要!”
凤璃凰招招手,望江寒和一部分璃王军,追着他的身影而去。
世事无常,真相苍凉,只希望你,还能拥有天真的眼神,还能不识愁滋味的大笑。
有人在哭,有人却在笑,笑得泪涕四流,笑得撕心裂肺,“映蝶,你觉得他会认你吗?哈哈……他会认一个想要杀自己的母亲吗?他会认这样一个自私残忍、暴虐无情的母亲吗?哈哈……当年你唯恐暴露身份和奸情,让辜不负潜入千千谷,杀了我娘和小姨,连我两岁的妹妹都不放过……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