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多久？”小孩喘着粗气，闷闷发问。
“很快。”凤璃凰转过头，脖子上挂着的夜明珠发出微弱的光亮，使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觉得掌心中那只肉肉的小手此刻不住颤抖，汗水黏湿。
“我要歇会。”他一屁股坐下，“你不是说他们不会追过来吗？那我们可以慢慢地爬。”
“追过来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她伸手在他脑门一抹，满手的汗，“就怕他们抢先一步，守住出口。”
这地道狭窄矮小，只容单人弯腰通过，行动极其不便，若有人守在其中，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把剑一把刀，就可来一个杀一个，但凡有点常识的人，就不会傻乎乎地追上来，除非是实力强劲的高手，但若有这样的高手，方才他们便不会有这样的机会轻易逃进地道了。
昏暗中凤璃凰的眼睛也亮晶晶的，像两颗星星，她用衣袖擦干他的汗水，轻轻道：“走吧，我拖着你走。”
“我不走！”他许是累得紧了，竟耍起无赖来。
“不走就得死。”她摸摸他的头，“你是常总管带回来的人。”
“我不管！太累了！”两只短腿一蹬，他突然哭起来，“我不该跟你走……呜呜……”
“再累一会就好。”她耐心地哄他，“到了出口，我们便可坐船，沿河而下离开天宇，到了外边，好吃的好玩的，随你挑随你选。”
“我不要！”他哇哇大哭，小手乱挥，将她的手臂打得啪啪作响，“我什么都不要！你送我回去！”
“现在咱们回不去呀，回去就是送死，乖，听话……”
“我不听！我不听！”他闭着眼睛，捂住耳朵，声嘶力竭地大吵大闹，“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那副撒泼耍横的模样，直像个混世魔王。
凤璃凰收回手，静静地看着他。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没有受到预料中的妥协和安抚，忍不住睁开眼睛悄悄瞧一眼凤璃凰，见她转头盯着墙壁，冷白的珠光打在她脸上，映出雪般的冷肃。
似有所感，她转过脸来，他赶紧闭上眼睛，嚎哭着，“我不要！我不走！”
“好。”
“？？？”他睁开眼睛，泪眼朦胧。
她拍拍手，脸上居然微笑起来，“我从不强人所难，你爱走便走，不走拉倒。”
“？？？”他泪痕斑驳的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
凤璃凰看也不看他，转身便走，只有冷静的声音传来，“再耗下去都得死，而我还没活够。”
小巔咬着手指，第一次思索为什么会有人在他哭闹时不顺从他不满足他，见她真的头也不回越走越远，心中蓦然升起一阵恐慌。
此时，身后传来闷闷的响动，像什么东西朝着这个方向，飞快地靠近了来。
“别抛下我！我害怕！”他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地追了过来。
凤璃凰本就为了吓唬他，只开始走得快些，到后来几乎是半拖半挪，就等着他追上来，听见他的呼喊，立刻停住，半弯着的身子转了过来。
这一转，她立刻惊出一身冷汗。
只见那团人影之后，一串火光紧随着追了过来，几乎快要烧到他那白白胖胖微微撅起的小屁股。
凤璃凰倒吸一口气，伸长手臂将扑过来的他揽在怀中，拔腿就奔。
一入她怀中，小胖子便将她抱得紧紧，小脸埋在她的衣服里，急声呼道：“不要留下我，我真的好怕！”
身后火球烧得呼呼作响，她没有闲暇去看，只觉得那股灼灼热气几乎要燎上后背，只得咬紧牙关默默前奔。
地道狭窄，她弯腰抱着孩子，急速前行，不一会便心跳如擂，汗如雨下。
汗水一滴滴落在孩子的脸上，他懵懵懂懂抬起头，背着火光隐约可见她面色潮红，嘴唇却有些发白，想是累得紧，但她只是一言不发不曾抱怨，就连目光，都始终向前。
他吸了吸鼻子，突然有点鄙视方才耍赖的自己。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认个错好好悔过的时候，听到凤璃凰的声音，“闭气！”
“什么？”他刚刚开口，便觉得身子一轻，腾空飞了出去。
天光微亮，他在空中扑腾着小短腿，视野里倒映过火光里掠过来的人影，然后正面向下，绿幽幽的水波粼光闪闪，静谧如镜。
“啊！”他只得尖叫一声。
“咚！”小脸强力击打水面，直挺挺坠入水中。
他来不及呼痛，冰凉的水瞬间灌入鼻孔，呛得喉咙生疼。
“我不会水啊啊啊啊！”他从心底发出绝望的呼喊。
突然有什么抓住他的肩膀，将他往上一提，小脑袋一冒出水面，他就止不住咳嗽起来。
“咳咳……”咳了两下就想呼吸，但一呼吸，喉咙就痛得要咳嗽，他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来。
“真是个小哭包。”对面凤璃凰嘲笑着将他抛到一艘小舟上，身后无数火球滚滚落入河中，发出嗤嗤火灭之声。
凤璃凰跳上轻舟，一剑斩断系在石上的绳，小舟立刻随着水流，极快地朝着下游而去。
“小胖子，别哭了。”她不耐烦地瞅他一眼，眼神里威胁意味浓厚。
小巔的鼻子一抽一抽地，唯恐她将他丢进河里，便极力忍住了哭泣，抽抽搭搭地道：“你现在的样子好丑。”
凤璃凰一口气憋在胸口，愣愣地盯着他，好半晌才消化了其中的嫌弃，她探头在水面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样子。
水面上的那张脸，不再似几年前那般清新妍嫩，几缕头发湿漉漉地贴在略微浮肿的脸上，嘴唇苍白起皮，面上沾满了地道里的泥泞和污垢，额头上青一块紫一块，是刚才仓皇逃出地道时不小心撞伤的，整张脸看上去既可怜又落魄，没有当年半分倾城之色。
再捏捏自己腰间的赘肉，想想自己越发圆润的身材，她不禁捂脸哀嚎了一声。
“真的好丑，就算站在他面前恐怕也认不出来！”
“谁啊？墨染吗？”小巔仰起头，“听那些宫女说墨染长得可好看了，叫什么天人之姿。”
“我以前也挺好看的……”凤璃凰愤愤地将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拍得粉碎。
“看不出来。”他老老实实地评判道。
凤璃凰心中苦涩，不愿多言，只道：“从现在起，你要对我的身份保密，不要让别人知道我是凤璃凰。”
小巔点点头，兴奋道：“行走江湖要低调对不对？”
“……”
“那我要叫你什么？”
“叫我小仙女。”她微笑。
“……”他眨眨眼睛，“仙女不长这样的。”
“你又没见过你怎么知道？”她循循善诱。
“可我觉得……好，就叫小仙女……你能先把剑收起来么……”
凤璃凰还剑入鞘，终于笑了，她从衣服上扣下一片黑泥，糊在眉尾眼角，一双本来飞扬恣意的眼睛，立刻变成无精打采的吊梢眼，配上此时她的狼狈模样，活像个猥琐水鬼。
小巔有样学样，不一会也用泥巴将自己装扮得像个小水鬼，笑嘻嘻道：“那我就当小仙童。”
凤璃凰噗嗤一笑，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你现在这副鬼样子，怕是你亲娘都认不出来！”
小巔笑着转开眼睛，指着前方道：“那里有座桥！”
凤璃凰转过头，面色凝重，“你躲在船底，不要动。”
前方便是龙岩口了，出了这龙岩口，一切行事就能方便许多。
护城河原本只是一条小河，建设皇城时，人工掘凿，修成了这么一条大运河。左右两面为高高的护河墙，因是依势而建，因而特别地陡直高深，龙岩口有座拱桥，为整块巨石横亘，天然而成，此时朝阳初生，金光灿灿，而那石桥之上，竟无半点人影。
凤璃凰冷笑一声，没人？可能吗？龙岩口日常便有侍卫把守，今日宫中大事连连，倒还一个人都没有了？
桥上无人，那么与她们相对的，桥的另一面呢？
舟行轻捷，而她，目光如炬。
就在轻舟驶入桥下的刹那，她突然动了。
足尖轻轻点在船舷上，她如鸿雁，刹那穿过拱桥，而她手中，剑光更快地抵达另一面。
那些倒挂在桥旁的潜伏者们，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水面，只等冒出一个船头，便要倾巢而下，执行统领大人的命令——屠戮干净，一个不留。
那碧绿的水光中，却突然窜出来一道刺眼的亮光，逼得他们眼睛一眨。
再睁开时，便见一张红黑青紫白斑斓的脸在眼前一晃而过。
“鬼吗？”他们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全都冒出来这个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