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醒醒!”黑衣人粗暴地摇晃着孩子的脑袋,像摇拨浪鼓似的。
“嗯?”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正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
她已经摘了面巾,露出了真容,唇边还带着一抹嘲讽的笑意,“你对皇宫熟吗?”
“不怎么熟。”他盯着她的脸。
“若你不是个孩子,我早就揍你了。”她点点他的脑门,“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姑娘家看,显得很没教养。”
“教养是什么?能吃吗?”他若有所思,“甜的还是咸的?”
她瞅了他一眼,决定不跟三岁毛孩一般见识,只是有些发愁地四处张望,“我好像迷路了。”
“你是假冒的凤璃凰吧?”他嘟囔着坐在屋檐上,“听说璃王本人长得很漂亮而且特别聪明的……”
话未说完,他只觉得一股凉意,抬头看见她冷冰冰的眼神,慌忙道:“你别生气……”
“你怎么知道我是凤璃凰?你到底是什么人?”
“常公公叫你女王殿下啊。”他眨了眨无辜的眼睛,“整个天成只有一个女王,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怎么会不知道?”
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那你几岁?”
他掰着指头,冥思苦想了好一阵,才犹犹豫豫地回道:“我今年……今年五岁!”
他的憨态逗得她嫣然一笑,微蹙的眉头舒服地展开,弯弯的像月牙。
“你还是笑起来好看。”他煞有其事地总结,“女人笑起来就像一朵花。”
“你是哪里人?”凤璃凰有些烦恼地揉了揉眉心,“住在天宇吗?我送你回家吧。”
“你要抛弃我吗?”他抬起头,眼睛里雾水蒙蒙,用一副委屈又可怜的表情巴巴望着她,“我是孤儿,常总管捡我来陪小皇子玩的,如今他死了,我实在不知要去哪里……”
眼见着他的眼泪都快要掉出来,凤璃凰的心软了软,温柔道:“我不是要抛弃你……只是跟着我也不太安全……”
天宇近年来情况愈发复杂,特别是轩辕澈重病之后,朝廷党派争斗不断,影舞宫及风行教的势力在这一年受到莫名势力的严重打击,只得暗自退出皇城极其周边城池。她这次独自潜入皇城,是仗着轻功盖世,来去如风,若是带个拖油瓶,怕是行事不便;但若抛下这弱小无依的孩子,任他自生自灭,她无论如何也做不来……
“我不怕!”他眼睛亮起来,自有一股坚毅。
凤璃凰轻轻一笑,突然抱起他,两三下窜上高高的宫脊。
此刻天光微亮,轻风微凉,两人并肩坐在宫城之巅。
“给你一颗糖的时间。”她微笑着指了指宫城各处,“你看,此时有三支队伍朝着我们而来,一支是皇城禁卫军,一支是宫中侍卫,还有一支我也不知道,反正落到他们手里,是不会给我们好果子吃的。”
孩子抓着糖,吃得津津有味,也听得聚精会神,“那不行,我不吃坏果子!”
“天亮之前,我们得离开天宇。”她摸摸他的头,“你得做好上刀山下火海的准备。”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孩子拍拍胸脯,豪情壮志。
“嗖!”一支利箭横空射来。
凤璃凰手一挽,将他一拉,那黑黝黝的箭头便擦着他的脸庞飞过!
“哇!”他兔子似地窜到她怀里,手脚并用,像个八爪鱼般粘在她身上,“好痛好痛!救我救我!”
痛?连你的油皮都没擦到半分好不?
凤璃凰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也不用察看射手是谁,单手将他托在背上,转身就逃。
铺天盖地的箭矢如雨落下,却追不上她的身影。
她去势轻捷,如同一只黑色的蝙蝠,专拣逼仄狭窄的角落,悄无声息地滑入闪躲。
在宫女的连连惊叫中,不多时,她便奔过了几座宫殿,猫一般闪入小苑的丛花之中。
追兵潮涌而入,将整个小苑围得水泄不通。
“这里!围住!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一个领队模样的年轻人走进来,他约莫三十几岁,生得高大威猛,络腮胡子将他本来有些柔和的脸型勾勒得如同关公,此时正瞪着那双锐利的眼睛,冷静似扫视着这座小苑。
“地方不大,给我翻!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刺客找出来!”
“是!”手下的齐齐应着,整齐有序地分成多个小队,篦子似地搜寻着每丛花每棵树。
“哎哟,这不是蒙队长吗?”一声含着冷意的戏谑从背后响起。
蒙多疑惑地转身,但见一个黑衣男子慢悠悠过来,他满脸伤疤,情形甚是可怖,但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却如灰烬中的火星,灼灼然。
“阁下是?”他皱起眉毛。
“在下禁卫军新任统领,带兄弟们过来看看。”他走到蒙多身侧,阴沉沉道:“陛下薨逝,宫中混乱,蒙队长还是守着龙毅宫比较妥当。”
“原是统领大人,失礼了。”蒙多拱手一礼,语气有些低落,叹气道:“陛下已去,为臣者更当机敏警惕,恪尽职守,我夜巡之时见常总管溺水而亡,似有刺客作乱,还掳走了一个孩童,方一路追来,将那人堵在这小苑之中。”
“哦?此人竟敢在宫中行凶,当真是狂妄至极。”那人扶住蒙多的手臂。
“也不见得是他杀的,我看常总管伤痕累累,恐怕溺水之前便命不久矣。”他压低声音,“这宫中怕有不轨之徒,你我同为宫城护卫,还望携手互助,铲奸除邪……”
“好说好说……”那人握住他的手。
蒙多有些尴尬地往外抽手,转移话题道:“还未请统领大人名讳呢。”
“我嘛……”他眼中寒光一现。
蒙多立刻察觉不对,单足一顿,就要暴退。
然则掌心一麻一痛,他低嚎一声,一枚长钉已经钉入了他手掌。
蒙多出生将门,历来磊落,未曾想到遭人暗算,此时半只左臂尽被那人掌握,真是满腔怒火,但他性格刚烈,绝不受制于人,当下毫不犹豫,右手抽出长刀,砍向眼前之人。
“死脑筋,不喜欢。”那人摇摇头,左手轻轻一挥。
蒙多只觉得一股大力涌来,手中长刀忽然便不受他的控制,竟然掉转方向,直朝着他的脖子砍来。
他下意识地想避开,但后背却突然印上一只手,将他往前一推。
长刀犀利,破开喉管时如利刀砍瓜,哧溜涌出艳红瓜瓤。
血如瓜瓤,在他胸前泼出大片绮丽。
“你究竟……”他听见背后传来人体倒地的闷响和哀哼,知是自己的人被杀了个干净,但他只能扑腾着摔在地面,任由喉间的血混着泥土,流入艳艳开放的花丛。
他努力地睁着眼睛,死死盯住眼前黑色镶金边的靴子。
靴子的主人慢悠悠蹲下来,将脸凑到他眼前,纵横的伤疤中,那双眸子仍旧泛着阴森森的光,此刻嘴角微扬,勾出一个微笑的弧度,轻轻道:
“我的名讳嘛……弈,百里弈。”
“你!”蒙多蓦然瞪大眼睛,破碎的喉间发出一声微弱的嚎叫。
百里弈……丧生云府火海中的百里弈?他在灰烬中亲手敛了尸体的百里弈?
他想要呼喊想要质问,但鲜血终于糊住了他的声带,他的呼吸。他便瞪着那双震惊的、愤怒的充满着血丝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嘴巴。
百里弈拍拍手掌,对于蒙多死不瞑目的惨状视若无睹。
“统领大人,此处有暗道。”一个穿着侍卫队服饰的男子在一丛芍药中抬起头,他身旁,与他同样服饰的侍卫早已死得一干二净,横七竖八,血流满地,唯有他,连一滴鲜血都不曾溅上。
百里弈踱步过来,望了一眼黑黝黝的洞口,思索片刻,道:“留下一队人火攻,其他人去龙岩口设卡拦截。”
宫城之中,这小苑的地势极高,北靠固若金汤的瞭望塔,西邻宽阔的银雀湖,而东面是深远的重重宫苑,若想出宫,这地道的走向,唯有一路向南,南面是猎场草坡,一路地势渐低,直到相交于护城河。
毋庸置疑,这地道的走向必是斜坡向下,直通护城河,若在出口藏一轻舟,沿着这汛期的急流一路东去,不消多时,便能通过龙岩口,逃出天宇城。
训练有素的禁卫军很快准备好了牛油火球,只等他一声令下。
“大人,方才蒙多说那刺客掳走了……”
“什么?”百里弈的眼神幽幽飘过来,“今夜刺客闯宫,蒙队长及其亲卫奋勇抵抗不幸遇难,唯有齐明你有勇有谋,查到了刺客逃跑路径,论功行赏,这护卫队队长之位当是非你莫属,不过嘛,率领护卫队,须得会察言观色……”
“大人,龙毅宫此刻人多事杂,小人请求立刻前去整理。”齐明拱手作礼,深深垂头。
“嗯,很好,去吧。”百里弈挥挥手,眼睛重又盯回那洞口,喝道:“放火!”
熊熊燃烧的牛油火球立刻沿着地道,一个接着一个,呼啸着滚落进去。
在火光的照耀下,百里弈那张狰狞的脸,散发出诡异的笑容。
作者感言:下周开始好好码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