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依,皓月当空,流烟走云,杜鹃轻啼。
本该是万赖俱寂,可是在最深的夜里总会有不速之客扰人清梦。
而对于楚纤来说,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很显然就是沈熙臣。
太子妃大选在即,初试,便是比琴。因为楚纤对琴一无所知,所以丞相专门请了琴师来教,可是收效甚微,于是,沈熙臣便亲自来做这个教琴先生了。
恰好丞相要为楚纤换新的院子,楚纤便特意挑了相府花园后的芙青阁,僻静冷清,少有人息。
沈熙臣每逢单日戌时过来,楚纤就提前谴了婢女说自己要独自练琴。
而沈熙臣对于楚纤来说是个迷,也是个深层而未知的危险。一个叫做“臣”的皇子,他的身上背负了怎样的故事,楚纤不知道,她也不想问。因为有时候知道太多,也绝非好事。
楚纤和沈熙臣之间,一直都是三分假面三分交易三分戒备一分交情在里的。他们太过相像,他们彼此也知道,知道对方无害的外表下蛰伏着的都是无尽的恨意和想要毁天灭地的绝望。
他们彼此利用却也彼此默契。
沈熙臣弹琴时的样子和平常很不同,安静温柔,褪去了那层冰霜般的冷冽,显得柔软而温暖。
无可否认,沈熙臣的琴技很好,教得也很好。
楚纤喜欢看他专注于弹琴的样子,那会让她有种现世安稳的感觉,那些埋在心底最深处的阴霾仿佛都消失散尽,而剩下的,只有岁月静好。
然而楚纤知道,这种感觉,也不过是一晌贪欢的错觉罢了。
她和他都很明确,自己想要的,并不是那安稳一隅。
就在楚纤入宫选秀的前一晚,烛火摇曳,沈熙臣站在芙青阁的窗前,影子被拉得很长。
楚纤一袭碧藕溜银边罗裙,坐在他背后,隔着流云屏风,弹那首他教了一遍又一遍的凤求凰。
曲终,还是人散了吧。楚纤站起来,隔着屏风,看向沈熙臣模糊却挺拔的背影,带着寂寥和深切的寒意。就像她第一眼见到他时那样,清冷孤寂。
沈熙臣就像是一把未出鞘的宝剑,而楚纤深知,这把剑一旦出鞘,定会惊天动地。
他手中的势力到底有多少,又从何而来,楚纤不知道,可楚研这件被掩盖得天衣无缝的事都能被他漫不经心的提及,他的人,不知道隐藏在多少个角落。
这样的人,做敌人是可怕的。楚纤庆幸,他们,目前还是同盟。或者,她现在对他来说,是个还有利用价值的人。
弯月半悬,屋内的人半晌无言,谁都没有动。
“我小的时候,特别喜欢看月亮。月圆月缺,在我看来都是美好的。母妃告诉我,月的圆缺,和人的聚散是差不多的,聚则圆,散则缺,都是无法抗拒的。我一开始是不信,后来也不得不信。”
沈熙臣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楚纤怔了怔,缓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地走向窗边那个寂寥背影,然后不受控制的,拥住面前的人。
沈熙臣背对着楚纤,楚纤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楚纤感觉到,他的背,在一瞬间僵直了一下。
楚纤把脸贴在他的背上,沈熙臣的衣服上没有薰香的味道,只有他那清冷的独特气息。楚纤抱着他,仿佛可以温暖他的全部孤寂。
沈熙臣只是僵着,没有动。烛火轻轻摇曳,烛心时而发出噼啪的声响。楚纤在心底发出一声嗟叹般的轻喟,她和他,不过同是天涯沦落人。
不知过了多久,沈熙臣突然开口,声音喑哑:“明天…衣服切记穿桃红色,弹琴时什么都不要想,你只要弹凤求凰便万无一失,还有,记得弹完之后不要离开,我给你改了尾音的曲,那首长相思,也是一定要弹的……我,走了。”
话音未落,楚纤的怀中便是一空。只剩他身上那清冷的气息,似乎还在。
楚纤和衣而睡,梦中仿佛有人在用萧吹奏那首长相思。
缠绵的萧声随着残月落花,一起进入楚纤的梦中。烛火几经明灭,最后终是熄灭。楚纤的紧闭的眸,有泪坠落。
梨花落,宫灯灭,梦如银瓶,恍然乍破。
暮春即三月,灯火下烟台。锦绣桃花谢,泱泱红尘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