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川城一夜落雪，待得天光破晓，晨曦微露之时雪已经停下。音瑶醒来之际，阳光已经打头，映着一天一地的皑皑白雪，明晃晃一片亮白。音瑶迷迷糊糊间翻了个身，发觉身边的人已经悄然离去。陌一宸约莫是已经出门去了。这样也好，免得醒来看到彼此尴尬。可是不可避免地就会想到昨夜……的画面。混蛋啊，下凡一次竟被个凡人生生给强吻，还吻得这么彻底。不过回头想想，日后嫁给东皇神尊，他既不倾心于自己，自己也对他没有风月心思，注定不可能有正常的夫妻生活。现在这身体又不是自己的，借着白梨鸢的身体感受一下久不经人世情爱的滋味，亲他一两亲也无妨罢，又不是失身。且陌一宸也算得上人间绝色，虽然不及九重天上那几位，在这三界也没几个能比得上。剑眉星目，风姿卓然，还且……嘿嘿，摸着身材也很不错的样子。如此想来，自己也不算亏得太大，抱了个被子滚了两滚，终于淡定了下来。不过靳风清那里怎么办，昨日漫天飞雪里那么一见，几年来心心念念的旧时恋人就那样出现在自己面前，可想而知靳风清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虽然昨日音瑶话说得十分隐晦，但急于想寻到东皇神尊，说话的意思里头很明显地暗示了靳风清他还是有机会的。再看看昨夜陌一宸的反应，居然跟之前设想的完全不同，他难不成想重新挽回白梨鸢的心？所以说，爱恨风月从来都是世间最难臆测的东西，很可能今天是这个样子，明天就成了完全相反的样子。从前听说在情爱面前，女子总是越爱越深，男子却是喜新厌旧。但现下看看，也不尽然。可这么一点点不尽然，究竟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呢还是因为真心，怕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笃笃笃”几声轻轻的敲门声后，烟儿的声音响起：“少夫人，您醒了吗？”音瑶伸手摸了件外袍，三下两下穿好道：“进来罢。”烟儿一面服侍音瑶洗漱，一面左右瞧着眼屋里的陈设，又上下打量了几眼音瑶，担心道：“昨夜少爷他居然留房了，他莫不是晓得了少夫人与太子见面的事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少爷他、少爷他……”烟儿红着一张脸扭捏得很是不好意思，但还是问出了口“少爷他没怎么您吧。”“噗……”音瑶正喝了一口清茶漱了漱口，听到烟儿这一问，嘴里的茶水尽数喷了出来。烟儿抽了块丝帕给音瑶擦拭，一面擦一面担忧道“可是真的？这些年，少爷他从未真正将少夫人放在心上过，先前去江南回来竟带了个柳妩回来，之后又流连烟花之地，最后竟然还将个歌妓带回了府。”话头说到这里，烟儿愤愤不平地冷哼了一声“现下太子心里有着少夫人，少爷他就是见不得少夫人好，硬是要做出一副假惺惺的模样。烟儿从前就一直觉得少爷他配不上少夫人，可是小少爷他……少夫人以您的剑术即便少爷他想用强的，您至少也能与他拼一拼的，怎么会生下小少爷呢。昨夜他……他竟然又……”音瑶终于明白了烟儿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竟以为他对自己……忙解释道：“昨夜他虽留宿在清婉院，却没有对我做什么。”音瑶咬了咬舌头，咳咳……明明被强吻了好不好。可是音瑶自己也不晓得，若是陌一宸他想做什么，自己若是念了先决即刻便可将他束缚住，可是昨夜自己是怎么了，他吻自己时脑子却一片空白，记忆里模模糊糊的似有一个影子也曾那样温柔地吻自己深情地唤自己“鸢儿”。鸢儿？可是活了这六万年，从未有人这样唤过自己。更何况是那样温柔怜惜的一个亲吻。但是这个名字却像是如影随形的一个存在，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和那个看不清容貌的身影一同出现，带着人世间最美的留恋和温柔。音瑶皱了皱眉问烟儿：“少爷他从前都是如何唤我的？白梨鸢？梨鸢……还是鸢儿？”烟儿诧异道：“少爷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唤少夫人，夫人为何这样问？”原本就在情理之中的答案，音瑶想了想，继续问道：“烟儿，有件事，我问你，你且如实回答我。”烟儿向来是个衷心的丫头，想也不想立马点头：“夫人只管问，只要烟儿知道的，一定如实答来。”“嫁入陌丞相府的这些年，你有没有觉得陌一宸对我有哪怕一刻的真心？”烟儿静静看着音瑶，眉目间一派无奈：“烟儿打小便跟着小姐，从八岁到二十五岁，烟儿就当小姐你是我的亲姐姐一般。小姐嫁到陌丞相府的这些年，烟儿看得出来，小姐你过得很不快乐。但这桩赐婚是靳帝钦赐的婚约，一旦嫁入丞相府邸，根本就没有再回头的余地。小姐为他蹉跎了最美好的年华，为了他生下了小少爷。可是他呢？他日日流连于烟花之地，现在更是将烟花之地的女子直接领进了家。小姐……烟儿真的为你不值得。”话至此处，烟儿顿了一顿，半晌后又继续道：“烟儿看的出来，太子他还是没有忘记你。而且，烟儿也晓得你忘不了你们的过去。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再考虑一下太子。现下，以太子的权利和地位，有朝一日继承大统，定能让你重新获得自由之身。”烟儿是个好丫头，她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会唤白梨鸢小姐，而不是夫人，一双眼睛里全是不甘和无奈。音瑶摇了摇头：“没有绝对的事情。国家朝堂之事，成败不过覆手之间。我不会将我的去从全部寄希望于一个男人。”一双素手覆住茶杯，暖暖的温度慢慢漫了上来。看来，陌一宸同白梨鸢之间真的没有半点情分可言。也许只是巧合，又或者是自己什么时候看话本子将故事里的情节记得有些深刻罢了。烟儿取了木梳给音瑶挽了朝云近香髻，一派端庄大气。音瑶不解道：“怎的给我梳了这么一个繁琐的发髻，随意些就好。院子里雪也刚化，冷得很，今日我不想出门，就在屋里练练字、看看书罢。”烟儿嘴唇嚅嗫了好一会儿，终于缓缓道：“那个江南柳氏带着小少爷回来了，现下正在正院厅堂里候着呢。丞相上朝刚刚回来，少爷一早就却出门了，现下还未回来。丞相他、他命少夫人也一并过去给柳妩和小少爷接风洗尘，共进午膳。”司命不是说神尊快回来了吗，可是先回来的怎的会是九天玄女、还有那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儿子。音瑶手里拿着一根合菱玉缠丝曲簪，轻轻扣着桌案。玄女上神她此番并不是求了天帝王母下界的，乃是私自下界。司命晓得这回事，也只因了观尘镜。所以，待会儿要见的那位柳妩其实就是九天玄女，如此想来这件事情确实不好应付。玄女因着天帝赐婚东皇神尊一事，定然对自己很有偏见，这偏见从九重天蔓延到这凡尘人间丞相府自然也是很有可能的。烟儿看音瑶抽容貌面的样子，安慰道：“少夫人，您不想见他们烟儿都晓得，可是丞相既然已经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咱们也没有不去的道理。”东躲西藏永远不是办法，如果想将问题解决还是得直面它。而且那混蛋少爷不在场，这出戏就好唱很多了。至于那头牌梨诗鸢在不在场倒也无所谓了，重头戏乃是九天玄女以及那个不晓得站在哪个阵营的儿子。音瑶将合菱玉缠丝曲簪别在发间，铜镜中映出盈盈然一张笑靥：“去，怎的不去。挑一件好看一些的衣裳，我们这就过去。”**********************************************天空中没有浮云，日头也算得上和暖。但清婉院里的梨树皆凋敝地不成样子，从枯树间吹来的北方拂面渗透着浓浓的寒意，让人不得不将衣衫拢了拢紧。风岚院的苑廊处，管家孟叔已经在门口守候多时，点了个头便引音瑶同烟儿往正厅走。院里有厚厚的积雪，望眼望去白茫茫一片，花厅中却是暖意融融、一片和乐温情。陌丞相已经换下朝服，一身织锦华服倚在一方太师椅上，手里头抱了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小娃娃。看模样、看身段约莫也就两三岁，虽然不过是个小娃娃但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亮得分明，小嘴粉嘟嘟的跟个樱桃似的，长大了定是个帅气逼人的俊俏郎。音瑶嘴皮子抽了抽，唔……想来这便是那个自己平白多出来的儿子了。这基因实在是好，且是忒好了些。父亲陌一宸乃伊川城第一美男，而母亲白梨鸢的姿容更是倾城无双，生出来的孩子如果是个歪瓜裂枣，那才真正的不符合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