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彼端，蓬莱仙岛。九天玄女收回云水镜，唇边擦过一抹冷然笑意。玄女看着音瑶消失在云雾里的白色身影，终于沿着荷塘正准备回到宴席之地。倏忽之际，一道黑影划过云影。东皇就这么凭空出现，淡淡扫了一眼玄女，一双好看的浓眉蹙起，看着玄女手中的水云镜道：“水云镜？玄卿，我以为你不会是这样的人。”玄女抽回了手，一张明丽的脸庞却转瞬失去色泽，只剩苍白。她咬了咬唇看向一袭黑衣的男子： “可是白鸢死了整整十六万年了，你为什么还是忘不了她？如果没有她，你也许就能看到我的好，哪怕只一眼。但是即便没有她，你也不会看到我的吧，呵呵……说来真是可笑。”东皇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眸之中却只有冷意：“我从前认得的那个你，确不是这个样子的。玄卿，你变了。”玄女自嘲地一笑：“十几万年的时间，其实一眨眼便过了。谁不是在变呢？我从前也像瑶姬一般，干净美好的年纪，爱上一个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我等啊等，以为终有一日会等到他忘记过去，接受我。可是结果呢？东皇，你宁可选择瑶姬，也不会选择我。”东皇皱了皱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风带着破碎的花香，萦萦绕绕。玄女走近他一些，看着他的眼睛：“我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没有人比我更明白等待的痛苦。魔灵若再度复苏，白鸢自然会再度临世。但你也晓得吧，那个时候，东皇钟封印的鸿蒙世界将再度开启，瑶姬也将灰飞烟灭。你爱上的究竟是白鸢的一个影子，还是自己的执念。但三界之大，岂容得下这一方执念。你断然不会牺牲三界苍生来全自己的私心。到最后，你想同她一起死去吗？”东皇置若罔闻，冷峻的眉目看不出任何喜怒：“无论日后神魔二族将发生什么，无论三界是否会大乱，我不想再看到你做这些事。”玄女叹息道：“东皇，是不是从来就没有在意过我，哪怕只有一刻的时间？”天边一轮皎皎孤月，泛着凌凌的华光，似无限柔情，这柔情背后却是无尽的冰寒。东皇启了启唇，却还是没有开口。玄女强迫自己掩饰心中的凄楚，抬眼看他：“东皇，你是不是很恨我？你用十万年才为她聚了魂，又守了六万年让她再度爱上你。可惜，不过眨眼的工夫，我便摧毁了这一切。”玄女冷笑了一声：“但你不明白的是，天底下的女子，没有一个不想着自己心中的良人爱的是别人。她如是，我亦如是。是你亲手摧毁了我，再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幸福，我办不到。”那么，让你恨着我，也是好的。至少，如此你便无法忘记我。***************************************************音瑶料想的不错，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东皇他便来到了巫山。一身黑衣的锦袍男子，负手立于一院屋宇内，冷峻的眉目辨不清神色，幻了几盏烛灯，蹙眉道：“怎么不点灯？”音瑶长长呼了口气，努力攒出一个明丽的笑来： “神尊你难道不觉得不点灯比较有格调吗？”熟悉的语气，熟悉的话句，在这一刻静谧的时光，却显得格外突兀。良久，安静的房间响起他沉沉的语声：“不觉得。”音瑶晓得自己这一刻的面色定然十分难看，遂起了身去熄灯。提着裙裾才走了两步，便被圈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淡淡的凤凰木香顷刻之间萦绕鼻端。坚实有力的胸膛，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东皇想紧紧将她拥在怀里，想让她明白，这一天一地，他要的人只是她。但让他又气又心疼的是，怀里的这个傻姑娘，他宁可相信别人的一面之词，也不相信自己。曾经那个人究竟将她伤的有多深，她才如此害怕再去触碰感情。夜慕白么，如果我比他早一些遇见你，现在会不会就不是这样？“无论你听到了什么或是看到了什么，但如今我东皇太一要娶的人是你瑶姬仙子，这三界八荒唯你一人。”他的声音总是这么好听，在寂静的夜里似铮铮琴音，缓缓流淌进人心底。幽暗的灯光晕染出昏黄的温度，音瑶看见烛火将二人的身影投在青墙之上，便好似人世间最深情的画面。其实自始至终，音瑶都没有怀疑过他的真心，神尊这个人，从来不会掩饰，从来学不会勉强。那个过不去的人是她自己，她明白神尊爱白鸢究竟爱得有多深，深到整整十六万年过去了他依然忘不了她。音瑶没有这个信心，她晓得无论自己多努力都无法取代白鸢在他心中的地位。尤其是存在记忆之后的那些美好，经过时间改良过的盛景，永远那么美，那么安宁。九天玄女所说的，何尝不是事实。玄女得不到的，她音瑶也无法得到。神尊会选择自己，只是因为自己是白鸢的一个替代品吗？待到魔灵复苏，白鸢再度临世，他便再也不需要自己了吧。呵，原来在爱情面前，自己也是这般自私。无法接受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有哪怕是一丝丝的瑕疵，有瑕疵的爱情，就好比一块上好的璞玉有了裂痕。有了裂痕的璞玉，还能再称之为璞玉吗？这样卑微的爱情，宁可不要。音瑶挣了挣，想从他怀里挣出来，但东皇的双臂紧紧箍着她，那是完全占有的姿势，纵然他现下折了半身的修为，若他不肯松手，自己绝然不可能挣脱。音瑶看着他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半身修为？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自己身体里存聚的白鸢真魂而折了半身修为？到现在，音瑶已分不清他究竟爱的是自己，还是一个影子。良久，音瑶终于叹息似地开口：“神尊。”他应声：“我在。”我在。我在。音瑶从前一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两个字。我在你身边，不离不弃。但这一刻，却觉得自己像一个跳梁小丑。“可以放开我吗？”东皇身形一怔：“还是不信我？”音瑶并没有回答。一院的寂静。东皇继续道：“能遇见你已经这样不容易，我怎会轻易放开。”音瑶的双手垂在两侧，想抬起来，却终于又放下。谁说他不会说好听的话，可是这么好听的情话，现在听来却只剩下凉薄。音瑶将头靠向他怀里，如同从前每一个这样拥抱的时刻，但说出口的话语却没有丝毫温度：“神尊，你晓不晓得我从前以为遇见你，是我这六万年来最幸运的一件事。”自嘲地笑了一声：“不过，我不同你说出来，你当然不晓得。其实在遇见你之前，我并不奢求再去拥有一份感情。遇见过多少人，又看到过多少人离开。谁也不能保证能陪谁走到最后。人心这个东西，最是难测，即便是最亲近的人，即便是许了海誓山盟的人。诺言，诺言，从来都是有口无心。我记得在凡间的时候，我就同你说过吧。你看，纵然白梨鸢同靳风清有过天长地久的誓言，到最终白梨鸢却嫁给了另一个人。所以说……”话还未说完却被东皇打断：“你说这些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音瑶从他怀中离开一些，看着他的眼睛，如同深海沉了星光的一双眼眸：“所以其实，即便你我走到了这一步，如果现在决定分开也为时不迟。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不想婚约成为你我之间的束缚，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东皇皱眉看着她：“你说什么？”也许有不舍，也许会回忆，但这一生，他都无法忘了白鸢，而自己也永远会是她的影子。在爱情面前，这是最后一点的自尊和骨气。如果连这点自尊和骨气也丢了，那么就像卑微到尘埃里的花朵，就算开得再美丽也依然只是虚无飘渺。音瑶一字一句道：“从前我是高估了我自己，在爱情面前，我无法接受一份不完整。”东皇叹了口气，现下即便他说再多，也像是欲盖弥彰。他晓得依照音瑶的性子，一旦下了决定即便是八匹马也拉不回。如果给彼此空间是最好的决定，那便索性离开吧。东皇低下头，在音瑶的额间轻轻印下一个吻：“也好。”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纱，洒在他一头墨发之上，洒在他的眉间 ，洒在他如同深海一般的眼眸里。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漫漫夜空里。音瑶抬手扶着门，就像扶着一段往事，心头忽然生出怅然若失的感觉。以前，他同自己说，难过的时候，看看星空，就会好受很多。但这个时候，音瑶抬眼看向漫天星辰，泪水却悄然滑落脸颊。没有争执，没有不休，没有挽留。一如高处不胜寒的冷，这样的离开才最是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