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月的情况比碧荷想象中还要糟糕许多。

但好在蒋氏在派碧荷来之前，已经想到了这种情况，也交代过了，劝说季明月的法子。

“小姐，你先冷静冷静！”碧荷难得对季明月说了一句重话，看见季明月情绪稍有好转，声音才柔和下来，道，“夫人派奴婢来之前，跟奴婢说了一句话，奴婢现在原原本本重复给小姐，小姐，你听仔细了。”

碧荷清了清嗓子，模仿着蒋氏的语气道，“明月，人一辈子总会遇见什么挫折，前十几年你一路顺风顺水，现在终于遇见了，但母亲没有想到，你遇见的第一个挫折就这么大，但母亲相信你，你比任何人都要好，只要越过这道坎，你定会浴火成凰！何况，你真的，要变得比季娆都不如吗？！”

季明月的眼睛一点一点明亮起来。

都说母女连心，也只有蒋氏才明白季明月心底的执念到底是什么，到底有多深。

碧荷根本听不出蒋氏这句话里的深意，只是出于对蒋氏的忠心和盲目的信任，才会连最后一句话的不屑，都原话复述了出来！

但季明月却听明白了。

季娆的存在一直是季明月心底的一根刺，梗在那里。尤其是在季娆被封郡主之后，这根刺简直是嵌入了肉里，死活都取不出来。

而蒋氏是在告诉季明月，熬过这件事，她就真的，不需要再和季娆相比了。她一定，会比季娆过的更好，得到，更高的地位！

在季明月心里，一直觉得季娆不如她，甚至觉得，季娆的郡主封号应该是她的！

现在蒋氏这句话，就像是一把钥匙，彻彻底底的将季明月野心释放了出来。

而野心，暂时压过了季明月的恐惧。

而最后那一句激将法，更是深深的刺激到了季明月。

她季明月，如何是那季娆能够相比的？以前不是，现在，更不会是！

“碧荷姐姐，明月在此谢过了。”想通了的季明月，凭着一股狠劲，强行压下去心底对水的恐惧，起身款款对着碧荷行了谢礼。

碧荷连忙避开，嘴里说道，“奴婢所做的都是本分。只要小姐想通了就好，奴婢这就让霜降两个进来，为小姐梳妆。”

蒋氏在书房里等得不断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不仅季明月没来，连季娆也没有到。

蒋氏心里复杂万分，她既希望季娆比季明月晚到，这样至少不会让季明月的到来显得突兀，却又害怕季娆迟迟不来，是在谋算设计季明月。

在得知流言这件事的时候，蒋氏就已经猜想到，这件事情是季娆的手笔。

毕竟内院的下人，不敢不顾她的警告。

再联想到之前她询问霜降，季明月落水前后的细节，她顿时觉得不寒而栗。季娆的心思之缜密狠辣，是季娆娘亲丝毫没有的。

蒋氏当年敢对付楚慕青，现在却已经想要放弃继续对付季娆的打算了。

季明月终于在众人的翘首企盼下踏进了外院，她里面穿着散花如意云烟裙，外面披着白色织锦镶毛斗篷，两缕长发缀在身前，发簪简单的插在头发两边，眉如青黛，唇角带笑。

哪里是疯子，分明就是天边下凡的仙子。

外院里的下人们心里思绪万分，季明月嘴角微微勾起，随即落落大方的走进了季同德的书房。

“明月给父亲请安，父亲万福。”季明月行了蹲礼，尽显温婉大方。

而这边，还在走廊上磨蹭的季娆得知季明月已经进入了外院，眼底染上笑意，道，“唱戏的主角已经到了，咱们也该登台了。”

季同德坐在书桌前，深深的盯着季明月看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起来吧。”

那些下人远看只能看个大概，便觉得季明月美若天仙。可季同德近看的时候，季明月脸上的憔悴，就算是打了几层粉也遮不住。

“听说，你昨个儿，落水了？”季同德虽然没有为难季明月的打算，但却忍不住想要借着季明月敲打一下蒋氏——昨天季明月落水这么大的事情，他回府之后，竟然半点都没有听说。

说得难听点，这季府再这么下去，怕是就要改姓蒋了！

在听到水字的时候，季明月身子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到底只是那一会儿的野心和狠劲压过了恐惧，但到底不是真正的跨过了这道坎。

蒋氏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捏住了衣角，紧张的看着季明月，生怕她出现什么状况。

好在季明月在颤抖了之后，就再没有了其他过激的举动，“是落水了。但不敢让父亲担心，这才让下人们都不要乱嚼舌根子，免得让父亲在外面劳累了一天，回家还要担心女儿。”

蒋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但转瞬间，心就提到了嗓子眼，无他，只因为季娆正笑意盈盈的站着书房门口。

蒋氏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季娆这是来者不善啊！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到了，蒋氏实在不能不多想，可季娆却是季同德让人请来的，她也没法赶走季娆。

“给二叔，二婶请安。”季娆稍微行了一礼，笑意盈盈的看着季明月的背影，上前几步，缀在她耳畔的珠玉相互碰撞，发出细微但清脆的响声，就像是水滴滴落在水里的声音。

季明月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捏起，抓的手心都流血了，才勉强控制住没有失态。

“二叔有什么事情要找我的？怎么连明月也叫来了，她昨天刚落水了，应该好好休息才是。毕竟水里阴寒，要是没调养好，染上风寒就不好了。”季娆话里话外都离不开季明月昨天落水的事情。

蒋氏在一旁听着，额头都快要皱出一朵花来了。

“娆儿！”眼看季明月的脸色越来越差，蒋氏不得不态度强硬的喝止住季娆，“明月才好，你就不要说这些话来刺激她了！”

季同德坐在一旁看着，蒋氏抢在他之前开口说话，让他眉宇间有一丝不满，但看到季明月的情况，也只得默许了这种情况。

季娆可不会管这么多，她看着蒋氏道，“二婶，我是真心实意的在担心明月的身子，毕竟她昨天那个样子，你也看到了。只不过看到水盆里的水，就疯了似的打翻了水盆，还打伤了端着水盆的丫环，我当时都吓坏了。”

“这会儿再让二妹妹穿过水榭到外院来，她怎么受得了？这一路上，没出什么岔子吧？”

蒋氏平时最喜欢用这种看似关怀却是戳人伤疤的手段，现在轮到她自己尝一尝了，这滋味真是让人难受。

而不停的听到水字，再加上先前听到的清脆响声，让本来就是强撑着到前院里的季明月精神越发的脆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季娆看着，心知这把火已经加的差不多了。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什么时候季明月的精神状态会达到一个临界点。

恐水症，连她这种冷心冷情，心智坚定的人都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克服。更何况，她还是精心计算过季明月落水的时间，以及，她对季明月造成的心理阴影面积。

“姐姐的心意明月收到了，但，请…求姐姐你不要再提起这件事了。”季明月深吸了一口气，在蒋氏的目光示意下，说出这句话，心里已经是委屈万分了。

她季明月曾几何时这么低声下气过？

季同德捂嘴咳嗽了一声，道，“娆儿，我知道你关心明月，但这件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明月也累了，就回去吧。”

季娆轻轻勾起嘴角，轻轻笑了，“二叔既然都这样说了。那明月，你就先回去休息吧。对了，明月，刚刚我可能关心则乱，说了这些话。不过我是真的关心你的，不然，又怎么会把你从水里救上来呢？”

“季娆！”蒋氏听到一半，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连忙开口喝止，可季娆又怎么会理会她，就算蒋氏开口呵斥，她还是轻笑着把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季明月的瞳孔慢慢紧缩，盯着季娆的目光中掺杂着惊疑，恐惧和无尽的绝望，情绪慢慢堆积，终于，她控制不住的尖叫了一声，捂住了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起来。

嘴里不断喃喃着，“不要，不要靠近我。救我，娘亲，救救我，她不是人，她是魔鬼，是魔鬼啊……”

外院里的所有下人都被这声尖叫吓得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约而同的看向紧闭着的书房门。

蒋氏看着季同德阴沉的目光，终于倍感无力。

她心疼不已的走上前去，蹲下来，将季明月揽在怀中，不住的拍打安慰着怀里的女儿，继而抬头怨毒的盯着仍旧轻笑着的季娆，“季娆！看到明月这样，你开心了吗？她可是你血脉相连的妹妹啊！”

季娆嗤笑了一声，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

蒋氏和季明月对她下的黑手还不算少吗？她不过是稍微反击了一下，蒋氏就心疼了？那她们对她下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故去的父母亲泉下有知，该如何的心疼她！

还只是恐水症而已，季明月就已经承受不住了？

真是，没有意思啊。

她还有好多东西想让蒋氏两母女了解一下呢。

季同德神色复杂的盯着季娆，此女心思之缜密，无情，半点也不像他已经去世了的大哥大嫂。

可正是这样的人，才能够在这个世道活下来！

但，他们已经注定没有握手言和的可能性了。纸包不住火，若是季娆还是原本的性格，他还会顾着她是大哥大嫂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脉而手下留情。

可现在，季娆，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