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宫女惊声尖叫,漫天的纸张和研好的墨汁从她手中飞散出来,眼看就要洒在季娆身上和面前的画上!
季娆抬头,朝着尖叫的方向看去。
飞溅的墨汁来势汹汹,眼看就要全数倾倒在她的画上!
在场所有的闺秀都紧紧的捂住了嘴唇,偏过头去,不忍再看下去。
季娆脸色一冷,飞快瞥了一眼四周的情形,心中霎时有了章程——用身体来挡住这场飞来横祸!
随着零零散散东西落地的声音,众人的目光再次移回季娆的身上,却见她整个人覆盖在画桌之上,背部的衣服都被墨汁染黑,而被她挡在身下的那幅画,竟然只溅上零星的墨迹!
在场众人均惋惜的看着季娆的画作,却无人察觉,季娆的唇角,带着淡淡的的笑意。
“碰!”
东阳公主看着场中这一幕,铁青着一张脸,重重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茶水溅起在桌上,宫女赶忙上前擦拭干净。
乔贵妃不动神色的对着东阳公主摇了摇头,东阳公主这才慢慢平复下来,只是看着季娆的目光,依旧埋着深深的恨意和厌恶。
明宣帝握着手中的画纸,紧紧呡着的唇角终于舒缓开,看着场下狼狈不堪的季娆,神色淡淡。
世间当然不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嘉乐郡主想打个瞌睡,这么巧就有人送了个枕头给她。
整个布局,都是这位明宣帝的手笔,从给季娆赐座开始,这场好戏,就已经拉开了帷幕。
明宣帝根本就不曾真的相信过季娆。
他生性多疑,百里文靖的说辞根本不可能让他真的相信季娆,他心底的怀疑如果不亲自证实,是绝不会消除的。
所以他利用赐座挑起素来嫉妒心颇重的嘉乐郡主的妒意,激她开口和季娆比试,只要季娆下场,必定会有人出手替他试探季娆。
而那名宫女,自然就是明宣帝最为贴心的女儿,东阳公主殿下派过去的。
就算没有嘉乐郡主神来一笔,那个宫女同样会佯装被嘉乐郡主绊倒,将手里的墨汁洒向季娆。
试探一个人会不会武功,自然就要看她潜意识的反应。
当一个人潜心于某件事的时候,受到外来惊吓,做出的反应才会是最真实的。
季娆不会武功。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明宣帝满意的将手中的画作一合,递给他身边的淑妃,淑妃打开看了一眼,署名是章薇怡。
画艺场上。
那名打翻了墨汁的宫女慌忙跪下来,不停的冲着季娆磕头,额头都渗出了血迹。
“郡主息怒,郡主息怒。”
可是半晌,她都不见季娆开口,只得怯怯的抬起头来,却见季娆俯于案前,手握画笔,神情专注,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宫女的神色不禁有些错愕,她求情的目光投向在场的其余闺秀,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季娆手中那幅画上,哪有闲情逸致去理会一个犯了错的宫女。
东阳公主坐在场上,看着心烦,低声呵斥道,“没用的东西,丢人现眼!”
便见她身后的宫女悄悄退了下去,再过了片刻,从场外走进去两名内侍,将眼中露出绝望的那名宫女拖了下去。
画艺场上越发清净了起来。
“哗众取宠!惺惺作态!”
嘉乐郡主看着季娆,脸上泛起了冷笑。
就算季娆挡住了大部分的墨汁又能怎么样,这幅画染上了墨迹就意味着已经毁了!再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她倒要看看,这季娆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只是嘉乐郡主没有注意到,围在季娆身边的几名少女,眼中都透着诧异和惊喜的神色!
而看席上的众多闺秀,看着她的目光都隐隐带着厌恶和疏离,在场都是官宦人家的嫡女,嘉乐郡主竟然敢当着她们的面耍这些手段,简直上不得台面。
实际上,在场的众多闺秀,将来都是要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做正室夫人的,原本在家中听父母言传身教,就看不上郑国公夫人是由妾室扶正,现在看到嘉乐郡主的作风,心下更是觉得要将郑国公府从交好的名单中划去。
季娆这会儿是真的无心关注周围的情况。
趁着溅在画上的墨迹未干,她笔尖稍蘸浓墨,错落点去,一气呵成,即将每一处墨点勾勒成浓淡墨痕在画上晕染开来,硬生生凭借她深厚的绘画功底将整幅画挽救了回来,竟是比先前还多了几分意境。
原本在席上坐着的白容景远远看着,只觉眼前一亮。
少见的从席位上站起来,得到明宣帝允许之后,慢慢走到了季娆身边仔细观看着。
等季娆画笔一落,他便对季娆作揖,开口道,“朝华郡主画工卓绝,容景佩服,不知此画可否让容景一观?”
季娆一愣,看着眼前这温润如玉的男子,将手中的画卷递了过去。
明宣帝看着,不免觉得有趣,他对乔贵妃道,“这容景往常对这些未出嫁的少女可都是避之不及,这会儿朝华一幅画,竟然能让他亲自下场,这朝华,还真是长进了不少啊。”
白容景前年才刚刚行过冠礼,便成了他的右相,不少朝中的大臣的闺秀都倾心于他,更有将军府的姑娘,为了嫁与他为妻,竟是当街想要将白容景抢回家中,好在那次是有惊无险,最后那姑娘也被她父亲远嫁到了边塞。
但那次之后,白容景便对盛京中的闺秀避之不及,现如今已经二十二岁了,却还没有议亲。
“要不是朝华许给了靖儿,我倒觉得容景也是个好孩子。”明宣帝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乔贵妃脸色一僵,不知该如何接话。
按理,她是真的不愿让季娆成为百里文靖的正妃。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让季娆嫁给白容景。
就冲着季娆手里她们还没有到手的残本,也不能顺着明宣帝的话说下去。
见乔贵妃不接话了,明宣帝哈哈大笑道,“婉儿,朕这是在开玩笑呢,你看不出来?朝华和靖儿这两孩子,打小就认识,把朝华交给靖儿,朕也要放心得多啊!”
乔贵妃只觉得心底苦涩难言,还不得不对明宣帝陪着笑道,“臣妾知道皇上心疼朝华,朝华这孩子啊,命好,皇上是真疼她。皇上也不必担心,靖儿从小就亲近朝华,等朝华成了他的正妃,皇上和臣妾就算不嘱咐,他也不会舍得委屈朝华半点的!”
明宣帝点着头,眼中情绪难测。
“以墨泼纸素,随其形状为石、为云、为水,应手随意,图出云霞,染成风雨,宛若神巧,俯视不见其墨污之迹。”白容景捧着画作道,“这般技艺,我只在古书中见过,不曾想,朝华郡主竟然如此精通,想来郡主也是个爱画之人。”
季娆看着站在她面前的白容景,心中充满了疑惑。
她根本就不擅长作画,更不是爱画之人,刚刚看似下意识的动作,只不过是因为她在刹那间想通了这件事中的关节,硬生生改变了想要躲开的动作而已。
而她的绘画技术,也只能说得上是中等而已。
可白容景一番话说下来,就连她自己都差点以为,她真是这样的人。
但这一切分明是对她有利的。
季娆眯着眼睛,决定接受白容景的这份好意。
“白丞相过奖了。”季娆颔首道。
“朝华郡主,白丞相,皇上让奴婢将这幅画作呈上去。”一个宫女走到季娆和白容景中间,轻声说道。
白容景的举动,让明宣帝对季娆这幅画也起了兴趣,派人将画作取了回去。季娆跟白容景告辞之后,又走向了书艺场中。
只剩下嘉乐郡主脸色呆滞的站在原地,不敢置信的盯着那副被送走的画卷,脸上一片颓然之色。
“完了,我完了……”
评审席上,明宣帝看着季娆的画卷,脸上颇有赞赏之意,又看到季娆走入了书艺场上,也不知想起了何人,脸上流露出怀念的神色。
乔贵妃脸上似有妒意闪过,可片刻又恢复如常。
淑妃安静的坐在明宣帝边上,这会儿见明宣帝露出这样的神色,笑着开口道,“皇上,臣妾看您很是看好朝华郡主,但不是臣妾说,朝华郡主虽然这画做的不错,可书法却不一定比得上曹御史家的嫡女。”
明宣帝看着淑妃笑道,“淑妃有所不知,朝华这丫头在书法一途上,可是有天赋的。就说这话,也只是手法奇特了些,才占了先机,论书法,旁人比不上她。”
淑妃听明宣帝话里对季娆有诸多维护之意,只觉得明宣帝对季娆的态度太过复杂,竟是不好再开口了。
两人将目光投向还在场中奋笔疾书的蓝衫少女,这才发现,她后背上还有一滩墨迹,淑妃见明宣帝面色不愈,试探性的又开口道,“皇上,是否等朝华郡主下场之后,让人带她去换身衣服。”
“可。”
……
众人的等候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季娆已经停下了笔,乔贵妃吩咐人将她的画作取来,而一名宫女已经等候在她身边。
“朝华郡主,请随奴婢到锦姝宫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