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
悠扬的吉他声,伴着感伤颓废的歌声蓦地响起,顷刻间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首先看到的,其实是那把木吉他,和吉他上拨弦的手。
真可怜,狼狈地再这样一个冷清的地铁站里卖唱;我也可怜,狼狈地逃避一切,心伤却不知道该怎么报复。
我摸出了一张一百块,放在了流浪歌手的跟前。
然后双腿盘膝,坐在了他的旁边。
流浪歌手穿着一身灰黑色的夹克,头发有些长了,遮住了眼睛。下巴有一层淡青色的胡茬,颓废狼狈。
看到我坐下来,流浪歌手停了下来,意外地看向我。
我苦笑,“同病相怜罢了。”
流浪歌手的脸有一半是背光的,我看不清他的脸庞,只是觉得他浑身透着一股颓废之气,慵懒散漫。
“怎么不去别的地方唱?这儿早晚高峰人才多。”我提醒道。
“因为别的地方,容不下我这样一个人。”流浪歌手笑了笑。
我慢慢挪到墙壁旁,也抄手坐着。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说,只想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呆着。
流浪歌手没多看我一眼,专心拨弦,哼了几句不知名的调子,神态依旧颓废。
我闭了眼睛听他弹唱。
“你不像流浪艺人,你怎么也在这儿停下来,听我在这儿闲唠嗑。”对面那人低沉地笑道。他的声音和我听过的所有的男低音都不同,那种颓废和慵懒,特殊极了。
我苦笑,“因为,我也无家可归。”
如果华娱是我的家,哪儿也是冰冷的。而我真正的家,还远在遥远的南方。
“以前我以为北京有我的梦想,后来我发现从我决定北漂的那天起,我就已经是个没有家的人了。即便有个家,那也只是名词意义上的家。我有的,不过也就是个行李箱,里面装了换洗的衣服、洗漱用品,再带上钱和手机,到哪儿都是家了。你呢?”
“我?”流浪歌手哼笑,伸手调了调音,拨出一串音来,“我从来就没有家。”
我们有聊没聊,听他唱民谣,转眼,就到了晚高峰时了。
我把那一百块钱塞到了他手里,“好好收着吧。”
流浪歌手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但也没抗拒那钱。
但是刚刚有人下了地铁,他也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他站起来,我才发现他其实很高。至少也有一米八三。
“你不用留下来么?”我戴上了墨镜。
他笑:“用你这一百块钱去找点吃的。”
颓废慵懒的样子,真真像个无家可归的人。
和我倒是很像。
我轻笑:“我带你吃吧,虽然不富裕,但是请你一顿还是绰绰有余。”
他沉凝一会儿,便点了头,“麻烦你了。”
郊区难得见到了一家湘菜馆,进去后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点了几个菜。
“你一直在北京?”我问。
“……几天前来的。”流浪歌手低笑两声,仍然慵懒颓废。
我忍不住打量他,看到的仍然是刘海遮了眼,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下巴的脸。
“你被上司炒了?”他问。
我垂眸苦笑,“差不多吧,我也不打算回去了。算计、误解、争夺,也没什么意思。”
他突然低沉一笑,“如果我是你,我会回去把原本属于我的东西都抢回来。不公,是别人施加的,而既然是我的,为什么不争取夺回?经受了打击就一蹶不振,一个耳光之后就觉得自己是弱者,往后,还会有人给你更多的打击。被打了,会疼,是因为要让你记住,为了这种疼,你一定要站起来反击。”
我捏紧了筷子,墨镜后的眼睛酸胀发疼:“我很累……我快不行了,我要死了。”
“我会荒唐,也正在荒唐,荒唐之后,就要清醒。”他低沉地笑,声音依旧慵懒颓废。
我笑,可我已经萌生了退意,这样过,真的累。
然而,累了,我就要离开吗?
还是,我害怕站起来之后重新被打倒?
走出湘菜馆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冷风嗖嗖,凛冽割面,仿佛要下雪似的。我穿着去湖南的那套衣服,觉得微冷。
“你住哪儿?”我捂紧了胳膊。
“说了,无家可归。”他背着吉他走在前头,影子被拉成长长一条,颓然狼狈,也随意。
路人有说有笑地路过我们。
走着,就来到了公园,人不多,满地都是枯叶,乍看去,只觉得及其荒凉。
我坐到一条长椅子上,正好避风。
流浪者也没管我,渐渐走远了。
我闭眼坐在长椅上,回想着他说的话。
……把原本属于我的东西都抢回来……既然是我的,为什么不争取夺回……被打了,会疼,是因为要让你记住,为了这种疼,你一定要站起来反击。
脚步声传来,我抬头看去,那个流浪歌手背着吉他缓步走来了。
“你在这儿坐一晚?”他淡淡看着我。
“嗯。”我点头。
他把吉他放在地上,翻身侧躺在我对面的长椅上。
我取出了手机,看着屏幕上映出的我的脸,面无表情,冷厉空洞。
我捏紧了手机,虎口处被手机咯得很疼,我苦笑两下,还是抱着膝盖,靠着椅背发呆。
倦意袭来,我微微眯了眯眼,把头靠在了椅背上。
忽然感觉身上有温度,我睁开眼。
流浪歌手把他的衣服披到我身上:“晚上天气凉。放心吧,哥的衣服是很干净的。”
我笑了笑。
“我叫苏小年,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听见我的名字,他愣了愣。
是了,我的大名在地铁也耳闻啊!堕胎门女主角!
他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我啊,没什么名字。”他淡淡的笑了笑,“你别怕,想睡就好好睡一会,我在这里守着。”
他的眼睛亮亮的,很好看。
我忽然就放了心。在椅子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嘀嘀嘀嘟嘟嘟!”手机猛地响起,我一个激灵,猛地就睁开了眼。
手机还在叫,我迷蒙地看着眼前,只觉得有点儿冷,四肢都快被冻僵了。
天色刚刚亮起,偌大公园空旷寂静。
我摁灭了闹铃,陷入了沉思。
“你醒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看过,那个流浪歌手背着吉他,亮亮的眼睛看着我。
“还在想怎么喊你,你闹铃就响了。”他沉声道。
我眯了眯眼,没有回答。
“我走了。”他低声笑了笑,迈步。忽然又停住,“对自己好点,照顾好自己。一切都会好的。人言可畏,不用在乎。”
他离开了,只留下一道颀长萧索的背影。
……真是,荒唐的一个晚上。
我低头,很久,我才决定开机。
无数的未接电话和短信。
我想笑,这一笑,眼泪又都哗啦哗啦都涌了出来。
冷风割在脸上,疼得要死。
没几分钟,手机又响起了,小靳的名字在屏幕上一闪一闪。
“小年姐!小年姐你终于接电话了!!太好了!!”小靳惊喜又无奈的声音猛地冲了出来,“小年姐!你在哪儿!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开机!”
我抿唇,“小靳,昨天……记者招待会砸了?”
我居然会有点儿幸灾乐祸,即便,那是我的记者招待会。也不知道华娱是不是要被气到。
“……别说这个了……小年姐你在哪儿?昨天直播的时候安心给命令了,今天绝对会重开记者招待会……你、你……”小靳急急忙忙地问,一副无可奈何又有点儿吓得不行的样子。
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显示七点四十三。
莫名地,那个流浪歌手的声音突然回响在脑海深处——我会荒唐,也正在荒唐,荒唐之后,就要清醒。
我该清醒了。
那一瞬间,心口突然收缩了一下。
我冷笑,“记者招待会,几点?哪儿?”
“十、十点……华娱、华娱大楼……”小靳结结巴巴地回答,没想到我会这么爽快。
我关了手机,站了起来。
公园外一些早餐店都已经开门了,我买了包子,就在路上拦了一辆的士。
“去这儿最近的影楼。”我撂下一句。
的士大哥吼道:“好嘞!”
话落,车便猛地飙射了出去。
几分钟后,便在一家影楼外停了下来,我付了钱,就走了进去。
影楼刚刚两了灯,里面的工作人员惊奇地看了我一眼,也对,鸭舌帽、墨镜、口罩,几块钱的包子,怎么看都像个形色诡异的人。
我摘下了墨镜和口罩,女工作人员愣了一会儿,好半天,突然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苏、苏小年……?!”
“给我化妆。”
镜子里,我看到的是一张惨白无神的脸,如果不是因为我是长卷发,还真的会有一种日本某恐怖片的即视感。
我怔怔地看着镜子里那张素颜的脸,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而半年前,我是一个很少化妆的助理。
半个小时后,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黑纱礼服,红唇冷艳的干练女人,满意地勾唇。
“小、小年……我、我能跟你要个签名吗?”化妆师怯怯地朝我笑。
的士上,我看着浏览器推送的一个头条新闻,嘴角忍不住泛起冷笑。
“苏小年记者招待会心虚缺席,最佳国民前男友叶天临伤心难眠。”
叶天临,伤心难眠?
呵。
我会让你伤心难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