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所在的班级里,每个人都被要求每天交日记给班主任,也许这是班主任管理班级的一个方法。方歌再如何娇蛮,也是害怕许言给她告诉班主任的,特别是通过日记这种没有别人会知道的方式。一次中午时,许言回宿舍的路上突然想到有东西忘在了班级,于是便回去找。当她刚刚走进教室的时候,无意中看到自己的座位上有个人。再仔细一看,是方歌在偷偷看她的日记本。虽然许言在日记中并没有写一些自己受到的欺负,但她仍然有一种被偷窥了隐私的感觉。
许言快步走了过去,抢下了方歌手中的日记本。瞪着方歌,用质问的语气问:“你在干什么?谁让你看的?”
方歌见自己被抓个正着,有些心虚,但还是不服气地嘟囔了句“不就是看了两眼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以后不许看了”许言说完,拿着日记本气冲冲地走了。
许言的班主任是年级主任,所以几乎每个班的人他都认识几个。当然,作为特殊人群的择校生几乎是所有老师必须要认识的对象。所以,这一级所有的择校生他也全都认识。
同班的另一个择校生是男生,突然发烧了,请了假。班主任关心学生,就来择校生宿舍这边看望那个男生。说来许言也够寸的,喝着一袋牛奶在宿舍里晃悠,正巧有人敲门,她便嘴里叼着牛奶袋子开了门,一看是班主任,吓得差点噎到。
“您怎么来了?”许言惊讶地问
“男生那边没热水,你们这边有吗?”说着就要进来
择校生的男女生宿舍住对门,来女生这边借热水也是人之常情。
许言没办法,班主任非要进来。还问“你住哪屋?”
许言叼着牛奶带着班主任进了自己住的屋子,四张床上只有一张床上有被子,是许言的。而学校有规定,晚上睡觉不允许去别人的宿舍。
“她们几个呢?”班主任指着其它几张只有床垫的床,有些生气地问许言
“额……那个……”许言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班主任看着吞吞吐吐的许言,没说什么
许言看着班主任手里的水杯,拿过水壶说:“老师,先给他倒热水吧,他不是还要吃药吗?”
班主任把水杯递给许言,眼神凌厉,却没再说什么。
许言松了口气,自以为逃过了一劫,却没想到这才是劫的开始。
许言把班主任送出了宿舍,关好门就回自己的屋子了。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准备着明天要穿的衣服。
这个学校和其他学校一样,早上都是要跑步的,五点半就要集合,人数不齐的还要扣班级的分数。择校生的优势可能也体现在这一点上了,择校生男生部里大多数的男生都不去上早操,学校领导鉴于择校生交了许多学费,对于这件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许言觉得自己的班主任是个好老师,自己也不应给他找麻烦。所以,从开学到现在,许言每天的早操都按时去。但没有什么会一直一直和从前一样,不是吗?佛说,诸行无常。
“许言”许言回头,是四年级的秋然和小曼。秋然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听说虽然是择校生,但在他们班貌似还是班花呢。许言突然觉得可笑,自己初一还没谈过恋爱,人家四年级貌似都有两三个小男孩追她了。
“怎么啦?”许言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真实。毕竟是小孩子,她们的世界里不应该有忧愁,不要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她们。许言记得,妈妈从小就说,让她要“做好人,行好事,说好话”,像净空法师说的那样
“许言”秋然再一次地直呼其名让许言突然想起了,记得以前那几个四年级的孩子都是很有礼貌的,叫宿舍里的其他人时都会在名字后面加上“姐姐”两个字的。今天直呼许言的名字,着实有些奇怪。许言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看着此时的她们眼神中的冰冷与陌生,一种不好的预感开始在许言心里蔓延
“你为什么要给周晴姐姐告老师?”秋然终于问出了口,声音还有些颤抖,约是太过生气了
“对啊!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一旁的小曼也怒气冲冲地问
“我没有啊。我什么时候给她告老师了?”许言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你别解释了!你班主任刚把周晴姐姐给骂了,姐姐回来就哭了,哭得可惨了”再可爱的脸上,只要染上怒气也会变得不可爱。
许言看着此时秋然,已经没有心思管她漂不漂亮了,心里一直在想她刚说的话。难道班主任因为周晴晚上不在自己屋子里睡觉的事而骂了她?不对啊,班主任怎么知道周晴和我一个屋子呢?
而许言此时的思考,在两个小孩子的眼里就是哑口无言。所以她们一副“就知道你是坏人”的表情看着默不作声的许言。
许言想了半天,还是没想明白。于是她只能跟两个孩子说:“我不知道班主任是怎么知道的,反正不是我告的老师。”
这时,柳伊宁推开门,叫秋然和小曼,说:“你们两个快回来。不用和她多说什么了,她就是那样一个人。”说完用防备的眼神看着许言
看着面前的三人,许言一瞬间愣住了,她不知应该说什么,也不知她可以说什么。反正现在的她是百口莫辩,说什么都不对。
门“嘭”的一声被关上了,许言顺着墙下滑,仿佛一下子便漏了气的气球,瘫坐在凉凉的地面上,无声地泪流满面。想家了,但太晚了,远在数百里之外的父母辛苦了一天,怕是早就休息了吧。还是不打扰他们休息了吧。周围寂静的可怕,许言这才发现宿舍的隔音效果其实还不错。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就那样坐着,坐着,直到老师进来把灯关上。那个老师就是课堂上让许言出去的地理老师,不知她看没看到瘫在地上的许言,关上灯就出去了。门,再次“嘭”的一声,关上了。
许言不知那天晚上自己是怎么回到床上的,只是记得当她第二天早晨醒来时,身上的衣服还是前一天穿的。外面的天已经大亮,许言看到宿舍里其他人的屋里的灯都还黑着,以为他们还没有起床,所以就赶快去给他们开灯。当灯打开的一刹那,她的那句“快起床”还没说完就愣在了原地。别人的床铺早已收拾好了,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人家早就走了。
她马上回屋看闹钟,闹钟上的时针开玩笑一样地即将指向数字7,原来都快7点了,不仅过了早操的时间,甚至早自习的时间也已经过了大半。她只能马上跑去上早自习。
路上的时间,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那样安静祥和的校园,没有仇视,没有嫉妒,没有排斥。只因为那时的校园里没有人。
作为早自习旷课的惩罚,许言挨了打,打的是手。班主任是用了全力打的,第三下刚打完,手掌就肿得一下子由平原变成了丘陵。许言的学习成绩不错,那次挨打是她学生时代的两次挨打中的第一次。许言后来一直记得。
有人问过她,疼吗?
她的回答是,手疼,但是心更疼。
正如佛家讲的“诸行无常”,没有什么会一直保持同一种状态,无论是喜是悲,是好是坏,是生是死。许言终是给她的班主任添了麻烦,也给自己添了麻烦,几乎毁了她整个世界的麻烦。
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对错之分。你的对,在别人的眼里可能就是错。只能说世界观不同,所以价值观也不同。而人们总是不自觉地站在事外人的立场上对所有人作出自认为最客观的评论,熟不知,当时用丑陋的言语形容的他人也许就是将来某一天的自己。
多年之后,当秋然变成了比她口中的“坏人”更坏的人时,她才恍然发现,永远不要认为你所知道的就是全部,这个时代里,眼见的,耳听的都不一定是真相。繁华喧闹的背后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无奈与荒凉?谁又真正明了?
语文课上,老师让写篇关于梵高的短篇文章。
许言写完后没有上交,而是将那张纸夹在了日记本里。
多年后,当许言无意中翻出当年的日记本时,那张纸不经意地掉了出来。纸张已经泛黄,但上面的字迹仍然清晰得如同刚刚收笔一样。许言看着那张纸,上面是这样写的:
梵高,我敬你,一如敬畏生命。你将生命赋予了向日葵,那个拥有你心中最温暖颜色的物种。我明白你为什么那样执拗地热爱向日葵,因为我们都是得不到爱的人。越是得不到爱,便越想努力地去爱。那是如飞蛾扑火一般的痴狂与绝望。你绝望的笑容晃花了我的双眸,我懂你,因为我们是一类人。我们无爱,却总想更努力地去爱,以自己的方式,妄图别人能够明白。
你要,我便给。你将耳朵给了她,值得吗?你值得吗?她值得吗?疯狂地执拗,是我们共同的特点。我们一样坚强、不安、彷徨、脆弱,倔强到骨子里,孤寂到血液里。
羡慕你,拥有自杀的勇气,而我,却还是不愿下达地狱。也许,将来的某一天,我会比你更执拗,但至少现在,我还不能。
许言看到,在这张纸上,还写着另一段话:
其实,我们都不懂帕格尼尼的落寞,幸好至少,我们能理解一个孩子的孤单。帕格尼尼的堕落和救赎都是因为爱。他是个音乐天才,但他也仅仅是个孩子,渴望爱与被爱的孩子。人们只会感叹他的天赋,可又有谁肯真心待他?只要一点卑微的爱,就可以挽救一个天才般的人,但人们真是过于吝啬了,连一点爱都不肯给予这些天才,却还埋怨着那些小时候被称为“神童”的孩子为什么长大后平庸地如同普通人。
多年之后的许言才在她那兵荒马乱的青春过后明白,人们并不是不懂别人的悲伤,只是命途多舛。在自己的愁绪到来之时,无暇顾及太多别人的感触。不是不懂,只是无暇顾及。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也许就类似于佛家里的“各人造业各人受”,谁都帮不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