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天朝王后
楚宣放过了浊泽城的百姓也没有再继续攻打静水和太枝两城,而是做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意外的决定。带着楚军挥师北上,去天子王都宜阳朝见天子。楚宣这个决定让天下震惊,也使得大家措手不及。
兰馨为天子生下一个儿子,当初楚宣就是以贺小太子百日为由,一路用借道为名,兴兵征伐。而今小太子都已过周岁,他的司马昭之心,天下无人不知。如今他明目张胆赶赴王都,一路之上再也没有能阻挡他的人,怎能不叫天下,人心惶惶。
我被链条拴在轿撵边,跟随大军借道浊泽前往天子都城宜阳。宜阳城门紧闭,士兵临危而立,连风卷起的尘沙也让人深深感到不安。
天子是个虚位,大权早已被各大诸侯瓜分,王城不过一块弹丸之地,兵士不过一万余人。而楚军虽然在浊泽损失了十万兵马,仍旧有五十万虎狼之师。在气势如虹,如狼似虎的楚军面前,整个宜阳城就犹如一只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羊羔。
楚宣一面在宜阳城城门前摆列军阵,一面上表自责。表书洋洋洒洒声泪俱下,诉说自己如何失礼于天子,各诸侯国如何狼子野心,阻挡他前来为小太子庆贺百日。楚军如何千难万险的赶来了,力求天子为他主持公道,让天子任命他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替天子征讨各方诸侯。
这一封楚宣亲自题写的上表,文章锦绣,辞藻华美。文中除了声泪俱下的诉求,还狠狠的自责了一回。楚宣在上表中提到,说是自己膝下无子,愿收小太子为义子,将来做了楚国的世子,愿意将整个大楚归还于天子。
可惜再华美的词句也掩饰不住,字里行间的悖逆之心,楚宣这次王都之行,不外乎三个目的。第一,带着楚军在天子家门扬武扬威来了。第二,用大军胁迫天子封他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为自己以后征伐讨一个名正言顺的头衔,顺便破坏各大诸侯国的联盟的“尊王”一说。第三,胁迫天子交出小太子,号令天下。
此计不得不说,是很高明的,就目前情形看来,天子也不得不屈从。但是,楚宣忘了兰馨。一个勇敢聪慧而有主见的齐国公主,一个贤惠坚毅的天朝王后,一个做了母亲的女人。
接到上表的兰馨,勃然大怒,一番盛装艳饰,铺排着声势浩大的天子仪仗摇摇曳曳来到楚军之前。楚宣装聋作哑不持臣下礼仪前来接驾,兰馨便一直端坐在仪仗之中,两相僵持,互不妥协。
直到日薄西山,楚宣才在姗姗而来:“楚王宣见过天朝王后,不知娘娘驾临,有失远迎,万请恕罪。”
兰馨仍是不下步撵,背脊挺得笔直端坐着,朗声道:“楚王远道而来,辛苦了。哀家一介女子不便在六军之前露面,还望楚王海涵。”
楚宣笑靥之上浮现出一抹诡异,轻蔑的说:“娘娘身为天下女子典范,既然知道不便在六军面前露面,如何又在这傍晚时分前来我楚军大营?莫不是欺我天朝天子是个傻子吗?”
兰馨讥笑两声,怒喝:“楚王慎言,天上地下,寸草寸土,何处不是天子的天下,本宫贵为王后,在天子的天下里,何时不可?何地不可?在本宫眼里,天子就是天子,统御八荒,受人尊仰。不是一个小小的诸侯王可以随意指诋、枉论的。”
楚宣拂袖大笑:“王后好一张利嘴,寡人自叹弗如。只是不知道娘娘来我楚营何事?”
兰馨一挥手,令人抬出十几箱子酒肉和珠宝,道:“楚军远来,天子让哀家带些东西来劳军,大家辛苦了。只是楚国替我天朝镇守西南、西北,不可长久滞留王都,太子百日已过,还请楚王早些回楚,免得让外夷得了便宜,侵我天朝土地。”
楚宣冷冷笑言:“娘娘多虑了,南夷、西戎、北狄都已臣服,只要寡人在,何人敢侵我国土。我今已上表天子,没得到天子首肯之前,寡人绝不擅离王都。”
兰馨从怀中掷出一物,落在地上,激起一地尘土。“楚王说的可是此物?”
楚宣看到自己的上表被掷出,勃然怒道:“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寡人的上表岂可受娘娘如此轻谩,娘娘不怕寡人之怒吗?”
“轻谩?楚王扬威于天子脚下难道不是在轻谩天子威仪。楚王怒了又如何?难道还想像对其他城池一般,将王都屠城吗?就算宜阳已经是楚王陛下的嘴中肉,可也是一块烧的滚烫的肥肉,只要您不怕烫坏了嘴巴,就尽管咬下去看看。”
楚宣没想到兰馨态度如此强硬,强耐心中怒火:“寡人好心好意来看太子,娘娘却如此咄咄逼人,欺我楚国太盛,寡人怎可善罢甘休。”
兰馨指着楚宣的鼻子痛骂:“你仗势欺人,嚣张跋扈,你穷奢极欲,罔顾人命,你蔑视君父,无法无天,你穷兵黩武,残忍嗜杀。你辜负了嫣然姐姐舍命救你的一片心意,你看看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那里像一个圣明君主。你强取天下却从不善待天下,你的喜怒就是整个天下的喜怒,你心中空虚无助,就要整个天下陪你一起泪流成河。天下不过是你的战场,是你的玩具,你的消遣,你的乐趣。”
楚宣极怒,拔剑指向兰馨:“妖妇,你凭什么敢口出狂言,如此狂妄无状之女何以侍君?今日,我必杀了你清君侧。”
兰馨赤手握住楚宣横指向她的剑,大笑:“哀家以天朝王后的身份诏谕天下,今楚王以下犯上,弑杀当朝王后,从此不准擅入王都,如有违令,人人得而诛之。”说罢,身体猛地冲向楚宣握在手中的利剑。
血从兰馨的胸膛潺潺流出,润湿了脚下的土地,也润湿了我的眼眶。兰馨优雅而美丽的倒在了血泊中,妖冶得仿佛盛大开放在红泥里的一朵莲花。
我疯了一般,使用灵力挣脱了手和脚的链条,飞奔向兰馨。一把推开楚宣,我抱着兰馨的身体,无助的捂住她的伤口,哀怯呼喊:“兰馨,你这个傻丫头,怎么如此冲动、烈性?嫣然对不起你,你不要死啊,兰馨。天子离不开你,太子也离不开你。兰馨,你看看我,坚持住,我给你输送灵力,我让人去把水墨云找来,把微子启找来,他们医术高明,一定有办法救你。兰馨,你不要闭眼睛,你看看我,看看我,我是嫣然,我是嫣然姐姐,你看看我。”
我回过头看着呆立的楚宣,冲他大喊:“叫太医来,找大夫啊,你傻站着干什么?快点救救兰馨,楚宣,我求求你,快找人救救兰馨。”
兰馨靠着我的灵力,勉强看了我一眼,艰难的对我笑了一笑:“嫣然姐姐,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在就好,你回来就好,这回总算是可以天下太平了。”
感觉兰馨的生命在我怀里流逝,我抚着她的脸泪如雨下:“兰馨,你别说话,你再撑一撑,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我的一厢情愿并不能阻止生命的消亡,我也没有让人起死回生的本事。此刻,我真恨自己,怎么没有早一点站出来,挡在兰馨的面前,阻止这一切。我恨我自己怎么就没在神塚多学一点救人的本事。
兰馨的身体慢慢的冷却,短短一夜就在我怀里变得僵硬。没有人在乎她的离去,楚宣不在乎,整个楚军也不在乎,甚至于连整个宜阳也不在乎。
兰馨的脸还和从前一样美丽,伏线温柔而刚毅。我守在她的身边,对于周遭的人和事,我都听不到,看不到。
直到一个白色身影出现,他风尘仆仆,满脸风尘和疲惫,他的眼中流露出哀伤,从我身边将兰馨的尸体移走。“嫣然,别太难过了,这不是你的错,无需自责。这是嫂嫂自己的选择,为了敏儿,为了哥哥,为了江山。”
我对着水墨云点头,想对他笑来着,可怎么也笑不出来。他的悲伤不比我少,我不该让他还为我挂心,我想告诉他我没事,却在站起身来时晕倒过去。
二十二想要的
朦胧中有一阵兵戈交接的响声,睁开眼,看到的是水墨云被楚军团团围困的样子。手中从来只握书、茶、琴的翩翩公子,如今被楚宣逼得亮出了一柄长剑。
我从没见过水墨云用武,虽然也曾猜想过他的武艺不凡,但却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脸上最常见的表情是波澜不惊,无悲无喜,偶尔能看到他扬起一点嘴角也属不易,怎么也想不到,如今我能在他脸上看到这样壮阔的愤怒。
“楚宣啊楚宣,你可真有本事,能把水墨云气成这般模样,能让一个谪仙样的人盛怒成一个修罗。”我在心底默默呢喃。“楚宣,你到底是做了什么?”
我靠着湘柳的肩膀,有一点想哭又有一点想笑。默念:“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楚宣,我到底该怎么做?怎样才可以不负天下不负你。”
眼泪划过脸庞,我微笑着靠近楚宣。他身穿宝蓝便装,骑在一匹艳红的马驹之上,手里拿的是他在战场上常用的金枪,枪尖指着兰馨的尸首,他对水墨云讥笑说道:“寡人只听说云上子是天下第一博学之人,没想到,你的一柄长剑飞华也是这样了得。不过,你就算再怎么厉害,也绝无可能从我楚军中请回王后的尸体。依寡人之见,还是请云上子回去吧,王后的尸身自该由小太子这个做儿子的来迎回。你这个做小叔的来抢,算什么?寡人限你一炷香时间去把小太子送来,你若再在这里纠缠,耽误了时间,就别怪寡人对王后娘娘的尸身无理。”
水墨云听而不闻,拿起剑的手虽然不忍,却没有任何迟疑。他的身后是楚军堆如小山的尸体,原本纯白的袍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满身的血污。
楚宣不仅逼死了兰馨,还想着拿兰馨的尸体换小太子,水墨云如何会同意,他怎能不愤怒。
我一步一步靠近楚宣,带泪而笑:“陛下,兰馨公主是我的朋友,请您允许我送她一程。”
说完我并不等楚宣同意,抱起兰馨的尸体向水墨云而去。
楚宣金枪抵向我的后背,我并未回头,说:“你不好奇,为什么徐峥会舍命救我吗?你不奇怪兰馨为什么会叫我嫣然吗?你能确信你杀了我之后不会后悔,你就动手。否则,你别拦着我,也别再为难水墨云。”
现在的楚宣不再记得我,我不确信他会怎么做,心中并不是表现出来的那样笃定。我加快步伐,冲到水墨云身边,将兰馨的尸体交付给他:“对不起,公子,嫣然愧对你,更愧对兰馨。”
水墨云收了剑,接过兰馨的尸体,往宜阳而去,走出三步之遥,他终是不忍让我难过,淡淡说道:“在我的心里,他是他,你是你,我并不会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而怨怼你。”他再往前了一步:“你可想过,若你执意留在楚宣身边,终有一日需与我为敌,与整个天下为敌。”
我死死咬着下唇,任由眼泪如瀑,道:“我并不愿意和任何人为敌,更不想和你为敌。但若是囊括天下能让楚宣幸福,这江山是楚宣真心想要的,我必为他谋而得之。”水墨云身形有些虚晃,答了一个“好”,再没有说什么,不再回头,飘然而去。
我望着水墨云的背影呆站了许久,直到墨玉飞落我的肩膀。我缓过神来,不无愤慨的逗弄墨玉:“你这个没良心的,谁给好吃的就跟谁跑呀?我走这么久也不知道来找我。”
“怎么也比某些人帮着别人对付寡人要强。”楚宣负手而立,站在我的身后。道:“世人只知道水墨云是谦谦君子,文章才华天下第一。没想到,他武功居然如此深藏不露,以一人之力杀我楚军上百名军士,重伤者三百以上。我却因为你的一句话,放走了他。”
我不回头,喃喃问他:“徐峥的伤势,怎么样了?”
“他为了护你,几乎舍了性命,你现在才想起来问他?”楚宣阴冷的媚笑:“如果你的回答令我满意,他的伤势就没事,若不满意,他的伤势就没得治。”
他的小伎俩,我如何会上当,我冷笑:“你这人虽然狂放冷酷,不懂怜悯和慈悲,但是对身边的人却是极好。姚青和柔儿是你身边信任的稳妥之人,这些日子并不见她们,应该是照顾徐峥去了吧。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见柳絮。”
“你对我身边的人和事还真的所知甚祥,韩取,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淡笑:“楚宣,兰馨去世的时候,你就在我身边不远,难道,你什么都没听到吗?”
楚宣蹙眉不答。
我踮起脚尖,双臂环在他的脖项,将嘴唇紧贴在楚宣的嘴唇之上。他并未抗拒只是呆若木鸡,脸颊绯红,心跳声大的我都可以听到。
看来,他的记忆虽然没有了我,但是心还一如从前。我凝望着他,一字一句说道:“楚宣,在你丢失的记忆里,我们相爱过。只要你快乐,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除了荼毒苍生。”
二十三水晶宫
返回大楚,一路之上,楚军中流传了韩取公子和楚王之间许多版本的流言。听到耳朵里,我也只拿这些当做笑闹,并不上心。只是楚宣自从那日我吻过他之后便总是躲着不见我,也不知道他又想闹那般。在楚军中,我仍旧是韩取,是个商人,是楚宣的客人。眼看就要回到平阳,不知道楚宣想要如何安置我。
他已经知道了我是嫣然,可是他对于嫣然又知道多少呢?我又该怎么解释自己死而复生,无故失踪了六年后又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不,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会爱我吗?如同他承诺的一样,只要我站在他的面前,他就一定会认得我,他就一定会再一次爱上我。
我心中很是烦乱和不安,我并不是想要强求什么,我也没有一定要他记起我,重新来爱我。毕竟当初,让他忘记我,是我的选择。如今,他活的好好的,我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我不后悔,哪怕他在世人眼里是个恶魔,我也不后悔当初自己舍了性命的去救他。
我只是放不下他,眼看着他不快乐,一步一步走进深渊,我没有办法视而不见。我想要他幸福,我想要我爱的人快乐。如果,我离开这六年来,并没有出现那样一个让他可以深爱的人。我想,我可以,我想,我应该当仁不让。
回到平阳,楚宣忙于各种政务,他这次远征在外足足一年,朝堂上多得是让他忙碌的事情。他顾不上我,或者说,他是故意顾不上我。是我的出现太突兀了,是我的举动太鲁莽了?或许吧,我毕竟是他的王后,是在他脑海里没有留下什么印象的先王后。我即便如今站在他的面前,他也不能对世人揭示我的身份。所以,他仍旧让我做韩取,做水晶宫的主人。
大楚的水晶宫,又名章台。宫门前引龙山冰雪化碧水以为深潭,深潭呈凤鸟展翅状,以金银磨成细沙铸成凤鸟脊背以为步道,步道中铺嵌各种形色贝壳。赤金铸就的巨大凤首昂立于八十八阶石阶中间。深潭里除了各种珍稀观赏鱼儿,还布有七十二根青铜柱,柱顶置碧玉,红白玛瑙水晶等物,分别雕刻成荷花荷叶,或亭亭玉立或随波摇曳,美轮美奂。
在八十八阶石阶之上是宽阔的章和台,用光洁水润的白玉铺就,清晰映照着天空,天地一色,山水同青。章和台四周三人高的十二兽青铜熏庐,熏庐里置放着香饼、熏烟。袅袅香雾中,舞姬翩翩起舞,如同仙子踏波而来,在章和台中足尖轻点,优雅落下,旋转起舞,舞姿灵动荡漾,翩若惊鸿。
这是楚宣继位以来倾注了大量人力物力打造的奢靡行宫,是楚宣穷奢极欲一罪的根本来源。
我环视这如同人间仙境的水晶宫,看到的不仅仅只是劳民伤财的罪孽,也有楚人超凡的智慧和技艺,还有让人惊叹的艺术精粹。
水晶宫里处处是机关巧簧,这里的一草一物都凝聚了楚宣的大量心血。别的不说,单讲宫中那一座名唤听音阁的观景楼台,就被楚宣侍弄的别样精彩。
听音阁是一座类似塔楼的观景台,楼高九层,每层十二面,每一面都用琉璃精画细刻出一只彩色凤凰。共一百零八只凤凰,无一雷同,没有一只不精美。塔楼飞檐翘拱,每一翘檐处都有一只瑞兽拱立,或威武不凡或憨态可掬,俱用珠宝镶嵌,无一处不体现华贵。
听音阁的最大特点还不在这些造型优美华丽的饰物上,最神奇处,在于机巧的设计。风起催动塔楼四处悬挂的铜铃,随着铜铃的起伏摆动,塔楼每一层都可以一点一点随风转动,犹如花叶轻摆。而此时摆动的听音阁,会发出高地不同的音阶,伴着清浅不同的铜铃响,就是一首天籁。
如今,楚宣把这样一处宫殿赐予了我,以一个商人,一个对大楚有卓越贡献的商人的名分。天下哗然,各种流言越演越烈,我在各种版本里充当了楚宣的男宠。传言中,我的荣宠不可复加。
二十四反叛
半个月过去,我仍是没有见过楚宣一面,他若是为难,我何苦逼他,他若是还没有准备好,我可以给他时间,他若是不想见我,我便只在心里相思。
我还是韩取,一个润雅潇洒的美男子,一个祸国殃民,鲜廉寡耻的商人。一个男宠,一个楚宣养在水晶宫的金丝雀,嗯,还是个雄性金丝雀。
楚宣给过我一面令牌,可以任意出入任何宫室。这家伙终于学乖了,知道我不喜欢束缚,不喜欢被他绑着,拘束着。这面令牌给了我自由,也给了我去见他的权利。可是忘记我的是你呀,楚宣。如果你不记得我,不再爱我,你让我见你做什么?纠缠着你,帮你去回忆过往吗?凭借往日的爱来换取你今天的心吗?这些不是不可以,只是我却不愿意。我真的很想知道,没有情蛊作祟,你是否还会爱我。
我有耐心为爱守候,不见得所有人都能安耐得住。我被楚国各方势力推走于风口浪尖,同时也被一股暗地里的阴谋和仇恨引入陷阱而不自知。
我在漩涡中心,却感受不到任何风雨欲来。我安静的等待楚宣,让墨玉做鸿雁,传递一些只言片语和少许怡情书画。
楚宣对我的态度不远不近,不清不楚,模棱两可,暧昧不清。我的传信他极少回复,惜字如金,很不像他以往的作风。平静而淡然,像是对朋友又像是对客人,既像是容忍又像是防范。
直到湘柳为我带来一则消息,一则和失踪多年的故人有关的消息。楚浑联络了戎、狄、锵、姜、夷五个部族反叛,在楚国西面、南面陈兵三十万。楚宣任命白胜为元帅,五斗为副帅,程、梁两位将军为先锋,率中军前往平叛。
楚宣点将宣兵,出征在即却没有告知我分毫。我思忖又思忖,仍是前去相送。城楼前,我着一身紫金色儒袍,配九曲连环翡翠玉环,外罩乳白色纱衣。张扬处又显出清雅,奢华里又带着含蓄,很符合一个艳媚的男宠身份。
大军之前,楚宣一身戎装,外披一件绣血色凤凰的黑色大氅,姿态雍容,体态倾靡。他微眯的凤眼,半睁着看我,唇畔挑起一抹笑意,勒马止步,缓缓走近我。
“不管你是韩取还是嫣然,能来送寡人出征,寡人都很开心。”
楚宣说他看到我很开心,那我还有什么可担心可计较的。我对他说:“不能记起我,不能完全相信我,所以躲着我?怕我在你出征的时候,给你捣乱,所以不告诉我你要远征,我统统都可以接受。我站在这里就是想要告诉你,楚宣,不管你记得不记得我,不管你还会不会爱我,我都会在这里等你,等你凯旋而归。”
楚宣慵懒的抬手抚过我的鬓发,笑意连连:“等我回来,还你一个王后。”说完楚宣在众目睽睽之下,低头在我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没有娇嗔巧笑,我只拉着他的衣袖极认真的说道:“千万珍重。”
楚宣点头,并附在我的耳边低语叮咛,无外乎是要我自己小心。我忍不住眼中氤氲,我的楚宣还是我的楚宣,即便是没有了那些从前的记忆,我们仍然不曾失去彼此。
目送大军远去,我才在大家诧异鄙夷的目光中回到了水晶宫。城楼的送别,我和楚宣之间,再也不是流言,所有人的眼睛都将坐实我男宠的身份。
可是谁又在乎呢,楚宣不会在乎这些流言蜚语,我也不会在乎。现在唯一能激荡在我心中的,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我的楚宣做到了,只要我站在他的面前,即便不再记得,他依然会爱我。他做到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楚宣真的做到了。
我被这样的幸福冲昏了头脑,忘记了自己并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我的出现,我对楚宣的影响,给楚国,给楚国那些高门世家和楚王后宫的女人们带来多么强大的震撼和恐惧。
楚宣的离开,就是他们对付我最好的时机,楚宣为我想到了,而我自己却完全没放在心上。
二十五艺雅王后
我回到平阳已经有大半个月,行事还算本分、低调。以韩取的身份住在水晶宫,既不是嫔妃也不是官员,名分上或许有点尴尬,但也乐得自在。
我不是官,不用应酬朝堂的官员,我也不算楚宣明面上的女人,自然不用搭理那些后宫妃嫔。我在水晶宫,我就是这里的主人。
我没想到在送走楚宣之后,水晶宫会突然来了这么多“客人”。为首的还是大楚最尊贵的那一位女子典范,大楚王后艺雅。
我看见她先是一愣,后来略一思索,也就了然了。三叶曾经告诉过我,楚国暗卫的最高执掌人是一个女子,替楚宣训养暗卫,并被赋予了掌控暗卫生死的大权。
而我在楚宣身边这些年,却从来没有听他提及有这样一个女子,倒是说起过他的表妹艺雅,身世坎坷堪怜,对他极为忠心,一身武艺也不输于人,可以重用。
既然艺雅一身的本事又受楚宣多年重用,先后以王妃王后的身份为楚宣效命多年,那她自然不会是等闲之辈,更不会是平日里用眼睛看到的那般文静灵秀、兰心蕙质。
我心里对她带了提防,面上仍是恭敬的行礼:“草民韩取叩见王后娘娘。”
艺雅看我的眼神有些怨毒,却又故意忽视我的存在,不做任何理睬。优雅转身落座,她的身后是王宫禁卫,原本统属于徐峥。只是徐峥为了救我,受了楚宣一箭,现在还在养伤,这些禁卫眼下已经变成了艺雅手中的刀。
看来艺雅是有备而来,而且来者不善。我已然成了她刀板上的鱼肉,躲不开,避不了。我的第一个念头是不要让身边的人被我连累。
艺雅既然执掌着暗卫,那么三叶的行为动向,她一定了若指掌。我密令在暗处的三叶不可妄动,若有机会不可救我,当先救出湘柳和墨玉。
我一边暗暗对三叶发出指令,一面强作镇定,和艺雅周旋。“娘娘但有吩咐,让韩取前去拜会听命即可,怎敢劳动娘娘移驾水晶宫来,草民真是罪过,娘娘赎罪赎罪。”
艺雅冷笑仍旧是不搭理我,她身边的侍女玉翠手里握着一张王后谕令,对我咤道:“大胆贱民,怎敢在王后娘娘面前放肆,你也配拜会娘娘。”
艺雅的身份和城府自然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定是要对方没有还击之力的。我看到谕令,自然能猜到几分深浅。艺雅对我的了解远远多过于楚宣,她很清楚我是谁,是什么人。她更应该清楚楚宣对我的感情,她并不害怕不能对楚宣有所交代,看来艺雅不是来找茬的,是来取我性命的。
既然横竖躲不掉,我也不用再陪着她们周旋,笑侃道:“哦,娘娘尊贵,草民不配前去拜会。”我哈哈一笑:“但是草民低贱,不会介意娘娘移驾前来。娘娘随意,想什么时候来拜会就什么时候来拜会,都行!”
此时,玉翠身边一个婀娜的身影,窜到我的身前,抬手就想打我。我不闪不避,用灵力凝起阻力,昂首以迎。她的手掌不能落下,莫名其妙的被搁在半空。
她的模样虽然普通,但是身段玲珑有致,风韵天然,一双眼睛中映射出来的怨恨一点也不比艺雅更少。这个女子很明显是易过容的,她的五官虽然变化很大,但是身上的味道却躲不开我的灵力探查。是春妩,是被楚宣抓住困在王宫地牢的女人。如今,她站在艺雅的身边易容做了侍女,想必是因为她们有了共同的敌人—我。
如果没有我,她们俩都该是王后,如果没有我,她们俩会是生死敌人。可是世事就是这么诡谲,她们如今站在了一起。她们要怎么对付我,我并不担心,我担心的是楚宣。
楚浑的反扑,艺雅和春妩的联盟,五大部族的反叛,谁又知道这其中有怎么样的隐秘联系呢。特别是艺雅,她的目标是我还是我和楚宣,她在这场阴谋中到底有怎样的立场和角色。
春妩没有能一巴掌扇死我,很不解气的看着我,忿忿道:“妖女,果然会点妖术。”
玉翠拉过她,命令禁卫将我制住,展开谕令怒斥我许多罪状。其中多半是我以前听到过的士族大夫们给楚宣的上表,这张谕令并没有什么新鲜东西,不过是把那些弹劾我的奏疏综合了一番。
我自己也曾经归纳过,我于楚国,有十恶不赦的重罪十一条。除去几条实在太离谱,毫无边际的莫须有,我犯有五条死罪。
第一,浊泽之战泄露军情,通敌之罪。第二,破堤泄水,贻害楚军将士性命三万有余。第三,魅惑王上,染指军政。第四,霸占王室宫阙,私享水晶宫。第五,惑乱宫闱,谄媚主上,败坏风气。
谕令一通义正言辞,我除了束手就擒以外,好像并没有别的路可以走。束手就擒么,对的,束手就擒,除了这一条路或许还可以行得通,此外都是死路。
二十六囚室
在王宫地牢里,那一间曾经囚禁过楚宣的地牢里,我被陨铁链穿透双手的手心,双脚的脚心,五花大绑的困在地牢的石壁之上。
她们用难以想象的严刑,昭示了她们对我的恨。她们恐惧我的“妖术”,对我防守极严。但是她们好像并不急于杀我,这使得我心神不宁,我不得不揣测原因。
她们是恨我的,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我不爱楚浑,却霸占了楚浑的王后之位,还阴谋窃取了楚浑的江山。而楚宣,我伤他害他良多,而他就在出征之前还说要还我一个王后之位。我夺得了楚宣全部的爱,而艺雅为楚宣卖命多年,除了一个摇摇欲坠的王后之位,什么都没得到,她怎能不恨。
如果艺雅只是恨我,杀了我之后,她可以把罪名安在春妩的头上,对楚宣就能有所交代。还可以利用春妩对前线造成一定影响,帮助楚宣平叛,那么只要我死就可以了。
如果艺雅要的不仅仅只是我死,那么我对她们而言就会有更大的用处,要挟辖制楚宣,我是很不错的砝码。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就必须死。我死了,楚宣便没有了羁绊,他可以放开手脚做自己想做的事,该做的事。
我想我要是死了,楚宣他或许会伤心,或许会为我报仇,但是他一定会好好的活着,大不了继续做他的暴君。活着就有希望,说不定还可以遇到另一个女子,让他心动,使他幸福。
地牢里的空气混浊难闻,没有一丝光线可以透进来,比当初那个矮人族的牢房更加漆黑。断续中从墙角传来几声“吱吱”,我心中大喜。
我在神塚学艺不精,不能直接支使禽鸟兽类,但是勉强对答两句尚可。这只墙角的老鼠就是受了墨玉指派,前来寻我的。墨玉虽然是神鸟,可以驾驭百兽,可并不能自己思考。如今墨玉能支使老鼠来找我,证明湘柳已经被三叶救出,她们是安全的。
我委托老鼠带出讯息,告诉三叶和湘柳,我一切安好,嘱咐她们绝对不可以妄动。不管艺雅有什么打算,她都不会放过我和我身边的人。
我要她们消声灭迹,不可以去找徐峥或者秩桦,我们现在联络谁,就是在害谁。更不可以去跟楚宣报讯,他在前线,不可让他为我分心。
但是,我却不可以不防备艺雅对楚宣不利。我让三叶只知会楚海一人,做好必要的应对准备。另外,楚宣的旧时王府里,楚宣的寝室之下有一处秘密的兵器库,里面有大量的兵器样品,必要时可以取用。
在这地牢之内,我能安排的都做了安排,能想到的我都告诉了三叶。我对三叶下的最后一道指令,是远走高飞,是自由。可是我却不敢明明白白告诉她,否侧,她们一定会知道我的打算,一定不会乖乖离开平阳。我只得告诉她们初月和星月有危险,我要她们去保护我的一双儿女。
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我过的越来越糊涂,分不清日夜,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我只知道,原来一个人想活着不容易,想死也是这般艰难。
她们越是不让我死,我越是下定必死的决心。我毕竟不是普通人,我一心求死就有求死的办法。我利用了老鼠喜欢偷油的习性,让它们囤积了大量的油在墙角四周。
艺雅她们不给我光亮,但她们每天都会来折磨我一番解闷。我只要她们在的时候,用些许灵力推翻油灯,一切便能如愿了。
奇怪的是,今天进地牢来折磨我的人少了一个,艺雅没来,来的只有春妩。
春妩身姿袅袅仿若这暗室里的一株幽兰,香气盈人,容颜庄妍,靓丽不输当年。看得出来,今天,她很得意。春妩情不自禁的大笑:“你知道吗?楚军大败,世子就快要逼近平阳了。原本想着在楚宣对世子不利时,可以拿你做筹码,没想到楚宣会被世子打得连连败退。嫣然,你再也没有用处了,你不是想死吗?今天,我就成全你。”
“不可能,楚宣自幼叱咤战场,多年来横扫诸国,从未有过败绩。楚宣不可能输给楚浑,我不相信,如果楚浑真的这么有把握,你们何必抓我做筹码。”
春妩柳眉弯弯,眼角带笑:“世子早就在楚军中安排下死士,每个死士都带有疫病,当楚军走上战场,疫病爆发,自然是不战自亡。楚宣不败那才是真正的不可能。”
“疫病?!”不得不承认,春妩的话让我震惊,讶然。
春妩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一边把玩一边欣赏我的惊讶。“嫣然,你这个女巫,你这个骗子,你这个狼心狗肺没有廉耻的女人。你周旋于世子和宣王两叔侄之间,是不是特别得意。世子一心一意待你,你却害得世子丢了江山,我处处忍让你,你却害我丢了王后之位,害我失去了我的王儿。今天,我终于可以取你狗命,为自己为世子,讨一个说法,为天下百姓讨一份公道。”
春妩狰狞了面目,带着一腔怨恨,狠狠的刺了我腹部一刀。这一刀不在要害处,她分明不想我死的太容易。她怒目视我,说道:“世子一腔爱民救国之心,却不被先王器重。好不容易谋得王位却被你这个妖女毁于一旦,你看看现在这个乱世,你满意了吗?你让楚宣那个魔头登基,让天下惨遭他的荼毒,生灵涂炭,江山一片狼藉,满目苍夷,你满意了吗?这些都是你的错,都是你该受到的报应。”
春妩一边怒斥我的种种罪孽,一边手中用力,又给了我一刀。
我听到刀刺进身体的声音,感觉到刀刺进身体里的疼痛,血流如注。我想就算春妩不再拿刀扎我,这样的疼,这样的流血不止,我也是必死无疑。要死,我会选择怎样的方式呢,是死在春妩手中,还是用那些火呢?我暗暗偷笑,让躲在暗处的老鼠悄悄打翻一盏油灯,然后我便安静的等待我的命运。
不过楚宣那里就是她说的那样不堪呢,先王的王位本就是要给楚宣的,楚浑逼宫夺位她没有认为不对,那么楚宣拿回自己的王位又有什么错呢。我从来不屑于和人争辩的,只是,我快死了,我最后想要为楚宣说几句话而已。
“楚宣是楚国的王,他的确好战,可是他做为楚王,为楚国开疆辟土有什么错。他嗜杀成性吗?可是因为他一个嗜杀的名号令多少城镇望风而降,少打了多少战役,少死了人。他骄奢淫逸,狂傲不羁吗?可是楚国政治一片清明,上下几乎不见贪官酷吏。楚国国民一面仰仗着楚宣的抢掠,国富民强,一面指责楚宣的手段过激、残忍。楚宣或许对不起这个天下,但是却无愧于整个大楚,无愧于他的子民。他是先王指定的继承人,他是最正统,最合法的楚王。你和楚浑才是真正的叛国逆贼,联合外蛮侵扰国土的不肖鼠辈。”
我的话深深的刺激了春妩,她对周边慢慢燃烧的火苗好似没有看到一样,举起匕首,朝着我胸口刺来。我闭上了眼睛,静待那一刻刺破心脏的疼痛。然而,久久也没等来那柄冰凉的匕首,抬眼看见握住白刃的那只手,有一种经历风霜依然白皙的顽固。
那只手的主人,有一双桃花眼,如烟眉,仿佛凝脂的肌肤,和卷翘的睫毛。那样的蛮横霸道,那样的风流浪荡,冲过火海而来,急急握住春妩的匕首。那个人不是我的楚宣,还会是谁。
我想抬手拢起他的脸庞,却发现自己的手掌被铁链横穿动弹不得。我只能是对他笑笑,希望他看到我的笑容就可以止住眼泪,不要再为我心疼哭泣。哪怕这是他的一个局,哪怕他利用我做了这个局,我仍是不会怪他。
二十七昏迷中
其实在春妩独自一个人进到囚室之时,我就猜到了。艺雅对我的恨是真的,她想要我死也是真的,但是她能受到楚宣那样的信任,信任到把暗卫交到她的手里,必不是这样轻易就可以背叛楚宣的人,是我杞人忧天了。
当我看到楚宣无声无息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这是楚宣为楚浑布的一个局,我是这个局里的一枚棋子,一个诱饵。
如果艺雅真的背叛,楚宣不可能这样轻易的进到地牢,一点打斗的踪迹都没有。如此只能说明,一切都是假象,一切只能是一个局。
我晕晕乎乎的晕到在楚宣的怀里,朦胧中仍旧免不得胡思乱想。那这个局里有什么是真的呢,楚浑的反叛是真的吧,春妩和艺雅对我的仇恨也应该是真的,那么楚宣对我的爱呢,或者说是对韩取的爱呢。我不敢说真也不敢说假,至少那个众目睽睽之下的吻是有做戏的成分的,但是那个抱着我流下的眼泪呢,会是真的吗?
既然艺雅和春妩假意结盟,那么艺雅在她身上套取的信息必然不少吧。那么,楚宣怎么可能会节节败退呢,怎么可能会输给楚浑呢。
我晕倒在床上,任由楚宣急的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我就是不愿意清醒过来。谁叫你这么狠心折磨我,把我伤得这样重。谁叫你骗我,谁叫你把我当做棋子。我说过不怪你拿我设局,可是并不代表,我被设计之后心里还能乐颠乐颠的。我不高兴,很不高兴,而且我的伤口是真的很疼,脑袋也很昏沉。所以,我不要醒过来,就是不要醒过来。
楚宣不眠不休的照顾我,屋子里堆满了巫医和大夫,各种草药味熏得我难受。在各种味道里,飘来一股子好闻的冬雪的清冷香气,是艺雅来了。
我听见艺雅端丽清雅的声音:“陛下担忧嫣然妹妹,也该顾忌自己的身体,前方战事紧张,还需要陛下亲往主持大局。”
“我答应过你让你布局,我也嘱咐过你,不可以伤了她,可是你居然纵容春妩杀她。”楚宣的声音里带了满满的责备和不满,甚至说是怒火。
“陛下的手伤的不轻,让臣妾给您换药吧。”
“不必,寡人的伤,自然有御医可以换药,不必劳烦王后娘娘。”
“不必劳烦吗?宣哥哥。自从姨母把我们二人的手交叠到一起之时,我们兄妹就一路扶持走到今天。当年楚浑不过九岁就能设计害死姨父姨母,不是我们步步为营,小心应对,何以压制楚浑这么多年。就算陛下继承大统,楚浑也仍旧是梗在心中的一块刺,不除之,何以安枕。我们布局两年才得了眼下这个一举歼灭楚浑的机会,你难道要在这个女人床边耗费掉吗?”
“让我走,你好再对她下手吗?艺雅,我不会再让你伤害她,如果你不是我表妹,为我操劳这么多年,就凭你如此伤她,我定让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宣哥哥,这个女人真的就这么好吗?还是你余毒未清。我为你受过的伤,那一处不比她更严重,你何曾怜惜过?我从来不是你的女人,只是你的刀,你的工具吗?你难道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哥哥,在艺雅的心里陛下就是艺雅的丈夫,艺雅的天。”
“艺雅,我们自由一起长大,你永远都是我妹妹。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除了我的心。我不是不想给,而是我给不了,我不记得嫣然了,但是我记得韩取。自从我在矮人族洞穴里牵过她的手,那样温暖柔软,莫名心悸跳动。我就知道,这个易过容的女子,就是我楚宣心里的梦寐以求。当我在密室看过以前自己为嫣然画的那些画像之后,我就肯定,此生,我都会去爱这个女人,此生,我只爱这个女人。”
良久,我没有再听到艺雅的声音。倒是我的心跳声大的出奇,明显的有些招摇。艺雅也应该发觉到我的异常,转身离去,临走艺雅对楚宣说道:“既然她是陛下心中所爱,艺雅必定会成全。如今,她已经醒了,陛下大可以放心的走。我艺雅用性命保证,从此以后不会再让她受到一丝半点的伤害。”
二十八威胁
楚宣亲昵的躺在我的身边,扶过我的头枕到他的臂弯中,用自己的脸紧挨着我的额头。自言自语:“让我在你身边待会吧,天亮之前我就又要出发,要是生气就骂骂我好了,别再让自己受伤。真不知道你的脑袋是怎么长得,该说你笨呢还是聪明。平时鬼主意就多得很,翩翩就不懂得想法子保护自己周全。我给你的令牌可不是什么装饰品,我让徐峥和秩桦留守平阳听你调遣,我走之后,一定不可以让自己再受伤。”
我默默听着,也不理睬,只是觉得心中酸楚,委屈,又觉得还能这样躺在他的怀里是满足是侥幸。思潮万千,五味杂陈,难诉其一。眼中也不知道怎么就涌出那些泪珠来,好似断了线一般,流不尽,止不住。
天不见亮,楚宣就离开了,听说他这次回平阳没多少人知道。难道真的是为了救我才回来的?这样想想,多少也可以让我手心脚心的疼痛感消失一些。
艺雅也太狠了,铁链横穿我的手脚。虽然不曾伤筋动骨,但是伤好以后也会有很丑很丑的疤痕,还会带来诸多不便。
艺雅如此恨我,真的会因为对楚宣的承诺放我一马吗?想来也不太可能,否侧楚宣不会给我留下什么令牌,更不会让徐峥和秩桦照看我。甚至明令艺雅不得踏入水晶宫半步,否则,以谋反罪论。
风波过后,我联络了三叶和湘柳,她们按照我的吩咐,一直在暗处保护初月和星月。湘柳细心,居然托墨玉给我送来了一张初月的小像,粉嘟嘟的玉娃娃,让我有说不出的惊喜。三叶只是给我带回来一句话“安好,像极了主上。”捧着画像和字条,我如同看见了我的一双宝贝,欣喜的不知所以。
这几日,我的伤口好了一些,柔儿搀扶着我在卜香橼里晒太阳。一个侍女模样的女孩递给我一简书信。里面有一个凤凰羽坠子,还有一张请柬。
柔儿看了请柬,说道:“宴无好宴,艺雅王后不能来水晶宫,这才想着让您去王宫,恐怕有阴谋,你还是不要去得好。”
“艺雅屈尊降贵,一国王后请我这个草民赴宴,还要用请柬,你说我能不去吗?”柔儿一时答不上来。
我拿着吊坠在眼前晃悠,说“柔儿,你看这个坠子,可觉得眼熟?”
“这是王宫里的东西,成色也极好,奴婢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当年老王上送给楚雄楚浑两位王子的东西。楚雄王子那个,在王子英年早逝后随了葬。”
“而楚浑那个后来送给了春妩,春妩又给了自己的儿子楚城。”
柔儿略微吃了一惊,我继续说道:“当年春妩在王宫地牢中生下城儿,被楚浑雇的杀手抢走,楚宣一路追杀,是我让人救了城儿并托人抚养长大。如今,这玉坠竟然出现在这里,那估计城儿会有危险。”
“艺雅王后送来这个吊坠,肯定也会知道您当年救下楚城并抚养的事。我怕她会拿这个做文章,王上最恨背叛他的人,您背着他救下楚城,怕是••••••”
“楚宣会明白我的,稚子无辜,大人的恩怨何苦牵连一个孩子。城儿跟我的一双儿女一起长大,我必不会眼看着他有危险而不管。”
“您要去赴宴?”
我冲柔儿笑笑:“艺雅如果存心对付我,躲是躲不开的,该来的终归会来。何况徐峥如今已经回来任职,在王宫有他的禁卫军,还担心什么?”
柔儿谨慎的紧,说道:“如今公子还是韩取的身份,我们终归是要多提放的。公子真的要进宫的话,我还是先知会秩桦都尉一声吧,多少会有照应。”
我若不依,柔儿肯定更不放心,只能由她去。
二十九宫宴
多年之后再次踏入楚国的王宫,心里对这个地方的排斥一点也没减少。我太不喜欢这个地方了,金碧辉煌,巍峨壮观,自然一种使人不能顺畅呼吸的压迫感。
在柔儿和众多侍女护卫的拱卫中,我穿过十三重宫门,进到一般不会允许男子涉足的后宫。艺雅王后在承德殿摆了一场极度奢靡的宫宴,专门宴请传闻中楚王的男宠,韩取公子。
艺雅特意将这件事渲染的非常暧昧,并在坊间广为流传。我不懂她的用意,只能含笑一一受领。宴会中的器皿不是金就是玉,食物不是山珍就是海味,不厌精不烦细的制作出来,光是看看,就觉得惊叹。
宴会中艺雅没有半分为难我,食物也没有下毒。做为暗卫掌事,想来也不会用那些粗浅手段。她没有出手,我也只能耐着性子,静观其变。
歌舞娱性之时,艺雅对我说道:“陛下总说我大楚的暗卫是其他诸侯国比不了的,总是夸我能干。其实,我远远没有陛下说的那么好。至少,我就怎么都查不出来,嫣然你的出身来历。”
“嫣然只是细若微尘的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出身来历可以让艺雅王后费心的。”
艺雅笑笑,笑的胸有成竹:“不过,除了嫣然出身以外,别的什么想要躲过本宫的眼睛,怕也是不容易。”
“王后怎么知道别人是在躲呢,说不定只是不想什么事情都做得那样张扬而已。”
艺雅被我的话呛在胸口,吐不出来,吞不进去,表情古怪而难看。她阴沉了眸光,说道:“我不在这里跟你做口舌之争,我只是告诉你,当初你背叛陛下,私自救了楚浑的孽种,如今人证物证皆在我的手中,我看你怎样同陛下交代。”
我冷笑:“我救了陛下的小堂弟,从没想过要陛下谢我,既然艺雅王后知道的这么清楚,就请娘娘自己去跟陛下交代好了,韩取身上还有伤,不再奉陪,告辞。”
艺雅柔媚的巧笑着:“急什么,这好戏都还没上场呢,嫣然妹妹还是再坐坐的好。错过了这场母子聚首的大戏,我怕你后悔。”
说完,艺雅朝门口的侍卫使了一个眼色。侍卫们离开不一会,带来一个满身是血的女人。那人头发蓬乱,衣不蔽体,浑身都是刀剑的划伤,仿若被人凌迟过,全身上下一片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那个女人奄奄一息,面目已经难以辨认,唯一还有一样可以证明她身份的,是她饱含怨毒的眼睛,眼波似水,眉峰似山。她居然是春妩,天下第一美人,曾经的越国公主春妩。
我不忍心再多看她一眼,怒问艺雅:“你究竟想怎么样,这样折磨她不如杀了她。”
艺雅大笑:“我想怎么样?嫣然,韩取公子,这人可不是我弄成这样的。她居然敢伤了你,还想要杀了你,陛下心疼你,要给你报仇解恨,下令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要我们将她活刮。陛下可是在为你出气呢,她之所以变成这样,可全都是因为你啊。”
我怅然,依照楚宣的性格,艺雅所言当是真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受尽折磨。其实,春妩并不是罪大恶极,她的所作所为也是事出有因。我心里从来就没有恨过她,她也是这个乱世中的一个可怜女人。
我对艺雅道:“既然这个女人是因为伤了我才获罪于陛下,那么,我是有权利决定她的生死的咯。”
艺雅冲我扔过来一把刀:“本宫给你一个机会,亲手杀了这个害你的人。”
我客气的对艺雅行了一礼,道:“这里可是承德殿,怎么能让这个女人的血,脏了王后娘娘的地方呢。请王后娘娘准许韩取带回水晶宫再行处置吧。”
我转身想要带着春妩离开,不曾想从一个角落里冲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捡起地上那一把刀猛地刺向我。那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眉目如画,粉雕玉琢,像极了春妩也像极了他的父亲楚浑。
楚城向我大吼:“你这个坏女人,为什么要把我从我娘身边带走,为什么要伤害我娘,为什么这么恶毒的害人,我恨你,我要杀了你。”
柔儿冲过来扶住了我,帮我捂住伤口,痛哭大喊:“来人,快来人,找大夫,叫御医。”
徐峥领着禁卫队已经拿下了楚城母子,同时也防范着艺雅。
我挣扎着靠近楚城,勉力笑笑,对楚城说道:“城儿,你别怕,王嫂永远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你的母亲。”
我担心春妩母子,转身拉着徐峥的手,道:“带他们回去,好好的回水晶宫去。”
强撑着把话说完,我终于倒在血泊之中。
三十虞奎夜探
所有的一切应该都是艺雅的安排,不愧是暗卫的掌事女主,果然厉害。她答应楚宣不杀我,便设个局让别人动手。好在楚城还小力量不够,又是第一次拿刀伤人,下手并不狠。我伤的还算不重,只是正巧伤在了之前春妩刺伤我的地方,旧伤上添了新伤,所以比较难治而已。
我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帮春妩找来大夫替她看伤。我知道恩怨的种子一旦种下,想要化解必定不是容易的事,我也没指望春妩会因为这件事就放下和我之间的恩怨。恨也好,怨也罢,我其实一点也不在乎。
春妩起初并不愿意接受我的安排,我便让楚城去陪伴她。没有母亲能在自己孩子面前寻死,她好像除了妥协,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春妩的模样看起来可怕,却都是皮外伤,伤的不重,至少比我轻巧多了。只是一个女人,一个美貌的女人,一个天下间最美貌的女人,从此怕是不敢轻易见人了。那些伤疤会陪伴她一辈子,对此,我只能在心底表示遗憾。我没办法对她说出道歉的话,女人一生的容貌不是简单三个字“对不起”就可以扯平的,还是让她恨我吧,恨也是一种使人活下去的力量。
夜里,我感觉到身体上各处伤口的各种痛,有些难以安睡。辗转中,忽见窗外有一抹黑色身影,我刚想惊呼,柔儿已经拿着剑闯了出去。
那个身影一招就制住了柔儿,我不免惊慌,恰好此时,那个人低低的唤出一声:“姐姐。”听出是虞奎,我高兴的想要跳下床,却忘了自己身负重伤,差点摔倒。虞奎急忙伸手扶住我,却已经发觉我遍体鳞伤。
“姐姐,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般模样。”
我拉着虞奎的手,笑着说:“什么叫这般模样,难道,姐姐现在不美了吗?”
虞奎叹着气,低低回我:“美”
我让虞奎坐在我的床边,问:“这些日子,你过得可好?雇佣军的训练,可辛苦?你怎么突然来了平阳?”
虞奎看着我半响才说话:“是微子启让我来的,他听说了你的事,让我给你带了治伤的药。只是我没想到,姐姐竟然伤的这般严重。我原以为楚宣对所有都不好,唯独对姐姐是好的,看来是虞奎错了。早知道楚宣那个混蛋会这样伤害你,我死也会守在姐姐身边的。”
想起楚宣,心里总会觉得幸福,我对虞奎说:“我受伤的事,和楚宣无关。奎儿,你就别怨他了。”
“微子启探听回来的消息,怎么会有错,姐姐不必护着他。难怪水墨云那样的人会恨他,说他不配拥有姐姐,还真的没有冤枉他。”虞奎冷冷的哼了一声。
虞奎思想简单,却是极为固执,一旦认定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我只有以后慢慢跟他说,让他明白。只是,我没想到水墨云这次会这样的责怪楚宣,像他这样一个云淡风轻,笑泯恩仇的人,怎么会?
我让虞奎留下,陪我住在水晶宫,但是虞奎却死活不愿意住在楚宣的宫室中。宁可住在不远处的一家客舍,夜里再悄悄潜进来看我。
我无奈的应允,吩咐值夜的卫队若是看见他不必大惊小怪。其实以虞奎如今的身手,只怕他们也轻易发现不了。
虞奎临走转告了水墨云的话,说楚城的事,是他疏忽了,让艺雅的人带走了楚城。好在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让楚城暂时留在我身边,请我多多照应。
想起这些年来,水墨云一心照顾着几个孩子,又当爹又当娘的,真是难为他了。我心中对他的愧疚更深,特别是初月和星月,他们不仅是我的孩子,更是楚宣的孩子。如果说水墨云此生有恨的人,那这个人只会是楚宣。
还记得水墨云抱着兰馨的样子,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另一个水墨云。替自己恨的人照顾孩子,水墨云该是怎样的心境,我又是何等的残忍。我对水墨云的亏欠,此生怕是偿还不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