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光白日尽与庄夫人习琴,近日又学习了《越裳》,《别鹤》二曲,虽不至于炉火纯青的地步,但比起先前直让人摇头的磨牙般的琴声也好上了数倍。庄夫人命人点了沉水香,阿光虽不甚喜欢熏香,但亦不甚厌恶,又因为惧热所以对能消除溽暑湿热的沉水香就多了几丝好感,因而显现出喜爱的样子来。庄夫人先命阿光弹奏了《越裳》,矫正了几个音之后便开始抚琴。阿光静静听着庄夫人的琴声,起势轻柔婉转,仿佛情意绵绵的喁喁私语,后突旋而下竟是悲从中来。庄夫人弹了一半居然伏在灵机琴上哭泣起来,泪水砸在纤细的琴弦上,小心翼翼的挣出一个微弱的羽音。“夫人?”阿光走近前去,自袖中取出一方素帕,帕子上绣了一茎郁兰,簇簇而开。庄夫人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忙举起袖子拭干了眼角的泪水强笑道:“臣妇失态了,望殿下见谅。”阿光收回手帕,思量了片刻才问道:“夫人方才弹奏的是《不归》?”以阿光所知道的曲目之中,唯有这一曲能惹得庄夫人如此不顾仪态。庄夫人又举起袖子掩面长叹道:“殿下说的不错,只是臣妇今日恐怕再也不能鼓琴了。”阿光看着她无奈地抿了抿唇,“劳烦夫人赐教,我自勤加练习。”庄夫人依旧以袖掩面,将整张脸隐在宽大的袖子之后匆匆离去,阿光微叹了一声。看向外头的天,长空澄明干净,脉脉云丝纠缠卷系,斑斓的光点透过粗缟一样的稀薄云层,于是就暗淡了些。望穿秋水,胡不归兮。小娥上前要收了灵机琴,阿光忙摆了摆手道:“别急着收,我还要再弹的。”小娥看着阿光道:“四公子夫人想请殿下去涑邑小住几日,已经禀告华珩夫人了。”阿光不禁一惑,小娥眸光清坚定,唇上的绯色淡得有些像兑了水的胭脂,“怎么是涑邑,四嫂不是竹溪姚家的女儿吗?”小娥想了片刻,手指搭在青阗玉镯上发出“咔哒”一声响,仿佛棋子无悔的落在棋盘上,“姚夫人的确是竹溪人,侯夫人也的确是涑邑中都之女,不过也都有着不可磨灭的滇阗血统。”小娥娓娓道来的声音很是平静,平静的让人有些不能相信,尔后她的声音沉寂下去,气氛静谧安详而凸显出先前说话之人的些许落寞。“侯姣,姚初空,容予舒,姬流光。”阿光苦笑了一下,喊着自己的名字时脑中有一瞬的茫然,仿佛不能将这个名字与任何人对上号,“这就是被灭了滇阗吗?”原来如此,一力让四哥娶侯姣的真正目的。予舒被流光直呼其名并无触动,只是颔了颔首,“吴君不杀妇幼,虽然如此但仍有众多滇阗妇孺因容发殊异而被屠杀。”没有愤怒和怨恨,家国之痛仿佛不曾有过,只是予舒那样坚定的目光有些骇人,不是依托王族身份的高贵尊严,不是身为长辈的自命不凡,而是狂热的几近偏执,仿佛就算是龙潭虎穴挡在她身前,也会被她的眼神搅个粉碎。“姚侯两位夫人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不错,是姐姐初空被竹溪姚家收养。”小娥自顾自说着,眼眸因激动而睁大了一分,双手扣上阿光肩,十指不自觉的用力重了几分。阿光却不觉得痛,只是微微笑道:“如今姐妹重逢也是好的,只是这些已成过往,姨母又何必执迷于此。”“执迷于此?”予舒冷冷的笑了一声,是从她没有过的神色,“殿下听完再做决定不迟。”予舒眼中的狂热愈发炽盛,阿光轻轻拂落予舒的手,以平静之姿迎战,平淡的像冬雪在日光下融化一样自然,“纵使滇阗能复,若是有心摧灭还不是如热汤沃雪一般。”“殿下记得华珩夫人手腕上的月形印记吗?她也是滇阗王族,族兄更是手掌重兵!”予舒迫切的说道,已是不顾一切的直白,左手狠狠掐着右手腕的青阗玉镯。阿光站起身来扬起嘴角,眼中却是一片冰寒,“怎么,姨母还想着造反?”笑声微微荡漾,仿佛灯花噼啪爆开,”不知是何缘故,于滇阗但凡有一丝联系的人都聚拢在我身边,可是若论起血统纯正姨母才是当之无愧呢。”予舒因阿光的笑容而变得怔愣,原本精心准备好的说辞立刻土崩瓦解,“姐姐才是名正言顺,王储的信物也在殿下手中。”阿光冷笑着一把扯下玉佩,红绳因蛮力而断裂,正柔弱的瑟缩着。她将玉佩毫不顾惜的丢在小娥手中,带着体温的玉佩似乎有些烫手了,“如此便是你了!”阿光说罢就要拂袖而去,小娥忽然跪倒在地,仿佛有什么随之破碎了,“殿下不为滇阗怎对得起姐姐,怎对得起浴血奋战的滇阗儿郎!”阿光低头看小娥,脸上摆出世家女子惯有的目空一切的高傲笑容,虚张声势之中更透露出愚蠢可笑。可是顶着那样的笑容阿光却说出了这样的话,“从前你对我说若是吴国的出路断了,我必得披荆斩棘,我一直照着这话做,如今却被斥责对不起滇阗。”阿光停了停,声音猛然拔高,像是一夜蹿高的春竹,“二十四年前!怎么能说我对不起滇阗!”小娥面上淌下眼泪,无声的抽咽着,瘦削的肩如同风中残存的花朵般瑟缩着,她颓然倒地,阿光却没有看她一眼只愤然挥袖离开,织银的花纹点缀在衣袖上泛着泪水似的寒光。怒气冲冲的走出华珩宫,脚步却猛然一顿,几乎要一个踉跄的向前倾倒。该去向何处呢?偌大吴宫,高瓴层层如海浪翻涌,晴朗的日光照耀下的瓦当都默然含光却含而不露。阿光眯了眯眼睛,如层峦叠嶂的宫墙楼阁之中豁然的被撕开一个大口子,那里原是清漪宫,因为父君只字不提,于是不仅没有修葺连大火之后的灰烬熟土都原封不动的仿佛荒弃了一般。看似毫不在意,内心深处最隐秘的疼痛只有那一个人知道。阿光哂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还是独自往兴成殿去了。宫道上有和她一样孤独的风,可是那风和她又有诸多不同,孤单却自由无拘的风可以任意闯荡进所有的宫殿院墙,而阿光。无比光鲜的外表之下的是深不见底的阴暗,她想要的是一角屋檐,一句“四妹妹你在这”或者“因为是流光”,阴暗之中一星半点幽微渺远的光就能让她为之粉身碎骨,万死不辞。头一次一个人走在宫道上,没有可以再虚张声势的倚仗,尊严跌破落得个粉碎,固若金汤的防守也如宫墙楼阁般被撕开一个大口子。宫人暗含怨愤艳羡的眼神越发不加遮掩了,即使是身后没有人援引,阿光也不愿意示弱至此。于是她慢慢的挪了视线,闲适的停下了脚步,回头朝着二三宫人看了过去。一双与君夫人肖似的眼眸,春水般温柔的眼眸全然变了,变得剥离了温柔只剩下阴厉狠辣,仿佛是正滴着血的尖刀一般骇人。宫人如遭雷击,浑身一颤,瘫软如泥。阿光微微一笑,收起了已出鞘的残影,娇嫩入花瓣的唇中逸出一声低叹,重新恢复成温和无害的模样,未束的发扬起些微,丝丝缕缕的散开宛如烟雾弥空。阿光穿过长长的宫道站在兴成殿前,侍卫拿眼询问她,阿光只是摇了摇头就那样站着,直站得仿佛脚下青砖松动,双脚在青砖缝间深深扎根。不知多久之后,姬顺眉心微皱着自兴成殿中走出来,看见孤身而立的阿光略有讶色,几步就走了过来,抬手自然而然的拭去阿光面上的泪水,阿光这才惊觉眼泪早已夺眶而出,无声无息的流下。“被称作无双姬的吴国女公子怎么能流泪呢?”姬顺一面笑一面问。阿光仰头看向他,避而不答只是苦笑一声道:“我想无双姬不能只会击鼓抚琴,便决心向叔父讨教一二。”姬顺一挑眉,“殿下是想习武?”阿光略点了点头,姬顺不由笑道,“不是臣看不起殿下,只是以殿下的资质没有十年八年是练不出来什么的。”也是,像方才那样把骇人把骇人的眼神,锋利的双刃残影以及无形的威仪一股脑压在几个软弱宫人身上的确不算什么,于是阿光格外郑重道:“无妨。且既然我没什么资质不如从今日就开始。”姬顺因阿光郑重的语气一愣,“臣今日还要去校场,殿下莫要戏弄臣。”阿光眼中幽幽的光彩暗暗涌动,略点点头道:“去校场就更好了,况且向来是叔父嘲笑戏弄旁人。”姬顺被阿光噎得不轻,半晌才道:“也好,免得让你去求别人,还不知道是哪个臭小子。”阿光却没有因姬顺这句意味深长的话笑出来,连眸光都未曾变动半分,只是定定的看着他,“叔父,别告诉父君。”姬顺神情一凛,左手下意识的要去握剑柄,“君上不知?”阿光此时却出人意料的嗤笑一声,带着微薄的嘲弄,姬顺看了一眼兴成殿紧闭的殿门思量了片刻默然将阿光带走。十里杨场,高大挺拔的白杨叶片宽硕,油绿发亮的闪烁着雪白的光芒,倘若恰有风气习习,白杨树叶便有如清波一般优雅翻动了。天幕似乎低矮的触手可得,阿光掀开车帘却看见了飞扬的鹰隼,一身傲气的灰鹰缩小成白杨叶子那般大小。将士见姬顺策马而来纷纷半跪着行礼,姬顺翻身下马时正有一支羽箭深深陷进靶子里,姬顺看了眼赞道:“好一个连珠射日!”众人皆转头去看射箭的那人,此间阿光正好走下车,众人赞叹了一番那一箭射的多么巧妙,这才回头看见阿光。阿光眉眼低垂,敛衽而立,仿佛无澜静海一般。为首的人笑问道:“这是咱们的四殿下?”姬顺将手中沉重的铁剑丢进那人的怀中扬眉道:“不该问的别问,去拿两中弓来,轻巧为宜。”那人领命去了,众将士也都四散开各自操练,姬顺轻声道:“殿下已有了残影,此刃为云鸿子所锻造,极为锋利,想必自保无虞,殿下又击鼓抚琴,力量与敏捷都是有一些的,但仍远远不够,臣就做主了。”阿光点了点头,“叔父力能挽强,我也很想见识一番。”姬顺朗声一笑,似乎很是得意,“旁的不足为外人道,挽强射准遍寻整个大洛恐怕也无人能出我右。”说话之间,已有人取了两张弓来,颇为灵巧秀气,只是仿佛有浓烈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姬顺皱了皱眉,“阿楠,你可真会挑。这是哪家公行小童的玩耍之物?”阿光听的满心不自在,取弓的人却只是笑,姬顺自去寻了一张他满意的握在手中。阿光学着姬顺戴了护具亦取了弓,拿在手中却轻如鸿毛,又弹了两下弓弦道:“这弓弦绷得太紧,恐怕是要断的。”被称作阿楠的人明显一惊,阿光又接过另一张弓连弓弦也没弹,只细看了片刻笑道:“叔父大人,我虽不懂这些,也不至于特意拿了玩耍之物来糊弄我吧。”阿光刻意将玩耍之物四个字重重咬了一口,眼睛因微笑而亮亮的。姬顺先抬手射了一箭,转首笑道:“果真是无双姬。阿楠,快换了好的来!”阿楠立刻取了那两张华而不实的富丽玩物又恭恭敬敬的捧着一张素净的银月弓,“殿下。”阿光看着那人手里的弓,只觉得这弓身的银色光泽好比那一夜的冷月银辉,隐隐还有清爽的香气,暗赞了一声低语道:“叶楠?”捧着弓的人手指明显一颤,阿光奇怪的抬头看他,“这弓不是有叶楠的香气吗?”“殿下怎么知道臣的名字?”阿楠脸色微红,额角的青筋微微鼓起。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阿光和叶楠的立刻反应过来,姬顺很不给面子的撑不住笑了出来,笑声很有些刺耳。阿光抿了抿唇伸手要去拿弓,却没拿起来,叶楠几乎是傻傻的笑了声,阿光略觉尴尬,只得双手捧了过来,捧了一会儿便觉得手腕酸麻,艰难的将它竖了起来,侧眼去看姬顺手中的弓暗自吐了吐舌头。姬顺走过来端正阿光握弓的姿势,忽而喃了一句,“当年教公子,他也是如殿下这般举得老高。”阿光眉心一动,又迅速沉下浮动的心思,仿佛用尽平生的力气般要拉开那张弓。刚将弓弦拉成凸月的模样,却如牛皮鼓面被银针刺过一般立刻泄了气。姬顺笑着宽慰她道:“殿下比起公子当年已经是好了许多。”阿光一挑眉,有些不信,姬顺又道:“公子当年七岁,连弓都不太能拿的动。”阿光暗自翻了个白眼,这样的明褒暗贬当真以为她听不出来了。忽的姬顺将白羽箭搭在她的弓上,借着没有泄完的一点力道,羽箭飞出数丈,最终因后力不济而坠进草窠中。姬顺意味深长的笑道:“殿下,这就是强弓之末了。殿下难道不想见识弓如满月,羽箭离弦的那一瞬吗?”阿光垂下手,银弓像五十弦锦瑟一样在阳光下有夺目的光彩。阿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如今光彩流火一样缠绕在她指尖。也许是击鼓与射箭有着同样的法门,她竟把银弓拉开,拉出了十四夜月的模样,无限的接近完满,弓如满月。姬顺不仅抚掌大笑,“好,好!石鼓果然不是白白击得的。”阿光僵持着手臂,气息如同被风吹乱了一般,面色也因此变得绯红如鹤顶凝住的一抹精血。姬顺摸了摸下巴又道:“为防殿下此次是巧合,还请殿下再向臣多展示几次。”阿光咬了咬牙,竟扯出一个尚算温和的笑容,那笑声就像是月夜桃花冲开束缚绽放时一样,“叔父大人可要看好了。”阿光顺手取了一支羽箭,与紫翎银簇的蔡箭的差异便仅在翎羽的颜色上,然而真正的差异并不只在翎羽的颜色上。吴箭箭簇中空可以填毒物进去,若中箭之人没有伤及要害,有了毒物助阵便也就命久矣。更有别的歹毒的心思藏在这半点银光闪闪的箭簇上,毒物侵髓若要医治必定要取出毒箭,然而吴箭箭簇在体内弹开后足有小儿巴掌那样大,边缘皆是弯钩倒刺宛如莲花逆生,若要强取必定会撕扯下大块血肉。取也是死,不取也是死。诸国之幸,吴国于毒物研制不是很在行,此箭奇巧故而不能深深扎进身体里,若是遇上命大的没有伤及要害再有妙手回春的军医在一旁,削下薄薄一层皮肉这条命也就捡回来了。只是近二十年来吴国除了与滇阗未曾有战事,也不知这世间还有多少人能在这箭下捡回小命了。只是那样阴毒的箭极难锻造,是以平日里军队操练所用都是普通的白翎银簇箭。羽箭搭在弓弦上飞出了一瞬间仿佛回到了盘古开天辟地之前,天地混沌而安静,黑暗之中只有银色的箭夹带了微渺的光迅速远离。姬顺的目光随着那只箭远去,面上竟有惊诧之色。叶楠吃吃道:“殿下,殿、殿下的……”阿光看着嵌进白杨树干的箭,朝姬顺笑道:“叔父?”姬顺回过神来,却是平淡一笑,“既然殿下能挽此弓臣就只需教殿下射准了。”阿光又放下了那张弓笑道:“小侄方才只是侥幸,还望叔父大人不吝赐教。”姬顺自知过分小看阿光,只得干笑着谦道:“臣下虽长殿下一辈却只比殿下长兄大上三岁,终究是人臣子怎敢有赐教一说。”微宁天汉三年生人,那年正是吴君灭滇阗之年。阿光淡淡笑着,眼中一片虚无,“叔父生不逢时,吴国与滇阗那一场奇战生生错过了。”语气平常至极,好似早前并未有人和她提起“滇阗”二字,好似并未有人和她争吵,好似她身上流淌的干干净净的只是吴国的血。姬顺顾忌阿光身份没有多言,只是道:“幸而如此,否则臣便要初战不捷,自此没落了。”再用心险恶的兵器也敌不过一颗不畏死的心,所以那一年滇阗才将吴国铁骑生生摧折到元气大伤的地步。阿光端起弓将弓弦轻轻一勾,铮地一声如同玉石碎裂,弓弦上载着的一线风呼啸着疾奔出去,一只黄雀应和着弦响凄厉的叫了一声坠进草地里。阿光奇怪的看向姬顺,他则笑道:“昔有神弓手,空弦射雁,大雁曾受箭伤成了惊弓之鸟,想必这黄雀亦如是。”阿光这才了悟,叶楠去捧了那瑟瑟缩缩的黄雀来,“殿下,这黄雀翅上果然有伤。”阿光笑了一声,“叔父大人高见。”姬顺扬了扬手,瞥见黄雀翅上一团青紫嫣红的伤口面带阴郁,那时弹弓所致。叶楠又道:“殿下若是喜欢不妨仔细养着。”阿光放好银弓揉了揉手腕,看了一眼黄雀悲悯笑道:“吴宫里豢养了多少鸟雀,我又何必再囚禁一只。”叶楠怔愣了一下,“殿下倒与别的女子都不同,殿下若是要养禽鸟恐怕也是能搏击长空翱翔九天的鹰隼了。”与别的女子不同的她,第二次有人这样说,阿光喃喃道:“那华珩夫人可就不准了。”旁人皆笑,阿光亦笑,提到华珩夫人阿光心中便一刺,她早早该想到那样的月形印记不是轻易就能长出来的,只是此时再想也是无益。阿光在校场小住了三五日,一只不见宫中人来寻,若不是刻意按下不发就是没有料想到吴国的四殿下来了此处。阿光心无旁骛的练习箭术,如同鼓琴一般没日没夜,手上也添了三道伤口。几日下来大有所成,虽不是活物但对着靶子也能有七八分的准头了。“殿下。”姬顺按着剑柄走到阿光身边,每每紧张或者犹豫的时候他都会不自觉的按着剑柄,现在看来大约愠怒时也会,“殿下连华珩夫人那里也没说?”一支羽箭直直的飞出去,正中红心!这是难得的准头,阿光回头看向姬顺浅浅笑道:“叔父,和我说说宫里如何了吧。”姬顺深知阿光执拗倔强,此时更不能强硬直言只得劝道:“君上重病,殿下还是尽早回去,免得抱憾一生。”阿光垂下手,神情在刹那之间变得极为落寞,一言不发的又拈弓搭箭,再一次的正中红心。连着上一根箭也被从头到尾的一剖为二,粉身碎骨的坠落下来,好像刚才那支箭,那支箭所代表的过往被一干二净的抹去了,“可惜我不会骑马,不然还能快些的。”姬顺听着阿光语气松动,知道她是肯屈服回宫了,忙命人去取马车,即刻回宫。阿光趁着这时细细看着青葱的校场,遍地生长的白杨似是一柱柱通翠的绿蜡,插在缥青的浅薄朝雾之中。白杨之外又是隐约连绵的朦胧远山,远山之外的更远处,有一线银光,画出苍蓝的天和烟雾般的白杨林的界线。太阳此时被云阵困住,纵是不甘也只得伏蜇着。白杨树伸出枯骨般的突兀瘦臂,向空中高举着,似乎是想冲破云阵的束缚,攫取哪怕一丝云朵都能让阳光透漏出来。校场上除了茂密的白杨,还有高高下下的许多杂草,纠缠在一处折腾出无数的心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