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里有淡淡的鲜血的腥味。
“臣下去看看。”熏池道。
“不。”
熏池不解。四下虽然寂静,但底下的情况定然激烈万分,纵有猿翼山里的襄襄、和风渊方才捏出的泥人在池黎周遭护卫,可总不比自己亲自守着来得放心。此前风渊几乎是寸步不离,可如今,这是怎的?
“此时多灵兽,多那位大人耳目。叫他看去,必定多出事端。且天劫将至,主人修为尚浅、应敌经验不足,多些争斗,可助长其修为。”
“天劫?”
“不出一年,便会有一九天劫。天劫之后,主人的神魂便会苏醒了。”
“殿下如今修为不及圣人,如何引来一九天劫!”熏池惊讶道。
“不是池黎引来的,是神王的神魂引来的。如今已是主人轮回的第七世,之前被我暗袭的伤势……也该养好了。”
“风渊大人,您,为何要告诉臣这些?”熏池正色道。她之前见到风渊的神迹便觉着有些说不清的奇怪之处,现下听他这番言语,总算是明白了奇怪在何处了。殿下流落轮回必定引来野心之辈窥视,风渊当一如之前那般谨慎的守住这个秘密静待神王归来,如今,怎会将这些秘密与她交代仔细?
“你要替我守着她。”
“臣守着殿下?那您呢?”
“我自当离开她的身旁。”
“去往何处?”熏池顾不得逾越,问道。
“自然是,去往荒山。”他本就获罪被囚于荒山天池,只因池黎幼时家变,才顾不得许多,借着随珠逼出了被上玄神王困于体内的神魂。以魂魄之态,守在池黎身边四载有余实属勉强。他一直观察着熏池,直至今天方确定她不会背叛她,会替自己护她无恙。
熏池因此说不出挽留的话。片刻后,只轻声问了一句,“离得开吗。”她知晓,这当是风渊能见到殿下的最后日子了。离得开吗?此后一别,当是后会无期,待神王归来,再无相见可能。
“我的神魂,已经不稳了。”风渊低语道。怎么会舍得离开?他恨不得人间的一日抵得过地下的一年那么长久,好叫他能多陪在她身边,偿还他犯下的罪过;好让他身陨魂散之时,心里的遗憾能少一些。只是他这残魂,留着尚有用处,否则,便留在这里,直至神魂之力耗尽又能如何?纵然会看着她离自己愈来愈远,甚至对他兵戈相向。
“何时?”
“待她入主东莱城后。”
熏池只得再次跪下,铿锵道:“臣,定不负殿下相托!”
树枝再点,又是三个泥人迎风而长,在受了风渊吐出的金雾后,同之前几人一般,又是义无反顾的从崖上跃了下去。
“风渊大人,为何不用式神?”熏池出声道。底下战况激烈,若要支派人手,式神当属上选。以物为媒,覆上自己一缕神识,即使被打散,于己身也毫无损伤。那泥人被予了呼吸,便是人了,刚刚诞生,便要死了,她在一旁,未免为他们觉得不甘。
“没了的这些性命,最后都是要算在那位大人头上的。他的业障越多,对主人日后愈有益处。”
“可否请风渊大人明示,那位大人,到底是谁?”
风渊对此不置一词。“你可是替他们觉着不公?”
“臣,正有此意。”
风渊意味不明的笑了几声,“你同情他们。”
“身居其位,当为众生鸣不平。”
“都已自顾不暇,还有余力为他人不甘。”
“请风渊大人明示,此话当做何解。”
“你为他们不公,不外乎是他们选择不了自己的命数,譬如选择不了生,也选择不了死。可你莫非认为,我等,便能做的了自己的主了?”
熏池目光里露出些许困惑。
“千年前,主人与元白殿下举兵的前夜,我曾窥探过天机,知其结局如何。我为免主人落与元白殿下同一下场,顾不得卑劣,趁着主人毫无防备之时使她重伤,落入人界,保其神位。我原以为,我改了天命,可当我被锁入天池,重重天雷之下,我忽然记起了我年幼时梦见过的那个梦,方知此后一切,尽在那个梦境之中。”
“这……”
“凡人最怕变数,而我等,当怕的,该是定数。”
熏池沉思不语。
“你同情那些凡人,可要我说,我等当羡慕那些凡人。人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一生百年,率意而为,无拘无束,不知前生,不晓来世,一身的轻松。”
“风渊大人这番见解,倒是新鲜。臣,受教了。”
“不过是一家之言,有感而发,你也毋需太过在意。”
熏池应了。
天边微白的时候,池黎独自上来了。
“师父,子渊,你们都在。”
“都办妥了?”熏池道。
“妥了。”
“那便赶紧回去歇息罢,余城主和余夫人,也该等急了。”
池黎答了声是,便习惯性的将手撘在风渊的手臂上,道:“子渊,回去了。”语毕才想起熏池还在一旁,不由有些心虚的向熏池那处看去。
“主人一番劳累,熏池大人不会责备于您的。”风渊看出她心中所想,低声劝慰道。
池黎暗暗松了口气,“回去了。”
“是。”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阿黎,你先回去罢。”
“师父请便。”池黎并未多言。
熏池冲着风渊微不可查的点点头,退了一步,径自御剑离开了。
“您可有被伤到?”风渊问道,眼里深藏着关切。
“无。”
“回府后,可要先去见过余城主他们?”
“我要先去歇着了,你代我去知会爷爷奶奶一声,我晚些时候再去给他们问安。”
“臣记得了。”
“那个慕芝迢……”
听池黎提到了慕芝迢,风渊的心就像是被人捏在了手里,不上不下的,说不出来的难受。既是害怕池黎会就此再不见他,又是担心她会对他上了心、受了他的暗害,还有他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酸楚—羡慕他不过几天,便能叫她信任,羡慕他不过几天,就能被她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