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设在府里中厅,因家人众多,又各自有事,平常也不是一起吃饭的,多是仆人们拿到屋里各自吃。今天一家人倒是来齐了。李员外、赵夫人、张氏、陈氏、华彦、华荣、连作为教书先生的张吉伟都在。我先走到正座李员外,赵夫人那里,盈盈一福,“给父亲母亲请安。”
赵夫人眼中有热泪,搀着我仔细端详:“我的儿,这两日在家中过得可舒心。”
我答言,“托父亲母亲的福,这几日觉也睡得着,饭也吃得下,可比以前强多了。”
李员外点点头,摸摸胡须,说:“儿啊,你自宽心,爹爹是不会让外人欺负你的。”
我应了一声,又走到侧座张姨娘身前,跟她请安道喜,然后端起身后慧心用盘子捧着的一瓶子插花,说:“姨娘,华阳也没什么好送的,见这花长得好,配着这瓶又格外的好看,就想折了送给姨娘,姨娘只当个摆设就是了。”
张姨娘喜气洋洋,命人接了,说:“真是好孩子,连一枝花都想得到姨娘。”
陈氏站在张氏身侧,我又俯下身子给她请安,陈氏忙用手搀住,“好孩子,怪可怜见的,快不要行这么大礼了。”
我回言:“那如何使得,各位都是长辈,该有的礼数华阳自是不能少的。”
我当然不是这么讲究礼节的人,但是我处在什么形势我却是十分明白的。为人处事,礼貌和谦逊是很必要而且很重要的,无论你是多重要的人物,张狂到给自己无谓树敌都是十分不智的。
华彦跟华荣正在一边说话,我过去笑嘻嘻道“见过哥哥,哥哥这几日安好?”
华彦回道:“妹妹好,好几日没见到妹妹,倒像比先漂亮了似的。”
华荣红着脸向我请安:“姐姐安好。”
打量这兄弟两人,倒长得十分相像,同样的眉清目秀,五官精致。只是李华彦身材高瘦,浑身都透露出一股精明利落。而李华荣身量未足,稍显文弱,又怯怯羞羞,好像个女孩子一般,让我想起贾府宝玉。旁边的张吉伟给这两人一衬,更显得身材单薄,人物萎靡。
经过花园的巧遇,张吉伟显然认为我们的关系应该更上一个层次,不停的给我使眼色,嘴里言道,“表妹可晚了,姑妈都等得久了。”
你还管得真宽,我不屑地想。
众人眼前,我嘴里自然是另一番说辞,“近来闻得弟弟的文章大有长进,想来都是伟表哥的功劳,若无伟表哥日以继夜的教导授业,弟弟哪能有如此进益,我代弟弟多谢表哥了。”
听这一番恭维,张吉伟显然很受用,但也不敢太露出来,只虚应道:“哪里哪里,一切都是该当的,吉伟自当报答姑妈的恩情。”
李员外今日很是高兴,“吉伟,你也不用太过谦虚,将来若华荣有金榜题名之时,定忘不了你的授业之恩。”张姨娘也笑着点头说是。
一时间有丫头来报,说饭菜等已准备齐全。李员外说道:“都是一家子骨肉,也不用讲究男女不同席了,今日就坐在一起吃饭。”
李员外,赵夫人坐了首座,其次张姨娘、陈姨娘、华彦、华荣按序排座,我正好做在张吉伟对面。
瞧着他贼溜溜色迷迷的眼神,心里感叹,吃饭时间呀,大哥,虽说秀色可餐,你还真指望对着我的美色当精神食粮啊,也得管饱不是?
一时间碗盘堆叠,美酒佳肴等上了一桌子。
宋朝时礼法严谨,大户人家的规矩尤其多。吃饭时只能夹自己面前的菜,稍远够不到的地方就不能站起来夹了。我望着眼前够得着的文思豆腐、清炖狮子头、蜜汁肴蹄,水晶虾仁、又看看自己够不着的葱烧孤雁、乐天鸭子、火煮干丝、糖醋鳜鱼、双皮刀鱼等等。暗叹自己没口福,老天啊,哪个我都想吃,哪个我都不想错过。
正舀了一勺子的水晶虾仁放到嘴里,感到底下有人正在轻轻摩挲我的脚背,我差点一口虾仁喷了出来。看看张吉伟,倒是装得面无表情。我又看看李华彦,正认真的喝着手里的一杯美酒,我狠狠一脚给他踩了下去,霎时李华彦就跳了起来,直呼痛。我马上跳起来咋呼:“哎呀,伟表哥,你怎么踩着我哥哥?”
众人都楞在那里,张吉伟尤其找不着北。张姨娘呵斥,“吉伟,你怎么如此失态?”
张吉伟满面通红,站起来欲辩解道:“不是侄儿做的。”
李华彦不明真相,倒反过来安慰说:“没事,怪不了吉伟,不过一时之间高兴喝高了。”
见气氛尴尬,赵夫人打了一个圆场,“大家不必太过拘礼了,快坐下吃吧,今儿可是高兴的日子。”
张吉伟重又坐下来,他不明所以地看我,我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干,只顾埋头吃饭。
他也不敢再骚扰我,我偷笑得肚里快别筋。
菜过五道,酒至三巡,我还愤愤不平的望着不远处的双皮刀鱼干叹。一个声音唤醒了我,“华阳,你看此事如何啊?”
什么此事如何?我回过神,茫然无措的看看周围。
只见陈姨娘正在桌旁站着,刚才发言的是坐在椅子上的赵夫人。
华彦道:“妹妹,后日是庙会之日,陈姨娘要去庙里烧香还愿,妹妹在家里也闷得久了,刚母亲问可愿随姨娘一同前去?”
李员外也道:“这孩子从小也不曾出过几回门,况且又刚经历了这样的大事,难免心里哀痛。不如随姨娘过去祈福,求着菩萨保佑保佑。”
我心里欢欣雀跃啊,高兴得都想手舞足蹈一番。来古代也算有一段日子了,为了不露出破绽一直当着宅女,终于有机会去外面看看了。
于是我温婉恭顺地回答,“孩儿知道了,孩儿愿随姨娘同往。”
风和日丽,天高气爽,正是出行的好日子。我和陈姨娘同做了一辆马车,慧心、红玉跟陈姨娘的两个丫环共坐了一辆,再加上随行的两个车夫,一行八人驰往城外的光福寺。
一路上,但见青天白日,日光昭明。大街繁华,商铺林立,行人喧嚷而过,贩夫走卒杂嚷其中,皆是古装,古情古意。宋朝,文人墨客,剑侠英雄,这个朝代出的最多,不论传奇与历史是否真实,能身处其中,亲眼见证真是何其有幸。
光福寺因寺内供奉有铜观音像,又名铜观音寺。寺前有河,跨河而建的寺桥十分古朴,两侧沿口为武康石质,雕凿着双龙戏珠,万字纹饰,琢工精良。过寺桥,进山门,即为大殿,殿前有香樟一株,枝叶茂盛,树冠葱郁。
我望着那颗树冠巨大的香樟,相像着一千年后它的摸样,在现世我未来过这里,不知道它会变得怎样,是否还会存在?时间流逝,它是否会一直静静的守在这里看尽人间的故事。
拜完了菩萨,陈姨娘问我,是否要随她一同到后堂去吃斋,我却只想浏览一番观音寺风景,遂找了个借口说要求签,待会再跟着去。又怕小丫头们跟着我不方便,便把她们打发了跟陈姨娘同去。
我缓步而行,惊叹这古代建筑的巧夺天工。寺内殿宇富丽堂皇,有大雄宝殿,观音殿,金刚殿、西方殿等。廊壁碑碣古刻,古香古色。寺后亭、台、池、榭、点缀雅致,奇卉怪石,罗列其中,树林青郁,景色迷人。
我停在了一块碑碣前,正欲仔细观看上面的文字。突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我当是谁,原来是被休的小贱人,这会儿不去菩萨前求福气,倒有闲心在这儿闲逛。”
声音耳熟,我转身迎向来人,正是苏晩玉和前夫易云升。苏晩玉不改尖酸刻薄的本性,依然在那里冷嘲热讽,小贱人长小贱人短的,易云升则充耳不闻,只对我许以稍带怜悯的眼神。
我怒从心头起,一个箭步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际狠狠扇了苏晩玉一记耳光,苏晩玉淬不及防,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便要还手。我迅速抬手捉住她的手腕内侧,又恶狠狠地瞄了一眼易云升,易云升许是从来没见过这么恶毒的眼神,一时之间竟没有动弹。
我眼神凌厉暗藏杀机,却言语温柔轻声细语道:“晩玉妹妹,或许我忘了告诉你,我最讨厌别人唤我小贱人了,要是下次再听到你这么叫,我就把你的牙一颗颗敲下来。”
苏晩玉好像被我的威胁吓到了,好半天没有言语,我轻轻放开她。
易云升先反应过来,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从嘴里挤出一句,“华阳,你……..”
苏晩玉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李华阳,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威胁我,我要告诉我爹爹,让他拆了你们李家。”
我并不动怒,只对她微微一笑,问她:“晩玉妹妹,县丞大人,今年已过六十了吧?”
“问这做什么,我爹爹的事情用得着你管。”
我自顾自说下去:“按照大宋律例,五品以下官员,皆六十以上可以退仕,县丞大人只是八品,按理早应卸任。只是知县大人照应,才多呆了几年在任上。再加上这几年县丞大人为了捞钱,可得罪了不少人家,我们李家先不说,城西的赵家,城南的姚家,开药铺的苏家,皆是敢怒而不敢言。县丞大人一旦卸任,这些人难保不群起而攻之。县丞大人一贯为人吝啬,又没个靠山,只怕到时候,需要自求多福的,倒该是妹妹你才是。”
一番话,说得苏晩玉惊慌起来,她一向作威作福惯了,大约还从没考虑过这样的问题,一时之间找不出话来回我。
我又面向惶惑不已的易云升,“易公子,这几年因着县丞的关系,易家垄断了城内的绸缎生意,一旦没了这层关系,易家的地位则岌岌可危。再者,绸缎虽然利润很高,但不是必需品,一旦遇上饥荒年景,人们不可缺少吃穿,却可以不买锦缎丝绸。”
瞧着易云升心动神摇,我继续蛊惑他:“所以,易公子不防未雨绸缪,除苏家之外,另攀门好亲事,这样即使将来没了县丞的支持,也可保后事无忧。”
苏晩玉回过神厉声高喊:“胡说,相公与我情投意合,怎会另娶他人?”
我冷笑:“县丞卸任,也不过就在这几年,到时候若无势力照着易家,难免苏家的仇人不找上门,孰轻孰重,易公子,自己细思量吧。”
我背过身离去,不再去看这对夫妇惊慌恐惧的摸样,我已在他们之间洒下不睦的种子,至于这颗种子会如何生根发芽,就要看他们的修为与本领了,或许,这是一场比红杏出墙更为精彩的好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