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就在墨云飞让燕北辰选择的第二天，我一早就去找过墨云飞。
刚刚练过晨功的墨云飞有光华流动，他站在蓬莱山的山峰之上，静如谪仙，清越脱俗。他的样貌还很年轻，长发未束，被风吹起来真是美得没话说。
我素来喜欢看好看的人和物，尽管他是燕北辰高高在上的师父，我也忍不住贪婪的看了好几眼。突然脑子里想起二姐，不禁想到，若是二姐和他站在一起，还真的是一对如花璧人。
“你是叫茗娘，对吗？”墨云飞已经察觉了我，但他还是站在山风中没有回头。
“嗯。”我心里嘀咕，难道因为我是狐狸都懒得看我一眼吗？真是可惜你长了个这么好看的皮囊，原来也是没什么见识的。
“你找我何事？”
“我想请你不要逐燕北辰出天门教。”我面子上还是毕恭毕敬的样子。
“路是他自己选的。”
“你是他师父，你肯定知道天门教对他有多重要。只要你愿意收回昨天的话，我便离开他，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见他。”这番话说得颇为苦情，当然不是我的真心话。
以前在沐灵轩的时候，我只知道吃和玩，其次便是和施施斗嘴巴功，接受阿武的性启蒙。除此之外，我就是一张白纸，既然是白纸，就多了很多的变数。到了人间后，我看到了荼蘼的深情、红雨的嫉妒；燕北辰的无谓坚持和愚忠，阿饼的神机妙算和不要脸；静微子的假仁假义，唐允的意味深长……我甚至还发现，施施虽然是个无耻的狐狸精，但却是有情有义。而陪我一起长大的阿武，却不像我一样是张白纸，要说他是什么颜色，一时半会儿还真说不清，总之很深。
万事万物万人都成了我的师父，教我如何做人。所以来找墨云飞的时候，我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只要能让燕北辰重回师门，我做什么承诺都可以——我也给自己承诺，一定对燕北辰不离不弃，等他回了师门，我便和他私会。
墨云飞这才转过身来，定睛看着我：“你也看到了，不是我逐他，而是他自己选择离开。人生在世，无外乎选择二字。他若是能够选择师门必然不会选你，可他既然选了你，你可知你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吗？”
他这话里机锋转得太快，我一时间哑口无言。
墨云飞慢条斯理：“我曾经推算出北辰会有一个大劫数，与女色有关，没想到会是你。”
“什么劫数？”劫数是修仙之人的大忌讳，若是过不了，可能丢命，也可能堕入魔道。
墨云飞摇头：“北辰骨骼惊奇，但是命数难测，我也只能推测这么多。”
我：“燕北辰他自己知道吗？”
墨云飞：“他都知道，他说他也曾想远离你，可是情难自已。”
我不禁顿足：“这个傻瓜，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不是自找不痛快嘛！”
墨云飞淡淡笑笑：“若他沉迷的是旁人，我昨夜就会将他毙于掌下。不过昨夜看到你，虽知你确实便是他的孽缘，但也觉得你很可能是他的转机。”
“转机？”
墨云飞点头：“你若能对他不离不弃，他或许能够化解这个劫数。”
我笃定的答应：“他既然已经表明心迹，我自然会对他不离不弃。”
墨云飞：“你回去吧。既然你们二人已经心意相通，我会适时向天下宣布北辰离开天门教的消息，一切随缘就好。”
我也知道这些大人物一旦决定的事是很难改变的，所以被他三言两语打发了也不觉得失望。只是他刚才那么淡淡一笑，竟然让我一下想起了二姐。二姐一个人发呆的时候，也常常露出那样淡淡的笑。
我脱口而出：“你认识我二姐吗？她叫舒岫。”
墨云飞的脸色停滞了一下，仍旧淡淡的说：“是一位故人啊，你果然是她的家人。”
原来他对我的来历早有揣测。他的这个回答一下撩拨起我那万千的八婆心思。难不成坊间流传的那些他和二姐的事都是真的？怎么二姐从没对我说过？难道二姐常年在沐灵轩里长吁短叹就是为了墨云飞？
我：“难道你就是我的二姐夫？”
墨云飞有些哭笑不得，他强自镇定，却也难掩脸上红霞。他这番纯情的样子确实和那些男妖不同，难怪二姐会为他牵肠挂肚了。
墨云飞：“她，还是一个人？”
“她当然是一个人，每日形单影只，总是发呆，一月都难得跟我说上几句话。真是难以想象，她是这么过了五百年的。”我小心的观察他的表情，发现他的手里多了一个物件，似是一个白色的织锦荷包。
这个东西我可眼熟了。
“我二姐也有一个你手里那种织锦荷包，连颜色也一模一样。小时候我贪玩，弄脏了她的那个，她哭了两天，有一个月没有理我——原来是你送给她的呀，怪不得她那么喜欢。”
墨云飞端详了一下手中的荷包，递给我：“这是她送我的，你帮我还给她。”
这是什么话？无情无义至此？是想让二姐打死我吗？
我是断然不肯接的，赶紧退后：“你要是想还还是自己去还吧，她就在南山沐灵轩，哪里都不去，说不定就是为了等你呢！”
墨云飞低声说道：“真是两代人的孽缘，只是你跟你二姐不同，北辰的选择也跟我不同，这孩子，还是有强过我的地方。”他的语气中似乎还有些欣慰。
我不想听他喃喃自语，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二姐夫，坊间传言说你跟我二姐还有个小侄子，是真的假的？”
我见他脸色一变，也不敢再执着于答案，一溜烟儿跑了。
燕北辰啊燕北辰，我能帮你的只能到这里了，你的师门不收留你，也只有我来收留你了。
正因为有这些前因后果，墨云飞当众宣布燕北辰不再是天门弟子的时候，我已经能够坦然接受。至于燕北辰，他紧咬的双唇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告诉了所有人，他还接受不了。可是既然已经选了，就不能再回头。世事难料啊，燕北辰，你嫉妖如仇，竟然喜欢上我这个不入流的妖怪，这就是天意弄人吧！
庆功宴一下变得无趣，主宾都有些难以收场的尴尬。幸好墨云飞适时提出离开，这顿应酬才算寿终正寝。
燕北辰像平常一样跟随人群散去，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在硬撑。我担心他，便跟着他。
待到了人少的地方，他转身看着我，我跟得太紧，又撞在他身上。
他扳着我的肩：“我们去海边好不好？”我知道他想静一静，便用法术带他去了海边。
他在海边的礁石上一站就是一个时辰，我则在沙滩上漫步，踢踢沙子，画画大字。我不是不想劝他，可是怎么劝？劝他离开我就不会有这些糟心事？还是劝他想开些，明天会更好？后一句明显是废话好不！
待到我已经又开始饿了，他才下了礁石，到了我身边。
我拉着他的手：“还想去哪里？”他此刻痛苦憔悴，令我也很心塞。此刻若他说要去天庭，我也是要想尽办法找我神仙爹娘帮忙带他去遛个弯儿的。
他凝视了我半晌，突然把头伏在我肩上，就那么无力的靠着我。灵狐的聪灵天性让我感受到他的悲伤，他心痛难忍，几欲死去。
他还没回过味来，他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天门教扫地出门了。
我轻抚他的头发，拍着他的背，动作极是温柔，语气却是恶狠狠的：“你是不是后悔啦？”说完后我又后悔自己真的很不善解人意。
他霍的抬起头，还是瞪着我：“你以后要不要跟我相依为命？”
我牵起他的手：“天天拉着手，算不算相依为命？”
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你天天和阿武拉着手……”
我严正以待：“那个是哥哥拉妹妹。”
他不依不挠：“怎么不见他拉施施？施施才是他的亲妹妹。”
我心里忖度着燕北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嘴上赶紧表态：“以后只拉你，再不敢拉别人了！”
他这才柔软下来：“也不能和阿饼说胡话？”
“我什么时候跟他说过胡话？要说也是他跟我说。诶，你这个要求可是太苛刻了，我可管不了阿饼的嘴，他的嘴多厉害，你是知道的。”
燕北辰有些无奈。不过经过这番言语，他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茗娘，你会嫌弃我是个凡人吗？”
“反正你不能嫌弃我是只狐妖！”
他石头一样的脸上拉出丝微笑：“从今往后，在这世上我只有你了，我不会负你，你也不能负我！”他说这个话的时候盯着我的眼睛，等我回到。
我使劲点头：“永不相负！”
我钻进他怀里，他有些紧张，但尝试着勇敢的抱着我。
我在他耳边说：“你放心吧，有我在，我永远都要你！”
海风把我们的衣袂吹在一起，海鸥发出好听的叫声，海天一线处是无尽的可能，而我，此刻竟然有了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的决定，哪怕这一瓢里都是苦丁茶。
我不知道，阿武站在远处看着我和燕北辰抱在一起，他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