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爹爹只淡淡说了一句,“人生有三杯茶,第一杯茶年少如梦,心似火;第二杯茶爱情如痴,浓而沉;第三杯茶人生如烟,淡如风。”心里大概明白什么意思,只是在哪个年纪段上,不在哪个年纪段上,做什么好,做什么不好,都不是一句话能打发了,得自己尝了味儿才晓得是否适合自己。
无论如何,我都没想到不过几个月,我便品完了那两杯茶,越发抗拒那些深沉会沉淀的东西,也越发向往一种清淡如风,即使相隔数步也能一眼望进深处,有些肤浅的气质,有些懒惰的心思,也有些看破的意味。所以,这杯清淡微凉的茶只适合我,而这个味儿也是那么的适合我的味觉,我伸手拿起了茶杯,轻巧地翻转着手腕,顿时茉莉淡雅的香味飘了出来,很明显的没有方才浓郁了,但有总好过没有。
“绯歌。”言若然看我正愣愣地看着茶杯,脸色一怔,便试探地叫了我一声儿。“啊?”我这才反应过来,冲她咧了咧嘴,做了一个干干的笑容,却不想说什么,方才只是一时想入了神,我也不想说给她,也懒得编谎话回她,便随她怎么想好了。“绯歌,这茶凉了不……”她还想说些什么,语调中透着关心。我看了她一眼,她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却还有些不解地看着我。
我扬起手喝了几口,清凉的茶水顺着干燥的喉咙缓缓滑了下去,仿佛如昨夜那场大雨,瞬间打湿了悬浮半空中的七七八八,慢慢浇湿、透湿,承受不住的沉下去,再冲到弯弯拐拐的角落里。抿了抿嘴觉得喉咙里好像有什么卡着了,瞟了眼剩了杯中的茶,一怔,我使劲往下咽了咽,又伸手从点心匣子拿了一小块糕点吃了才舒服些。用绢子轻沾着嘴角儿,又忍不住摸了摸有些寒意的肚皮,定了定神,才抬起头来向正仔细盯着我看的言若然看去:“比凉茶味儿差远了。”
“呵呵!”言若然突然笑了出来,我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她,心里不自禁地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印象里她严格履行女书里”笑不漏齿”或绢子半掩面的原则,打死我,我也不找不出我这话哪儿好笑。虽说笑对心情对胎儿好,但在我面前这么放声大笑,我心脏还真有些承受不了,感觉比牧王妃的“刀片子”笑还渗得慌。
便在我想随便说点儿什么来截断这种诡异的笑声时,言若然抽了手帕按着眼角,喃喃说了句:“绯歌,和你在一起说话,真开心……”突然,她想起什么似的,又续道:“小莫一会儿便带马夫过来了,我们得抓紧时间。”我笑应了一声,便任由着她拉着坐在梳妆台前,一面梳理着我的长发,一面笑眯眯地给我说一些着衣、梳发和化妆的技巧,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绯歌,你瞧,这个怎么样?”言若然拿了那只白玉簪子在我鬓边比划着。
“啊——”我怔了怔,抬眼随意地看了看,“行呀,嫂子,我怎么都行,我听你的便是了。”言若然见我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不禁扁了扁嘴,嘴里嘀咕着“喜好”、“不能像当笑姑娘的时候了……”勉强笑了笑,我的心根本不在这上面,自打她进了这个门,脑子便没停地在转,思前想后的,她一向把自己埋藏的都很好,谈笑话语中不留半分痕迹。有了牧王府那一段生活经历,我越加不信今儿她这番话是着实压抑太久了,久到实在难以控制了。拿连洛清做话引子这一点令我尤其厌恶,这让我不得不换种角度去理解她所谓的“长相思,不如长相伴。长相爱,却不如长相知。”这两句话里是否有句潜台词,叫“你离开他吧。”即使她有一天完完全全接受了陌悱离那只“碗”,但永远也不会毫无芥蒂的看着我和牧云景在一起。而我回来后,她与我的疏离的也源于此吧……
“绯歌,你看看,这样,可以吗?”言若然轻轻推了推我,我做了个深呼吸,往铜镜里看去,精心修饰过的眉头深入浅无,衬得一双如墨的眼睛温婉柔和,扑了几点腮红,使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长发挽了个髻儿,简简单单的,斜插着白玉簪子,倒也没什么特别,只是两侧耳际各挑出几缕垂落在细长白晰的脖颈间,耳垂儿挂着一对长长的红色耳线,参差错落的耳线直悬而下,若隐若现在乌发中,耳线缀着几颗米粒般的珍珠宛如将夜晚的星光汇聚在了乌发中,几根略长的耳线恰好垂在锁骨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妩媚。不禁心中暗喜,这看起来不起眼的耳线,倒是比玉坠、银坠的来得漂亮有气质。
正愣愣地打量着自己,一阵马蹄声儿传来,我闭了闭眼,转头向言若然笑道:“走吧……”她点了点头,伸手拉了我向外走去,到了门口,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镜子里那甚是妩媚的身影,心里还是有些怪怪的,摇摇头去了。
转了个弯儿,小莫正从莫大娘房里走了出来,房里出来莫大娘叮嘱他注意安全的声音,他一眼看见了我,笑着迎了上来,嘴里嚷道:“陌姐姐,我们快走吧,我都等不及了,连叔叔说今天让厨子给我做手抓羊肉吃……”
言语间已是来到了我的面前,我与言若然相视一笑,“喔。”我点了点头,伸手拧了把小莫这会儿急跑而有些红扑扑的脸,“这还对不住你了。”顿了顿,我又状似不在意地问了一句,“你最近肚子里便缺这手抓羊肉吧?”
小莫一愣,抬头看向我,傻傻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我微微一笑,“你言若然姐姐不吃羊肉呗。”“哧!”言若然喷笑了出来,我淡淡地横了她一眼,故作凶恶的道:“还好意思笑呢,我那傻陌悱离至今蒙在鼓里,昨个儿还和我说你最近食量好了些,高兴地什么似地,谁知是这小子胃口大了。”言若然忙配合得拿手帕掩住了嘴角的笑意,我又转回了眼,身旁的小莫脸却越发红润,他扭股糖似的叫了一声“陌姐姐”。
我微微一笑,放开了手,轻轻揉着他的小脸,说:“小莫,下次吃完了鸡腿把骨头扔了便行,它不养花的……”我话未说完,
言若然已喷笑了出来,又忍不住地咳嗽,我又忍笑又忙得上前给她轻捶。想到前天出去散步被花丛里一堆白森森的鸡骨头吓了一跳,我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我们说笑着往侧厅走去,刚到月亮门便一辆天青油布的马车,正静静地停在石狮子旁。见我们出来,车夫机灵地走了过来,拱了拱手:“两位夫人请。”我一怔,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似是有些后知后觉,我情不自禁地去探手摸了摸脑后的头发,这才发觉竟被挽起了。下意识看了言若然一眼,可没等我再细看,她表情一滞已迅速地偏开了脸,从袖子抽了绢子掩饰地沾了沾眼角,只是嘴角还有猝不及防下没有来得及收回、看起来仿佛有些兴奋的笑意,我心里不自禁地泛起一阵冷笑。
“陌姐姐,我们快上车吧。”小莫催促了句,我身子一抖,这才回过神来,抬起头看过去,车夫早已摆好了脚凳,正打起了帘子,狐疑的看着我们。克制了自己想磨牙切齿的欲望,顺带作了一个深呼吸,我上前两步扶着言若然上了马车,她哆嗦着嘴唇却说不出半句话来,我忙的一笑,言若然却脸色一僵,调转了头去,但没有挣开我,只迅速弯身低头钻了进去,动作勉强也还算优雅。
“咣当咣当”马车在坑坑洼洼的巷子里七扭八拐地走了一阵子,道路才渐渐平坦起来,马车的速度也提了起来,我跟小莫并排歪靠在车壁上,耳边不时传来啊的闲话儿,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心里却像正发芽的野草,火烧火燎的,说不出的烦闷。
马车虽然挂了透风的帘子,可里面依然闷热的恨,我不时地拿着绢子擦着额头的汗水,不小会儿,绢子便失了,瞅着绢子上花花红红的颜色,约摸这妆也化了,索性放开了擦。小莫看到了,免不了又是一番嬉笑,可我的心情竟是好了许多,他递过一块干净的手帕给我擦汗,又跟车夫讨了块纸板在我身后给我打扇,“然姐姐,你看我陌儿姐姐脸像不像隔壁李婶子家的那只花猫啊?”一直靠在里面大靠枕上,闭眼养神的言若然,睁开眼勉强笑了笑,我用手绢儿随意地在脸上按着,眼睛却死死的瞅着窗帘子,天儿热的要死,却还偏要这么遮遮掩掩,要依着我,夏天便把帘子拿回家里,这么挂着要得洗……
“唉……”言若然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当作没听见了,心中不自禁地也叹了口气,轻转了头看向她。
言若然正愣愣地看向车灯某处,不知想些什么。“嫂子。”我强露微笑地唤她,音调不高却吐字清晰、自然。“啊。”她回过头来,有些茫然无措地看我,见我嘴角儿一直微微翘着,她眼神才慢慢集中了起来。我清了清嗓子:“嫂子,我想拉开这帘子,你看行吗?”她一愣,忙的点了点头,我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把车窗帘子掀起挂在发暗的钩儿里。我心里有些不自在的,甚至有些鄙视自己的虚伪,但陌悱离把她交给了我,我便无论如何都不能表现出来,况且这么会儿的冷淡,她也够受得了。
“呼”地一股凉凉的微风扑面而来,顿觉从头到脚的汗毛都活过来了,我索性把双手搭在窗棂上,半跪着向外看去,垂柳拂岸,人头涌动,欢声笑语,衣服饰品,吃的喝的,各种混合的香气,一片的繁华。正看着,只见车头一转,已经到了大街,人渐渐多了起来,车马喧腾,嘈嘈杂杂的。“好!”一阵叫好声突然传来,我下意识地往那个方向看了看,不远处一片嘈杂,便看见不少人奔向那里去,人影浮动着。我下意识伸长了头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绯歌姐姐,是杂耍的。”我一怔,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小莫倒兀自兴致勃勃地探头瞅着。
“这不绯歌姑娘吗?”一个听着耳熟却又不想不起在哪儿听过的声音响了起来,心里一怔,我转眼想看过去,一个蓝衣男子正骑马从后面赶过来,他的鞭子僵在半空中,便那么愣愣地看着我。有些眼熟,我却不记得他是谁了,忍不住仔细地看了几眼。他见我看他,突然咧嘴一笑,一口白牙明晃晃的。不管怎样,我还是回了他一笑,便缩了回去,倚着靠枕坐好,自听见马蹄声“咔哒,咔哒”地敲击在路面上。偷偷地叹了一口气,绯歌姑娘……
委谌言,那个因我而死的男子。一股酸热蓦地直冲上了眼眶,我忙闭上了眼,“绯歌,你没事吧?”我睁开眼,见言若然正担忧的看着我,我冲她安慰地笑笑。
马车猛地晃动起来,我还未及惊呼出声,一阵急剧的马蹄声突然在我们身后响起。我心里一怔,还没等想明白,声音已经到了跟前,马车刷地晃动了一下便停了下来。言若然正在弯身儿看我,一个猝不及防,被晃了个趔趄。我吓了一跳,一只手扶着板壁,另一只手忙上去扶,一旁傻坐着的小莫也反应过来伸手捞了一把,她勉强地又坐住了。
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她怎样,“咯啦”一声,车顶上的木板摇摇欲坠地晃了两下,脑海里虽一片空白,人却已不由得冲了过去,将言若然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唉哟!”我不禁尖叫了出来,登时觉得头“砰”的一下,眼前猛地一片漆黑,我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赶紧镇定下来。
“绯歌姐姐,你没事吧?”小莫借着窗外的光线,仔细地瞧着我的伤口,又不敢用手去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