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云昊天打算明天在朝上,收回他一半的兵权。
云昊天的父亲攻破北疆时,杀了他的父皇,凌辱他的母后。皇宫里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父皇、母后、皇兄、妹妹、还有他最疼爱的弟弟。
他在暗卫的保护下逃离北疆,却在南国边境被发现,随从尽死,他浑身浴血,气息奄奄。如果不是左老将军路过时捡到他,他不会有今天。
左老将军给了他新的身份,教他习武,死后还保举他坐上大将军之位。他从没过问左言之往日的身份,只是像一位父亲一样,尽心尽力地教导他。即使没人知晓他的过去,但仇恨并不就能湮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筹划了五年,终于等到新皇上任,根基不稳之时。
而如今云昊天竟然开始削弱他的兵权,想来,也定是那宣武门少年门主淡清宁的主意。宣武门耳目众多,若想成事,宣武门都将是他最大的阻碍。
左言之抬眸望向后方,月光下的栖灵苑,在远处投出影影绰绰的光晕。
他握了握拳,不能再忍了。从怀中掏出一沓信纸,吩咐道:“这是部署计划,上有所有参与此次行动的部分人员,务必交于腾相国,让他按时行动。”
紫衣人接过来,拜别后离开将军府。
紫衣人一路在城中穿行,无声无息地游走于瓦楞之间。他向右一拐,来到空无一人的主街道上,脚步骤然停住。
正前方从天而降一位蒙面白衣女子,指如削葱根,面若云中月。她向紫衣人伸出手:“给我。”
紫衣人眼神一狠,摸出短刀如箭一般向女子扑去。在短刀快要触及面纱时,女子迅速退后几尺,手中光芒闪烁,无数银丝从袖口飞出,缠绕紫衣人全身,发出铮铮之声。
紫衣人痛苦地呜咽,右手因想挣扎出来而被银丝削掉,伤口整齐而鲜血淋漓。他不堪忍受而咬破牙齿中的毒药,自尽身亡。银丝从怀中勾出沾血的信纸,稳稳拿在女子手中。
揭开面纱,苍灵揣着信纸往宣武门走去,又赶在四更天之前回了将军府。
她刚刚躺下,房门外雾浓咚咚地敲门:“独桥姑娘,将军说要起程了,问您去不去送他。”
“嗯……要去。”苍灵装作被吵醒的样子应答,脑子可不糊涂,左言之应该是知道了他属下的死,特地试探她昨晚的行踪。
府门外,装饰华美的马车停在那里,第一缕曙光从车顶倾斜过左言之璞玉般的面庞,高束的发,墨色的宫装。总之,落拓得不像话。左言之看她来了,打量一番慵懒开口:“阿桥,你昨晚没睡好么?看你那个呵欠连天的样子,一夜老成什么样了啊?”
苍灵假装没听懂他那试探性的问句,莞尔道:“哪里有将军您瞧着显老。”
“哼,就阿桥贫嘴,不过本将军喜欢。”说完,左言之还十分贴切地向她抛了个媚眼。
苍灵心里十分恶寒,眼看着他抬脚上马,立刻弹了一颗石子害得左言之一个趔趗,她心情才变得极为爽快:“哟,看来将军昨晚是没睡好啊,腿都软了。”
腿软的将军吃了个暗亏,见讨不着便宜,咬牙切齿的样子十分令人发笑:“本将军只是偶尔没看清楚而已。”
待到左言之再度上马之后,听见后面凉凉补了一刀:“哦,眼神不好。”
送走了左言之,苍灵倒还摸不着他的用意了。看他没有一点愠怒的样子,就像还不知道昨晚的事情,那么早上送行就不是为了试探。但她可以确定一点,左言之开始怀疑她了。
左言之不在,云夫瑶自然也没来将军府,桃花林只有她和左湘琪两人,倒也十分惬意。左湘琪细细看完苍灵弹奏的手法,自己也开始试着拨动着琴弦。
苍灵看到一半,上前纠正:“到这段的时候,食指应该上挑而不是压低,琪儿你这样弹的是暗调……”
“奴才见过二小姐、独桥姑娘。独桥姑娘,奴才来传帝君口谕,邀您现在起程进宫一趟。轿子已经备好,姑娘且随咱家来。”夏公公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
马车平缓地驶进深宫,入了前门后,夏公公带着苍灵步行。深红色的宫墙一路蜿蜒,每隔十步便挂有一只朱红的灯笼,眼下已过了早朝的时间,不知道待会左言之回去见不到自己会不会起疑心。
“姑娘,进去罢,君上等您很久了。”夏公公指了指面前那扇高大的宫门,边说边退到一边。
“有劳公公。”端详半晌,苍灵毫不迟疑地推门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她看见院子里成片的花海,那红得浓烈的蔷薇,像一片燃烧着快要触碰到地狱的绝望。她循着花海走进,几步开外一个明黄的身影,与这燃烧的蔷薇形成强烈的视觉对比,细细一看,原来是那天见过一面的云昊天。
“苍灵见过君上。”她低头,向他跪拜。
云昊天放下水桶,弯腰将她扶起来:“没有人在的地方,你不用把我当成一个君王。我有名字,你就叫我云昊天。”
“卑职惶恐,不敢越矩。”
“这里没有什么皇族,没有什么宣武门,你就是你,我就是我,你还惶恐什么?几年来,我身居高位,身边人不是畏我就是求我,没有一个人愿意亲近我,我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直到那天琴宴上我看见了你,也看见你与在我身边那些人的不同。”
苍灵一愣,帝君他在说些什么?
“君上,苍灵不过一个小小杀手,您委实谬赞了。”她退后一步,避开他扶着她的手。
云昊天眼神一暗,往身后的行宫走去,又转头轻声道:“跟我来。”
苍灵照做,跟在他的后面。待走到一处亭台,云昊天忽然停了下来,走到亭台的边缘,空茫的眼神一直延展到天边,沉默许久,他说:“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苍灵上前一步,与云昊天并肩站着,眺望远处,她只能看见灰白色的砖瓦,蜿蜒曲折廊复一廊的宫墙,像一个巨大的迷宫,锁住宫中人的一生。而此刻云昊天看着它们的眼神,是那么悄怆隐忍的寂寥。她从来知道高处不胜寒的道理,所以刚刚听他说话的时候并不怎么触动,反倒是现在他的眼神,让人心疼。不过,心疼只有一瞬,她向来清醒。
云昊天见她没什么反应,心里一阵悲凉,自嘲着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终究不是我。”
苍灵终归心软了一下,便承着他的意:“云昊天,让我来给你弹首小调,如何?”
“甚好!”云昊天神色忽然亮了,风一般跑进行宫:“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取琴。”
“好。”
云昊天跑到苍灵面前,捧出一把通体碧绿的古琴来,苍灵一看,竟也认出那就是玉妃娘娘生前最喜爱的古琴,从来不借外人用过。云昊天是玉妃娘娘所出,不过在云昊天五岁那年,玉妃娘娘生小公主时难产故去,云昊天这才给了现太后抚养。玉妃和失踪多年的小公主,是云昊天的心病。
苍灵接过那把琴,心情从未有过的沉重,她看了看一脸期待的云昊天,松了口气,坐在亭台边上为他弹琴。
江南的小调如江南的女子一样,清新,婉约。苍灵一身白衣,少了往日在宣武门时的峥嵘,是云昊天从来没有见过的那种犹如谪仙的美。
小调很短,不过一炷香,云昊天听得如痴如醉,竟然想到了天长地久。
他看着她的眉眼,渐渐与记忆里一个女子重合,他低声吟出:“母妃……”
他想,他应该是喜欢上了眼前这个女子,才会觉得她与母妃有相似之处。年少他曾一度认为,母妃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女子,他以后的皇后,也只能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苍灵双手奉还古琴时候,云昊天接过琴时擦过她的手,他一把握住,声音平缓而低沉:“苍灵,你可愿做我的皇后?我可以让你脱离宣武门,我会一辈子保护你,爱护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不让你有一点难过,不让你有一分一毫的伤心。我有的,都是你的;我没有的,我千方百计都要寻给你,如此这般,可好?”
苍灵看着他认真的双眼,眉头深深一皱,嘴角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口。云昊天痛心口一痛,双眸通红:“你这是,拒绝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