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苍灵还要为您监视左将军。”苍灵眼睛闭上,脑海里竟渐渐浮现起左言之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呵呵,这皇位有什么稀罕?左言之想要他拿去便是!”
“您是帝君,皇位不是儿戏,天下苍生黎民百姓,您都不管了么?昨日我已见到了无疆国公主白其芳,您觉得一国公主和她的军队来到南国只是来拜访您的么?君上,这是您的国家,这不是儿戏,希望您能明白,苍灵告退。”苍灵心烦意乱地离开,却在宫门口碰见了神色难辨的淡清宁。
“阿灵……”
“门主,我请求放弃这次任务,属下无能,实在无法完成!”
淡清宁走至她身边,俊美的面容似有了一丝裂痕:“阿灵,不是你无能,是你乱了心。”
“不可能,属下不会对左言之动心。”苍灵急忙否认。
“看,我还没点透,是你自己说了出来。阿灵,我一直我以为你没有心,在宣武门十多年来,你对谁都无比冷淡,像一块捂不热的寒冰。直到我把你派到了他的身边,你不再冷静,不再敏锐——甚至,替他撒谎!”淡清宁忽然声色俱厉,门主的威严在一瞬间显露无余。
苍灵扑通一声跪下,也不再否认:“属下有罪,不该在名册上动手脚,不该谎报!”
不错,那晚她截到的那份名册,在被她篡改了内容后交给了淡清宁。真正的部署计划还在她的手中,她以为,只要宣武门和左言之的手下没有收到消息,左言之便无法起事,外人也不会得知他的谋划。那么她,就可以护他一时周全。
原来,她在保护他;原来,她在偏袒他。可是她太天真了,天下没有宣武门不知道的秘密。
“我会让忘忧茗帮你,你完成不了的任务,她来帮你完成;你下不了的决心,她会帮你下决心。”淡清宁静静看着她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站在摊子前却不知道该要什么的小孩。
苍灵一下子慌了神,忘忧茗是非分明的性情她清楚得很,若她拿到了什么证据,左言之必死无疑。思及此,声音便带了几分急切:“不,不,我会完成任务,苍灵不会辜负门主!不会辜负宣武门!请多给我些时日……”多些时间,让她做些想做却没有做的事。
淡清宁足足看了她一刻,黑白分明的眼睛开出坚定的光彩,他最终妥协:“好,阿灵,我给你。阿灵,记住,我不仅是你的门主,我更愿意是你的……朋友。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做,但宣武门为皇家效命,左言之的事,也得看他自己。我想,你懂我的意思。”
回到将军府,苍灵感觉全身没有力气,刚刚跟淡清宁一番对话,就像是打了一场硬仗那样让她身心疲惫。不过,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这么在意左言之的?
也许是初见,他厚颜地对她笑:““我就喜欢独桥姑娘这样诚实的人。”
也许是那天清晨桃花园,他飞身到了面前,手里那把刚刚从树干里拔出来的鬼泣剑闪着烁烁寒光:“独桥姑娘?这么早就来这里练琴么?”
也许是那天夜里,他左手握着的鬼泣剑在月光下闪烁凛冽的寒光,挺拔地挡在她身前,脚下踩着猩红的血,一地身首异处的尸骨。
也许是那日的琴宴上,他无比轻柔地对她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喊她:“阿桥”;也许是那天左言之万分嫌弃地对她说:“瞧瞧你那张脏脸,混在牛群里别人还以为是牛屁股,擦擦吧。”
呵呵,原来她也有心,这么容易就动了心。
夜晚,苍灵从厨房出来,端着一盘松油饼踏进储行阁,月华淡淡,她看见窗棂旁伏案的影子,勾勒出疲倦的弧线。
她从一旁的太师椅上拿下一张绒毯,轻手轻脚地披在左言之的背上。吹灭了烛火,自己拿着盘子窝进窗台,看着他,看着看着,就仿佛他俩本来就是一对平凡的夫妻,从来不是对手。
也许是他太累了,一睡就是小半个时辰,这时候醒来,摸摸身上盖着的绒毯然后转头就看见呆呆傻傻的她。
苍灵立马从窗台上下来,动作慌乱地打翻了身旁松油饼的盘子,瓷器破碎的声音在夜里格外的清脆。两人都愣了,苍灵觉得自己出了丑,变得尴尬而拘束起来,连忙想要伸手去捡,却被一双温暖粗糙的大手握住。
头顶传来男性磁性的声音:“不用麻烦,此等小事让下人去做便是。你这双手,是用来弹琴的,不是干活的。”
苍灵恍若未闻,忙抽出手站直退后半步,怔怔地看着他。有风从窗外灌进来,脸颊好像被吹得冰凉,刚刚被握住的手却又暖着,她尴尬地笑:“夜里风寒,我去帮将军把窗关上罢。”不等左言之回答,她已经合上了窗扉。
月色如水,透过窗纸一点一点洒进来,映出她莹亮莹亮的双眼。今天过后,他和她只能是敌人,她是宣武门的人,不能一错再错。
苍灵努力地使自己笑起来:“左言之,你爱我么?”她想好了,如果他说没有,那她就对他说自己不过在讲玩笑;如果他说爱,她就不顾一切地帮他,甚至,离开宣武门。
时间仿佛凝固,大风刮着窗口猎猎作响,犹如一只恶鬼,拼了命地想要冲破。左言之定定地看着她,眼里似乎沉淀着千言万语,然而最终熄灭化成飞灰。他笑着反问:“那你,爱过我么?”
苍灵一时无言,却听他说:“我左言之堂堂南国第一大将军,二十年来不近女色,嬉笑度日,美艳如云夫瑶,她都入不了我的眼;凭你的姿色……”
他话未说完,剩下的不言而喻。苍灵心里苦笑,他果然不爱她,那么……
“却恰恰入了我的眼。阿桥,我爱你。”
窗扉在这一刻被大风捅破,两人的发丝被风力缠绞在了一起,苍灵的眼睛被风沙迷了怎么也无法睁开,浑身极冷。下一刻她被他拥入怀中,对方的体温让她脸颊也烫了起来。
迷乱中她抬头望,左言之黑曜石般的眼眸在黑夜里散发出月牙一样的光芒,她忽然觉得很安心,很暖,冷也忘记了。这个人,将会是她一生的伴侣,苍灵心里这样想着,脸上也漾开了甜蜜的笑容。就连他刚才称她为“阿桥”而不是苍灵,她也一并忘记了。
“阿桥。”他低低地喊。
“嗯?”
“阿桥。”
“嗯?”
“阿桥?”
“你拿我做消遣么?”苍灵佯装发怒。
“没,没,我就是想确认一下这是不是真的。”左言之的声音,略带一丝伤感。
苍灵心里骤然一疼:“我是真的,你看,我是真的。”
“那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永远不要欺骗我,背叛我,伤害我,可好?”
苍灵眉间微蹙,说得近乎勉强:“嗯嗯,我都答应你。”
风再大,紧紧相拥的人,仿佛也吹不散。只是她还不明白,要散的人,纵使天朗气清,和风细雨,也还是要离散。
四更天时,苍灵心情沉重而微甜地回到栖灵苑。还没点燃烛火,她就发现了屋内那一股子让她极不舒服的气息。
白其芳讥笑着从她的床上坐起来,红衣妖娆,款款走至她的身边打了个呵欠,故作诧异道:“咦,这么快便见完情郎了?那这宣武门来的命令,你还想要看么?”说完,她从袖中取出一支羽令。
苍灵提起脚步就想去抢,黑暗中白其芳冷哼一声,一边防守一边拿住羽令。苍灵敛住心神攻起左腹,对方身形却如蛇般灵活,五指成爪几度从她面颊堪堪擦过。动作快得苍灵只能碰到白其芳的衣衫;苍灵心里一怒,用上全力这才扭转了局面,两人势均力敌。
白其芳呼吸平稳,脸色均匀;苍灵却在微喘,面带粉红,刚刚好险,苍灵看对方实力较之以前增长太多,深深地皱了眉。
“呵呵,四年前与你一战,算我败了;可我勤学苦练了四年,今天居然只能跟你打个平手!不过,你现在可有把柄在我手上,你觉得,这次我还会输么?这个羽令于我无用,你自己拿去看罢。”白其芳冷着脸将手中的羽令抛给她,正欲走,又被苍灵叫住。
“你带着军队,到底来南国做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倘若我禀告南国帝君,你怕是没命回北疆!”
白其芳轻蔑地笑:“当年无疆与北疆交好,势力变大,南国担心自己的安危灭了较弱的无疆,而我北疆一语不发;如今已过整整二十年,就算我北疆真的想攻南国,我相信你们帝君也没什么话好说。
“然而相比于灭掉南国,我对那幅图,更加感兴趣。”
“什么图?”
“告诉你就没意思了,我就是想赌一把,这一次是你赢,还是我败!”话音刚落,白其芳已经跳出窗外,跃上了房顶飞快离去,火红色的衣摆拉出一道艳丽的尾影。
苍灵收回追寻白其芳离开的视线,重新点燃了烛火,将那只羽令的暗扣解开,里面掉出来一卷紫色卷轴。绘着繁复花纹的纱绢用朱笔烫下一行字,她小声一一念出来,声音逐渐颤抖:
“联忘忧,左必除,君方固。”
羽令紫绢,宣武门最高格级的追杀令,此令一出,即便是倾尽宣武门所有人力性命,也要杀死对方。宣武门是对皇家世代效忠的杀手门,与皇室为敌,就是宣武门的敌人!左言之,我该怎么救你?苍灵绝望地捧着羽令,第一次这样地恨起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