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苏,Bill醒了,我们在法雨寺。”
朵朵的心在几秒钟内上演了过山车,她深深吐了口气,“我们中午就到了”。
经过辗转换车,十二点多时,他们终于在法雨寺不远处的站台上下了车。远远望去,能一眼看到一座高高的青石雕成的牌坊,上面用朱色刻出“法雨寺”三字,它身后是一座以一排迷你石雕狮子装饰的小桥,整座寺庙隐没在一大片高大茂密的树木后,零零落落的能看到寺庙的赤赭色或金色的檐顶。
按照欧阳的指示,他们从青石牌坊的弧形门洞下穿过,走过小桥,踏上一段充满卵石与青苔的幽径,走了一会儿,路尽头出现一带低矮的白墙与一扇被风雨侵蚀过的木门,门半掩半盖着。
就在朵朵举步跨过青石门槛的那一瞬间,一种恍若白日梦的感觉攫住了她,仿佛她早已在这道门槛上来回跨过许多次,在那栩栩如生的梦境中,四周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只有她独自坐在佛堂的蒲团上。
进入寺院,穿过供着佛像的殿宇、和尚念经的禅堂、吃饭的斋堂,他们到了寺院后方一个幽深的庭院里,几棵有五六百年树龄的菩提古树吸引了朵朵的目光,欧阳正站在树下。
“你们来了”,见到他们,他的唇角溢出一抹轻松的笑,朵朵感到一束温暖的光照进心里。
“他昨夜有些凶险,我没法接你电话,请你谅解。”
“我知道。现在我可以看看他么?”
“看看可以,别打扰他,他正睡着,折腾了一夜,累了。”
朵朵感激地看了眼欧阳,“辛苦了,你也去睡会儿吧”,欧阳点点头,将他们引到一间禅房门前,就离开了。
朵朵推开虚掩的门,心里百感交集,悲与喜竟能在须臾间转换,人生真是变幻莫测,小壮与何君石也跟着一起进了禅房。Bill躺在里侧靠墙的一张榻上,身上覆着一席薄薄的毯,虽然正值暑夏,这禅房里却有些微微的凉意,朵朵凝神看了下,他虽然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但呼吸却是均匀的,不觉心下稍安。
朵朵在Bill面前站了会儿,见他没有醒来的意思,就搬来几个木凳,三人坐下来。“妈妈,许伯伯什么时候会醒啊”,小壮这时终于敢问了,“应该不会很久的,你要是累了,就让欧阳伯伯带你去休息”。小壮并没有离开,他想等爸爸醒来,一路上他已想明白了,他并不讨厌、甚至有些喜欢这个长着浓密胡子的伯伯,如果妈妈也能接受的话,他以后就叫他爸爸。
坐在一旁的何君石一直沉默不语,事情的变化超出他的预料,但也并不急着走,或许一家团圆的场面会让他有些不舒服,但总要看个究竟才肯死心。
快两点时,欧阳从外面走进来,“你们要不要去隔壁休息下”,朵朵摇摇头,“我要等他醒来”,欧阳看了眼有些瞌睡的小壮,转向何君石,“要不你领小壮去休息下吧,我想和小苏说点事”。
何君石走后,欧阳坐在凳子上,他看朵朵的眼神有些纠结,“怎么说好呢,这件事有些意外。本来我是安排好你和Bill重逢的,因为在此前我去问过法师,他说近日来你和Bill被设的蛊“结”有所松动,究其原因,是设结者戾气转弱,法力不足,这样的时候若有喜气临身,便有可能破此生死结。”
“所以你们打算赌一把,Bill也知道这事吧。”
“是的,我们没告诉你,因为不能确保一定成功,唯一能保证的是你是安全的。”
“你身上有一道符,你和Bill接触时,彼此身体都会有反应,他是情不自禁被吸引,你是胸口有刺痛感,而当你们交合时,那符咒便会吸取Bill体内的阳气和你体内的阴气,让你们越来越虚弱。但是因为近期的变故,加上婚礼上你做红娘的喜气,所以符咒对你几乎无效,而原本Bill也应该没什么事,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的阳气竟散失大半,很是凶险。”
朵朵呆呆地听着,天方夜谭般的故事,半天才说道,“那现在呢,Bill安全了么”。
“法师和法雨寺的住持是旧友,在他们共同施力下,Bill元气恢复了许多,休养些日子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但是这段日子,你们最好少接触,尽量避免……”
“我知道”,朵朵的脸颊一片绯红。
欧阳重重地舒了口气,不知是释然还是无奈,他站起身,缓步向禅房外走去。
Bill睡了许久,朵朵等得困倦起来,趴在床沿上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感觉一只手放在她头上,轻轻抚摸着,说不出的熟悉,朵朵蓦地醒了过来。Bill正躺在床上望着她,那眼神中有种她看不太懂的东西,是失而复得的淡淡喜悦,还是前途未卜的茫然,“你醒了”,她冲他微微一笑。
Bill好像透支了太多体能,连讲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点头或微笑,但眼睛却从未离开朵朵的脸,他贪婪地盯着她的一颦一笑,怎么看也不够。朵朵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侧过脸去,“你再闭会儿眼吧,我去问问欧阳怎么安排”,她刚站起身,就听到Bill略带沙哑的嗓音,“别走,再陪我一会儿”。
时间过得真快,在默默地陪伴中,不觉已是傍晚时分,落日的余晖斜斜地照在窗外那几棵古树上,给人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他们都还青春年少。
欧阳敲门时,朵朵从恍惚中清醒,又回到现实,“我正要去找你,接下来怎么安排,我们什么时候带Bill回上海”。
“法师和住持一大早就出门了,他们说晚上尽量赶回来,看看Bill的情况再决定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这时,门外传来说话声,是小壮跑来了,他睡了一大觉,听说爸爸醒了,就和何君石一起过来看。他奔到Bill面前,突然安静下来,扑闪着两只大眼睛,定定地看着Bill,张了张口,却终于还是没有叫出“爸爸”。
朵朵不想勉强孩子,便把他拉到一边,问他睡得怎么样,小壮紧闭着嘴,小脸涨得通红,不肯讲话,朵朵不觉笑了,这孩子的脾气真像自己。
晚饭,欧阳领他们去吃了斋饭,也算是入乡随俗吧,吃过饭也给Bill带了点粥,回到禅房时,发现Bill已坐起来,见到他们微笑道,“我没事了,可以走了”。
“法师说要等他回来看下,你才能走。”
“不用了吧,我完全好了”,Bill说着跳下床,在地上走了一圈。
欧阳正要说些什么,手机响了,他去外面接完电话回来告诉大家,“法师和住持被邀请去参加一个法会,可能得过几天才能回来”。
“既然这样,我们就先回上海吧,我真地没事了,即使有什么事,再找法师也不迟”,Bill坚持道。
天色已晚,他们决定先在附近找家旅店住下来,明天一早就出发。寺庙边的小山坡上有家当地渔民开的小旅馆—“悦来旅馆”,他们走着过去,只用了十几分钟,欧阳走得比较快,先他们之前办理好了入住。
一个脸颊被海风吹得发红的女孩领他们去各自的房间,朵朵和小壮、Bill两个房间,欧阳和何君石各住一间,都在一个楼层,只是朵朵他们那两间是朝南的海景房,欧阳这一安排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从远远地看到旅馆起,朵朵就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待进到旅馆,看到里面的楼梯、桌椅、摆设,竟感到格外的亲切,她来过这里么,记忆中好像没有,儿时的她倒是不只一次梦见过大海,所以毕业后去了D市。
朵朵和小壮进了一个房间,Bill自觉地去了另一间。
朵朵把自己放倒在床上,在海涛声与风吹过山林的哗哗声里,彻底放松、昏昏欲睡,记忆中却总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妈妈,你别睡,我想出去玩”,小壮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朵朵的冥想。
“你去找许伯伯玩”,朵朵不想被打扰,她迷恋这种思绪的飘荡,觉得自己会发现什么,虽然她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我……不去”
“为什么呢”,朵朵有些好奇,扭头看向小壮,他正站在窗前向外张望,“你不是很喜欢许伯伯么”。
“我……就是不想去”,小壮别扭着。
说话间,传来敲门声,朵朵想,一定是Bi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