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洁用小木棍翻了翻几乎燃烧殆尽的纸钱,我对他们说道:“都回去吧,时间差不多了。”
崔大炮微微扭头,瞥了我一眼,又把头扭了过去,仰头望向灰烬飞舞的天空,双手盘于腰间,一副伟人的架子。
苏洁拿手绢擦拭着墓碑,注视着它良久。
站着的崔大炮和蹲着的苏洁看上去一样高,他的身高比墓碑高不了多少,苏洁亭亭玉立,二人站在一起属于典型的美玉与野兽的组合。
擦好墓碑,苏洁站了起来,她比崔大炮足足高一头多,我平时怎么没发现呢?
苏洁冷冷地说了一句:“崔老师,大家都回去吧。”
崔大炮傻站着没反应,像是没听到,过了一会儿,他的肩膀颤抖起来,我好奇地走上前几步,他怎么了?
崔大炮来送耗子最后一程,我十分意外,以我对他的了解,这不符合他的风格。
我极具绅士风度地说道:“两位老师请回吧。”
崔大炮猛地转过身,怨恨地瞪了我一眼,他的泪流满面使我大惊失色,他是一个教学只为混饭吃的班主任,这是大家对他的一致评价,对学生不负半点儿责任,上完课立马走人,绝对不在班里多逗留哪怕留一分钟,热爱数学的学生跑到他办公室问题,他找各种扯淡的理由一一拒绝。
崔大炮流泪了,耗子的死让他心痛了吗,唤起了他的良知吗?人人草木,良心是肉做的,崔大炮的善还是有的,或是崔大炮对耗子爸妈哭的“惨状”而动了恻隐之心?
总之,崔大炮哭了,我认识他一年来,这是他给我留下的唯一的一个好印象,一副哭鼻子相,他哭得“漂亮”,我对他刮目相看。
苏洁和崔大炮面对面,他仰视着苏洁,眼泪流个不停。苏洁俯视着他,面无表情,二人对立了不下三分钟。
严格来说,苏洁走神了,人正对着崔大炮,眼神不在他身上,或思绪飘向了远方。
场面十分尴尬而诡异,二人到底怎么了?
我正想说些什么,崔大炮张口说了句:“耗子死了,他爸爸哭的很伤心,如果某一天,我死在了他前面,你猜他哭的出来吗?”
苏洁把脸转向一边,冷冰地说道:“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你该问他。”
崔大炮情绪激动,鼻涕喷了出来,道:“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该问你!”
苏洁道:“你们之间的事,你问我干什么?”
崔大炮把手伸进口袋里摸索,像是在掏什么东西。
我警惕起来,崔大炮不会伤害苏洁吧?我左脚悄悄地挪动一小步,右脚随之挪了一步,他敢做出伤害苏洁的动作,我一脚踹飞他,不在乎他矮粗肥胖的身躯会不会撞坏耗子的墓碑。他们真的是过分,有什么事一边说去啊,在人家墓碑前嘀咕什么,不懂什么是逝者安息吗?
崔大炮慌里慌张的掏了几个口袋没掏出什么,要是我的话,手枪都掏出来了。
苏洁不慌不忙地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他,他粗鲁地接过去,撕开,擦鼻涕。
我说:“那个……”
手机响了,我接电话,是阿曹打来的,问我坐上车了没,我告诉他等会儿走……
苏洁甩下崔大炮,拉着我的手,向不远处的停车处径直走去,我看到了停在车旁的崔大炮的破电动车,他在我们背后突然喊道:“你们站住!”
苏洁止步,眉头紧皱,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被她握的生疼,我想问她崔大炮怎么回事,想了想没问,我超强的第六感告诉我,事情比我想象中的复杂。他们口中提到的”他“是谁?
苏洁松开我的手,大步走向崔大炮,在他面前问道:“崔老师,你到底想怎么样,直说吧。”
崔大炮擦了擦眼睛,道:“我不想怎么样,我能怎么样,为什么你的命比我的强!”
苏洁道:“命运是注定的,没有谁比谁强,我过的未必有你好。”
崔大炮冷笑一声,道:“你过得未必比我好?天大的笑话。”
苏洁道:“信不信由你,命运对谁都没有绝对的公平。”
说完,她转身朝我走来,崔大炮在她背后带着哭腔说道:“苏洁,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和我妈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苏洁背对着他道:“不知道,你知道我和我妈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崔大炮吼道:“至少你们母女俩衣食无忧,我妈靠开洗衣房赚钱把我养大,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多年来积劳成疾,前几天又住院了。”
苏洁有点儿不耐烦了,道:“你应该给他打电话,跟我说又有什么用!”
崔大炮说:“我不甘心,为什么你的命比我强!”
苏洁道:“我再跟你说一遍,你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是被遗弃的孩子,我想告诉你,我过得不比你幸福,我宁愿跟你互换。”
崔大炮狂笑起来,道:“互换?好啊,哈哈哈……”
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小雨点连成千万条细线,从空中飘落下来,空气充满清新,赶走了浓浓的焦纸味儿。
苏洁抬头望了眼天空,对我说道:“小枫,到我车里把雨伞拿过来。”
我跑到车里拿了一把雨伞,又匆匆回来把伞递给她。
苏洁把伞撑开,递给崔大炮,道:“崔老师,你骑着电车,路上带着伞。”
崔大炮悲伤地看着苏洁,不接她递过来的伞。
苏洁把伞放在地上,牵着我的手走了,把崔大炮一人甩在那儿。
我猜出大概怎么回事了,崔大炮和苏洁的关系非同一般,他们同父异母吗?文祥哥在学生会听说,崔大炮好像是个私生子,苏洁的爸爸是他亲爹吗?据说,崔大炮他妈当年是古城芳名远播的小姐,苏洁他爹是当地的一个神秘官员,他们两个当年搞在一起,后来有了崔大炮吗?
我脑子里满是疑问,这事儿问苏洁不合适。
苏洁从车里拿出一个小包,从里面掏出一叠钞票,让我坐在车里等她,雨渐渐下大了。她冒雨跑到崔大炮面前,把钱塞给他,我远远地看到崔大炮接过钱,把钱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
苏洁转身离他而去,又回头把地上的伞捡起来递给崔大炮,他这次很听话,把伞握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