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佩的归属是铁成定的，说是小眉的就是她的，真有不怕死的，尽管拿，看看老孟家的规矩会不会为你而破。”
奶奶的眸光沉下去，斩钉截铁的话语里隐隐带着一丝血腥，这不是劝阻，而是赤裸裸地警告。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叔叔的脸色一阵铁青，又一阵紫红，如是变换了几次，才最终悻悻地将玉佩放回了原处。
“娘，这，大哥他是怎么想的，咱孟家的东西就该留在自己手里，偏要留给他的女儿，以后白送给外人，这也……”
“好了。”
奶奶打断了叔叔的抱怨。
“铁成的遗愿已定，你还啰嗦什么，他就算身故了，也还是孟家的家主。至于小眉，也用不着你操心。”
一番话堵得叔叔彻底闭了嘴，我一直默默听着，此时才抬眼去看奶奶。
天光之下，她站在那的身姿如同一枚尖锐的钉子，可看过来的眼神却哀伤遥远，隐着巨大的忧心和焦虑。
我心头一动，难道还有什么事，会让身怀绝技的奶奶都心焦不已。
这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家里住不下所有的人，吊唁过后，族人就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叔叔一家要留到我爹下葬之后，奶奶更是要全程操持完所有仪仗，因此到了晚饭时间，围坐在桌边的，也就只剩下我们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中午被奶奶训斥过后，叔叔就老实了很多，尽管脸色还是阴得能滴出水来，说话却不再是夹枪带棍。
原本该是安稳的一顿饭，吃到半途却异变突生！
“咣咣咣”！
停在灵棚里的棺材突然发出一阵阵的巨响，就像是有人在里面疯狂地撞击着棺木，整个棺材都被震得一阵乱抖，好像下一秒就会爆裂开来。
我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叔叔一家已经吓得快要滑到桌子下面，堂姐和婶婶甚至互相抱着抖成了一团。
“爹！”
我虽然害怕，可那棺材里躺着的毕竟是我亲爹，我怕他的遗体受损，还是鼓起勇气就往灵棚里跑。
“别去！”
一只手牢牢拽住我的胳膊，将我拉得一个趔趄，我这才发现奶奶站在身边紧抓着我，脸上的表情极为严肃，目光紧盯着灵棚。
下一秒，原本盖上的棺材盖突然滑到一旁，沉重地砸在了地面上扬起一片飞沙，而里面直挺挺躺着的那个人，却缓缓坐了起来。
绷成直线的腰板和脖颈，缓缓扭转过来的头颅甚至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原本紧闭的眼睛倏地睁开，那双蒙着阴翳的眸子死死盯着我的方向，咧开了嘴。
“嗡”地一声，我的眼前炸开一片白芒，除了那双眸子，我的眼中再看不到别的。
“它”向我伸出一只手，那青白的肌肤上死气缭绕，因为长时间的压制，已经开始泛起了暗色的瘢痕。
“爹……”
我恍惚听见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唤着我的小名，说自己躺得乏了，要我过去给他捏捏。
我不去！
不能去！
我在心底拼命地叫着，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不受控制地一步一步向棺材走去。
我的手向前伸着，嘴角挂上一抹僵直的微笑，像是欢欣雀跃地等待着两手交握的那一刻。
“给我滚！”
又是一声霹雳般的暴吼，奶奶那瘦小的身躯迸发出的力量简直不可思议，我瞬间就清醒了过来，而爹的尸首也“扑通”一声栽了回去，再没了动静。
也不过就是眨眼的工夫，我的后背就被冷汗浸透了。
院子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腥臊味儿，不知道是谁被吓得，屎尿齐出。
族长诈尸的消息不知道被谁传了出去，没多久院门外又挤满了人群。
都是指指点点着，却不敢靠近一步。
“今晚凶险，你们还有瞧热闹的胆子？”
奶奶冷冷说了一句，围观的人群顿时都做了鸟兽散。
我听到身后一阵哭闹声，却是婶婶在缠着叔叔快走，刚才那恐怖的一幕吓破了她的胆，哪敢继续呆在这阴森瘆人的院子里。
叔叔有心想走，可他又是极要面子的人。
白天才侃侃而谈说什么家规礼法的，现在大哥尸骨未寒，还没有入土，他生怕自己这一走就落人口实，被人背后戳脊梁骨。
也只能硬着头皮留下来，却离灵棚远远的，半步也不敢靠近。
奶奶又是一声叹息，在怀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了几张符纸。
我看着都是黄裱纸加朱砂，飞龙走蛇的，也不知道画的什么咒语，却又不像昨天她给我的那个。
“都早点散了去睡吧，晚上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否则……”
她的话没说完，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背着手往屋里走，我恍惚觉得她的腰板不像之前那么挺直，反而微微佝偻了起来。
没人还有心思把饭吃完，匆匆收拾一下，就各自回了房。
我躺在床上，透过窗户看向院子里的灵棚。
两只白烛灯火如豆，闪着阴恻恻的荧光，映照在停在灵前的一对纸人脸上，那两双木然的眼睛像是突然就灵动起来了一样。
我慌忙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准再想，可满脑子都是刚才那双蒙着死气泛白的眸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像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院子里“咯噔”一声响，像是有什么掉了下来。
“哒、哒、哒”
不紧不慢声音在院子里绕了一圈，每一下都像是敲击在我的心头上。
那是，脚步声？
我逼着自己不去想不去听，手里紧紧攥着奶奶给的符纸，院子里的声音突然停了，周围倏地一下静了下来。
绝对的寂静，夏夜里的风声和虫鸣都在瞬间消失了，我的心高高地悬了起来。
那片寂静里衍生出无数恐怖的联想，就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落的第二只靴子，始终悠悠地挂着，就是不肯落地。
“小眉。”
一声悠远清冷的轻唤在耳边响起，又像是从天际而来，绵绵的一丝，又狠狠扎进心里。
我的头皮瞬间就炸了！
在，在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