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故乡之前,与我约定保持通信的,并不只是罗飞一个人。
曾经在高一的暑假冒冒失失闯到我家的萧峰,也莫名其妙地提出了这个请求。
虽然已经有过一次经验,萧峰的再一次出现还是让我感觉到了惊讶。
与这惊讶相比,他讲述的故事则简直让我震惊。
我还记得,两年前那个夏日的午后,他一直絮絮叨叨地向我描述着他的烦恼,而全然不知,他的烦恼所带给我的,是更深一重的烦恼。
他的烦恼来自于和我们同班的那个女孩琳,曾经,我和她还是无话不谈的小姐妹。
想要清楚地了解到萧峰的烦恼,我就必须回到初二那年的春天。
那个春天是一堵无情无义的玻璃幕墙,硬生生地将我和萧峰分隔到两边,而且,尤为尴尬的是,从那以后,我们就像中了某种恶毒的魔咒。曾经惺惺相惜的我们成了陌路,友情一旦中断,就再也没能重新连续起来。
在这透明幕墙的这一边,我把那边世界的所有细节全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对于萧峰而言,这种变化是否意味着痛苦的存在,我无从知道,然而,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那样早熟的女孩和糟糕透顶的人性,在她的自私面前,我对萧峰已经无话可说。而这,正是她想看到的。
在那个春天即将到来之前,我和女孩琳一直保持着女孩间甜蜜而琐碎的友谊,然而,某个有着暖暖微风的初春的黄昏,她毫不犹豫地远离了我,亲手杀死了这段友情。
她说:“我喜欢上萧峰了,非常非常喜欢。我和你是好朋友,但是,我还是不能允许你同样也喜欢他。你不能再和他来往了,好吗?”
好吗?
我喜欢萧峰吗?
我没有否认。
我并不确切地清楚她所谓的“喜欢”的含义,但是,我的确愿意保持和萧峰的友谊,在众多的男同学中,除了我们的班长施睿可,他是我惟一的朋友。
琳的霸道让我顿感手足无措。
对于那个年纪的女孩子来说,朋友是比什么都重要的。我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我的好朋友琳竟然会因为某种并不与我相干的原因而对我板起她标致的面孔;我也从未想过,假若那一天真的来临,我将如何妥善地应对。
琳是我们学校全体师生公认的美人胚子,她的照片一年四季都会变化出无穷的娇美模样,频频出现在我们那个区名气最大的那家照相馆的橱窗里,而在各种类型的学校演出活动中,她也总是理所当然地被挑选出来,扮演着最引人注目的那个角色。
她的美貌让她总是保持着别人无法企及的优势,甚至在她家里,在姐弟三人中间,她也总是得到比她的姐姐和弟弟多得多的疼爱。
她已经习惯了众人的赞美和宽容,习惯了一切愿望毫不犹豫地被满足,的确,对于天真烂漫的美少女,很少有人能不格外心软。她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只要她轻松地说出来——这是她不由自主的优越感。
可是,她是我的朋友,我无法接受她突然而至的冷淡。尤其是,当她一如往常地把她的要求当成理所当然时,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一副颐指气使的作派。
“假若萧峰同意,我没问题。”我慢慢地告诉她。我知道,从她向我提出这个滑稽要求开始,她便不再是我的朋友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不能不充满悲伤,因为,我突然间想起来,也就是一个星期前,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总是与我结伴而行的琳曾经不只一次装作满不在乎地问起过萧峰的事儿。她远远超出了她的年龄的心机让我惊讶不已,同时,也不免心寒。
琳果然当机立断。
第二天,一向平静的萧峰的脸上就挂上了一种不能置信的恍惚神情,他的微笑和叹息都是那么的虚假、那么的身不由己,这突然间让我感觉到了恼怒。
那个春天,在一夜之间,我便同时失却了两个好朋友,他们中的一个是主动离开的,我并不惋惜;但是,另外一个,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忘了周边的存在,也忘了我,这让我难过极了。
春天之后,很快就是夏天,长长的暑假之后,我们进入了初三的备战。
一个暑期让我们迅速地成长起来,琳越发容光焕发,萧峰竟然又高了半头,只有我,好像没有什么改变,照样消瘦而敏感。
我的目标天经地义地指向重点高中,所以,初三的学习生活自然十分紧张,只有琳和极少数已经决定考取中专的同学分外逍遥自在,那段时间,她总是带来大量的琼瑶小说,在同学们中间竞相传阅。我被这个充满了文艺腔的圈子完全疏离了。
萧峰究竟是在何时才决定改变志向的,我一直没有问过他,但是,暑假之后,他的确放弃了进一步的升学机会,而积极备考起中专学校来。同学们都传说琳在追求他,我想,也许最初的确如此,但现在,他显然已经沉醉其中。
我们的班长施睿可是萧峰的铁哥们儿,对于萧峰求学志向的突然改变,他也大感惋惜,但是,出乎我的意料,他并没有向萧峰提出任何劝告。
而我,已经习惯了做一只沉默的蚌,我已经不想开口,对萧峰说出我的担忧。
于是,他在我们尖子班的尖子生的名单里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在报考的前夕,一直和我保持着遥远距离的萧峰突然间托施睿可送给我一套精美的安徒生童话。我不解其意。但是,早已波澜不惊的我重新找回了愤怒的感觉,想象着在琳的熏陶下,他如何愉悦地堕入琼瑶的缠绵氛围中,而我却被规定应该活在安徒生的童话世界里,我就无法忍受住自己的恼火。
我决定把那套安徒生童话亲手退还给他。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冷冰冰地告诉他:“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所以不能接受你的任何礼物,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打扰我。”
我不能说出琳的命令,但是,至少,我还可以保持住自己可怜的尊严吧。
从始至中,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相隔不到两天,施睿可在某个轮到我值日的傍晚突然间出现在我面前,而按照正常的推算,此时的他应该已经坐在家中享受丰盛的晚餐了。
他一直背着手,在我眼前转来转去,直到我被他憨态可掬的模样逗得大笑,他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你终于笑了。”他不无欣慰地微笑起来,然后,出其不意地把一直藏在身后的礼物举到我面前。
我不由得摒住了呼吸。那是怎样的礼物啊!娇艳欲滴,甚至还沾着晶莹剔透的露水!
他居然跑到郊外去,专程为我摘取了一大捧丰美的野花!那是我有生以来看到的最多一次野花!
那一刻,他的微笑就像连绵阴雨后突然而至的阳光,让我委屈已久的心霎时间温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