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的遭遇，让我更无法对当年的她提出任何指责了。

我只能为她感到庆幸，毕竟，在那样危险的状况中，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顺利逃脱的，这是她的宿命，她注定要活下来，用她整个的人生去体会这个沉重的警告。

同时，我也为萧峰难过。琳的生活自顾自地发生着巨变，他并不是其中的任何一个参与者，甚至连配角都算不上。

我不能容许自己有这样的假设：假如，这个巨变在一年前发生呢？他和琳又会怎样？他们会不会在没有任何强行干预的情况下继续他们当日的恋情？也许罢。

但也只是也许。命运毕竟是不容假设的，更何况，即使是对怎样的一个死者，这种假设也有点儿太过恶毒了。

与琳的境遇相比，我和萧峰的委屈都已经算不得什么。

当我发现了自己对于他的特殊意义时，我们中断了多年的友谊又回来了，在淡淡的忧伤之中，这友谊甜蜜而宁静，让我温暖不已，虽然，此时的我已经多了些许年少哀愁，他也已经历练过几许沧桑。

似乎，他不远千里跑来看我，只是为了解开我心中潜伏多年的谜团，而结果又是这样的明快而融洽，这的确出乎了我们的想象。

临行前，他与我约定了日后的书信往来。

在那个我全然陌生的城市里，他究竟是如何独自生存的，我从来也没有具体地想象过，但是，此后，作为朋友，我将光明正大地界入他的生活，这也许正是我几年前的愿望。

然而，我们的交往还是很快断绝了，就在我大二那年的冬天。

我一直弄不清他突然失去音讯的具体原因。也许是因为白朗的出现？也许是因为我与罗飞的几度纠缠？

他再一次敏感地退出了我的生命，就像那年春天他突然而至的恍惚和沉默一样，让我无法捉摸。

我想，我和他之间注定要留有一个永久的谜题吧？他是儒雅而自尊的，他永远不会主动从我这里寻求真相，而总是依赖于他自己的揣测。

在他的揣测中，我是自信而勇敢的，他则自卑而怯懦。

他应该知道，年轻的我喜欢激情澎湃，喜欢特立独行的英雄，然而，尽管如此，他还是放弃了主动的可能。

他的消失不可避免地让我伤感了几天。但是，也仅仅就是几天而已。

在我们重新交往的一年多时间里，他的信和电话总是谨小慎微，让我无从得知他的真正意图。直到他主动消失，我才发现，对我们之间的感情和未来，他多少还是认了真的。但是，为时已晚。多年的淡漠毕竟不是几封信和几个电话就能突然改变的。

伤感的几天之后，他的退却就让我感觉到了轻松。这感觉，恰恰如同当年琳离开他。

我的确喜欢过他，但那些迷恋和向往都已经成为少年时幼稚的幻想，我无法在充满变数的五年后，仍旧保持住当年的温婉和热情。

爱意往往只是瞬间的感动，不能保鲜，也无法密封。

我和他的友谊终结于我上大二那年的夏天。在同一时间内，我也主动终结了另一段让我多年后充满了抱歉的友谊。

这段友情的起点正是我高三休学在家之后。

最初，我的确已经放弃了接下来的学习课程，但是，我们的数学科代表余鲲利用自己的课余时间，帮我把那段时间的课堂笔记一份份整理了出来。几乎每个周末，他都主动来我家给我补课，待他离开后，他整理的那些脉络清晰的课堂笔记就成了我不说话的老师。

除此以外，他这个屡次被派送参加数学竞赛的特长生还专门利用他的数学特长，为我编写了一整套高考数学练习册，每半个月向我发放一次，并且严格履行着事后的检查和批改任务。

仔细想想，除了学业，余鲲似乎从未和我谈论过任何其他事情。

我父亲最初很提防余鲲，因为余鲲家里很富裕，他这个独生子不仅格外重视自己的穿着打扮，并且常常带着超出当时一个普通学生所能消费得起的礼物来看我。对于这样一个公子哥儿式的人物，我父亲向来都很排斥，但是渐渐地，除了仍旧看不惯他讲究的衣着，我父亲终于也承认他算是个本分孩子了，而他对我的关心，尤其感动了父亲。

余鲲的数学成绩和英文都是非常出色的，除了数学补习，他还惦记着我的英文，而他制作的那些练习册，也的确让我受益匪浅。

事实上，高考成绩公布出来之后，我的数学和英语成绩之高，的确并没有超出同学们的预料，但是让我费解的是，余鲲本人的数学和英文成绩与以往相比，却一落千丈。

他从来就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对我的帮助，但是，我知道，如果没有我，他绝对不会落得那么惨。

他的落榜是最让我震惊的。他和罗飞毕竟不同，罗飞平时的成绩和他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罗飞早就放弃了升学的希望，他的落榜，已经在所有人意料之中。

我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力量，促使着余鲲做出那样大的牺牲？毕竟，我们以前并没有任何交往，他也并不是我的朋友。

我即将离开家乡时，他取得了我父亲的同意，约我一起去喝咖啡。

在咖啡氤氲的浓香中，我尴尬极了，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表达我的谢意。在他出人意料的落榜这个残酷事实面前，怎样的感谢都会显得苍白而虚伪。

他却显得不那么在乎。他语调轻松地问我何时会回来探家，并嘱咐我一个人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微笑着答应着他，不明白一向都显得有些“奶油”的他怎么突然间就变得成熟起来了。

余鲲和罗飞分在了同一个复读班。这也许就是他后来和我保持了一年多密切联络的起因吧，因为，在罗飞收到我的第一封来信后不久，他洋洋洒洒的信就追踪而至了，而在此之前，关于我的通信地址，我从没有给过他任何线索和暗示。

简单地想象一下，我就能够了解他们在复读班度过满漫长日的焦灼和无奈。的确，不管他们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才落了榜，摆在他们面前的结果都没什么两样，除非他们决定放弃，他们必须得面对这没完没了的心理惩罚。

我之所以在第一时间写信给罗飞，也是为了这个。不管我们之间曾经有过怎样的伤害和误解，我都希望我的存在对他而言变成为一件足以快乐的事情，而不是像以往一样，只是疼痛的重复，日复一日，没有终结。

给他足够的支持，让他重新鼓舞起冲刺的勇气，考取一所恰如其分的大学，是我此时所能做的全部。

我没有考虑到我写给他的信会让其他人难过，直到我终于读完余鲲的长信。

我想我的确太自私了，不管这是否出于我的本意。

余鲲的抱怨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假若换了我是他，当我看到我视之如朋友的人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把我的友谊那么轻飘飘地抛到脑后，我相信，我的反应肯定比他的还要激烈许多。他说，他受不了罗飞接到我的信件时不加掩饰、眉飞色舞的喜悦，受不了他回到住处后躲开众人悄悄读信的幸福感。

余鲲认为，他也应该享有同样的快乐。

我知道，即使我对他心存感激，我也有权漠视他的请求，甚或直接拒绝，也不会遭人唾骂。但是，他信中的依恋和信赖让我无法如此决断。对他来说，我的冷漠就是压在骆驼身上的那最后一根稻草，我没有任何退缩的余地，也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是的，他为我所付出的，虽非我所愿，但毕竟已经让他落到了如此悲惨的境地。

然而，我的善意并没有得到什么美好的报答。

事实上，我写给余鲲的第一封回信就成了他打击罗飞的致命武器。虽然罗飞比他成熟得多，在之后的很多年都没有向我提起过那段令他倍感郁闷的日子，我还是在他后来的言谈中觉察到了这些。

余鲲是那么的单纯，他对罗飞的憎恨仅仅就是因为罗飞与林茹的那段暧昧关系对我造成了伤害。在他眼中，我是如此善良而脆弱的女孩，甚至都无法承受一个仅仅怀有淡漠意味的眼神，就更别说什么伤害了。他说，那年我在课堂上泪流满面的失态，让坐在我邻桌的他受到了强烈的震撼，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对罗飞的愤怒了，并且渐渐把保护我当作了他天经地义的责任和义务。

他认为，像罗飞这样一个举止轻浮、意志摇摆不定的人，根本就不配享有我的关心和鼓励，不配接到我不计前嫌的信件。

至于说我对罗飞一度深切的爱恋，他倒是保持着缄默，只字未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