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驮着雅玄和碧落在草原上撒欢的汗血宝马突然绕了一个圈子向着左贤王与文姬的方向奔了过来,马背上的两个孩子都是一脸的惊慌,还未到近前,雅玄已远远地喊道:“父王,娘亲,快走,汉人来了!”<br/>汉人?左贤王和文姬俱是一惊,左贤王的营地里到处都是汉人,这两个孩子平日和他们的关系不错,汉人们也都知道,孩子的母亲就是汉人,因此也都不把他们当作异类看待,也没见到他们如此惊慌过,究竟是什么样的汉人能让他们如此惊慌失措呢?<br/>“雅玄,慌张什么?”左贤王勒定战马,厉声喝道,“哪有一点大漠之子的样子?好好说,究竟是什么人?”<br/>汗血宝马嘶鸣了一声,停在了左贤王的面前,雅玄喘了口气,尽量平静内心的震骇,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是汉兵!”<br/>雅玄虽然还是个孩子,但大漠的人都是自幼就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因此也曾随其它部落的人去汉人的边塞打过仗,但那些汉兵更像是饥民,没有丝毫的战斗力,一个个瘦骨伶仃,就连他们的战马也饿得直打晃,一个照面便溃败了,可今天来的这些,是他从未见过的。<br/>左贤王来不及细问,因为远远的一队人马已经缓缓走了过来,旌旗招展,上面写着大大的“曹”字,那些战马俱是膘肥体壮,走起路来整齐划一,马背上的骑兵穿着厚重的铠甲,那些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甚是夺目耀眼,手上的兵器不可抑制地散发着寒光。<br/>这是一队就连他也没有见过的军队,与以往那些交过手的汉人军队截然不同,单从军容上看就有着不俗的战斗力,别说是雅玄和碧落这两个孩子,就是他也有些惊心。<br/>这队人马看上去足有数千之众,犹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虽然只是缓缓地移动,没有冲锋也没有任何进攻的迹象,但左贤王还是感到了一丝危险的临近。<br/>“雅玄,碧落,召集人马,有贵客到了!”左贤王冷静地命令道,孤身一人策马前行,手已经稳稳地握住了腰间的马刀,阵可以输,但气势上却绝不可以输。文姬皱了皱眉,也策马来到了左贤王的身边,这队人马给她一种异常的亲切,也隐隐有些担忧。<br/>这队人马走到左贤王面前百步之外,齐齐停下了脚步,冷冷地注视着眼前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人,如果不是临行前丞相有过交代,此次进入南匈奴,目的只是赎回文姬,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以兵戎相见,以他们在京中一向的无法无天,早就踏着这两个人的尸体走过去了。<br/>“阁下是什么人?为何拦住我们的去路?”一个面貌忠厚的大汉和一个形容猥琐的男人分开人马走了出来,为首的大汉马上行礼,礼貌地问道。<br/>“还未请教?”左贤王微微一笑反问道,也不回礼,只是玩味地看着眼前的这些人,思忖着他们此行的目的。<br/>一旁的文姬在看到大汉的瞬间却凝住了,这个人她总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而那个形容猥琐的小人更让她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像,实在是太像了。<br/>就在她打量着这两个人的时候,那一高一矮两个汉人也在打量着她,那大汉心中的震骇丝毫不比她少,而那个形容猥琐的小人却是另一番想法,万没想到,在这个未开化的蛮夷之地竟然还有如此标致的美人,尽避大漠的风霜让她看上去略显苍老,但身上那股成熟的韵味却是京中的女子所没有的,难能可贵的是,这个女子已然不再年轻,但她的那种美丽已经不是年龄可以阻碍的了。<br/>他突然有一种将她收归塌下的冲动,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道:“和这两个蛮夷之人废什么话,我们五千精兵难道还怕了他们两个人?我看这女子也是个美人,不如今夜……”<br/>他话未说完,却见大汉已经翻身下马,拜倒在地:“马上可是南匈奴左贤王?”<br/>左贤王一愣,自己向来深居简出,没想到这汉人之中还有认识他的,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本王,你们是什么人?”<br/>“我们乃是汉室的朝中重臣,奉丞相之托,前来寻回一人,他是本使团的正使董祀,我乃副使周进!”<br/>这队人马正是曹操派遣到大漠赎回文姬的董祀一行人,这两个人正是使团的正副使节董祀与周进,按理,就算是曹操亲来,也要对这大漠的左贤王表示些许的尊重,可周进不仅言语中充满了不屑,更是一副天朝上国的模样,连马都没下,趾高气昂地俯视着左贤王。<br/>不过现在左贤王可没有那个心思去计较这些,因为文姬已经翻身下马,近乎小跑一般走到了董祀的面前,激动地看着他,连声音都走了调:“你,你是祀儿?”<br/>董祀含笑抬起了头,他早已认出眼前的这个人正是他们此行要寻找的人,若不是她,恐怕他还难以认出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子就是当今南匈奴的左贤王。<br/>“表姐,我是祀儿,我是董祀啊!”<br/>二人相对无言,泪如雨下,文姬万没想到,就在自己心灰意冷,将回归中原撰写《后汉书》一事渐渐抛之脑后的时候,中原竟会特意派出使团来寻找她,而来的人竟又是自己的表弟。<br/>董祀更是没有想到,如此轻易地就找到了自己的表姐,不仅不负丞相所托,更了却了自己的一桩心头大事。原以为,就算能平和地进入大漠,见到左贤王,恐怕他也不会承认文姬就是他的王妃,再悲观一点,恐怕他连自己表姐的面都未必能够见到,谁曾想,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二人相遇了呢,这或许就是天意了吧,上天不灭蔡氏一族,上天注定了要他董祀带自己的表姐回归故土!<br/>单于大帐,一片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天籁般的音乐昭示着每个人的喜悦,那婷婷袅袅的舞女尽情舞动着曼妙的身姿,卖弄着自己妩媚的笑脸,向来很少喝酒的单于一杯接一杯饮着烈酒,他不能不高兴,匈奴与汉人之间虽名为修好,但却连年交战,之前中原三分天下,战乱不断,无暇顾及他们,如今曹操曹孟德平定中原,大举讨伐他们的日子也就不远了,与汉人达到实际意义上的修好已经迫在眉睫,可别说派出使团去和谈不是他们匈奴人的风格,就是派了,恐怕在汉人那一层又一层的剥削之下也未必能取到什么好的效果,据说汉人都是索求无度的。<br/>他做梦都没想到,汉室竟然会主动派出使节,而且这使团规模之高也是他闻所未闻,光是那些黄金珠宝有许多就是他们从未见过的,这个样子不像是来招安,倒更像是来朝贡,这已经明确说明了汉室的意思,他们也不希望自己的身边养着一群虎狼之辈,如今天下甫定,正是人们休养生息的时候,这不也正是他的想法吗?这么多年来的征战,除了培养了匈奴人那好战的性格,实在没给他们带来任何的益处,匈奴本就是游猎民族,生存环境的恶劣使他们的人口总数一直不多,再加上不断的战乱,人口更是锐减,也该是让他们休养生息的时候了。<br/>想到这里,单于放下酒杯,拱手问道:“董大人,丞相派你来这里,不知我们有什么地方能够帮得上忙?”<br/>“这……”董祀也放下了酒杯,为官多年,他当然知道单于问这句话的意思,也希望从他的口中问出丞相关于与匈奴关系的想法,更知道这个时侯一句话说错,恐怕就会招来杀身之祸,但他为人耿直,向来有什么说什么,让他说谎倒不如杀了他,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说道:“丞相这次派小臣来,是希望我能带回一个人!”<br/>“哦?”单于一愣,他万没想到,曹孟德派出如此规模的使团,竟然只是为了一个人,而不是为了和谈修好,不由得冷笑,“不知是什么人能让丞相如此兴师动众?”<br/>“蔡文姬!”董祀老实地说道,“这个人是我们汉室大文豪蔡邕的女儿,也是我的表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昔年曾与丞相有一面之缘,丞相为她的学识所震撼!”<br/>“哦?”单于更是一愣,“素闻曹丞相乃一代枭雄,能让他动心的女子据说只有东吴周瑜的妻子小乔一人,怎么这蔡文姬?”<br/>“单于误会了!”董祀微微一笑,“丞相并非为女色所动,昔日丞相曾求学于蔡学士门下,与蔡学士亦师亦友,蔡学士家藏书千卷,毕生的愿望就是将这千卷书籍重新编辑整理,编成《后汉书》,可惜,战乱的时候,他跟错了人,被司徒王允陷害下狱,并最终死在了狱中,丞相只是想继承老师的遗志,能完成这项任务的只有我那表姐蔡文姬,听说她能默写出家中的藏书四百卷!”<br/>“好一个才女!”生于大漠长于大漠的单于尽避从不认为满腔的学识有什么用处,打天下靠的无非是马上步下的功夫,但面对使臣,做做样子还是必要的,“只是不知,你们为何到我这里来呢?”<br/>“单于有所不知。”董祀恭敬地说道:“蔡氏遭的是灭门之祸,但我那表姐却在侍女琉璃的帮助下逃了出来,并且不小心流落到了大漠,丞相经过数年的寻找才最终确定,我的表姐就在单于的帐下做客。”<br/>说这些的时候,董祀忍不住看了一眼左贤王,这一微小的动作并没有逃过单于的眼睛,心念电转间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却并没想就这样让文姬轻松地回去,茫然不知一般问道:“有这等事?不知文姬小姐流落大漠多久了?若是早就在我这里,我这个单于不可能不知道吧?”<br/>“单于当然不会知道!”不等董祀说话,一个沙哑的声音粗暴地插了进来,右贤王端着酒杯,狠狠地灌了一口,“这个蔡文姬,我没记错的话,到咱们这应该有十二年了。”<br/>“十二年?”单于一愣,“果真要是有十二年的话,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br/>“因为一直以来,她都在左贤王的庇护之下。”右贤王冷冷地看着左贤王,这么多年过去,左贤王处处庇护汉人,就连他的营地里也到处走动着汉人,可恨的是他的地位却如日中天,没有丝毫的降低,威信反而更胜从前,“左贤王妃就是那个蔡文姬啊!”<br/>“什么?”单于更是惊讶无比,原以为这个蔡文姬只是在左贤王处做客,他也素知左贤王是个爱才惜才之人,但却怎么也没想到,如今的左贤王妃竟然就是蔡文姬,不由得暗暗庆幸当初的决定,如果不是看右贤王太过飞扬跋扈,自己有意打压他,当年恐怕就真的答应了他的请求,将那个女子许配给他了,假如真的是那样,如今蔡文姬是死是活可就是个未知数了,曹操的手段,他可是太清楚了,如果知道蔡文姬死在了右贤王的手上,那后果,他不敢想了。<br/>“左贤王,可有此事?”他有些紧张地问道,真希望左贤王能否定这个说法,毕竟如果是个下人侍女,精心打扮还可以说是作为上宾对待,送回去也未尝不可,可如果真的贵为左贤王妃,那就要另当别论了,自己虽为匈奴单于,但民族一向的传统就是部落联合制,左贤王也是部落的首领,他是没有权利要求过多的。<br/>左贤王放下酒杯,叹了口气,“不错,王妃正是蔡邕蔡学士的女儿蔡文姬!”<br/>单于不禁倒吸了口冷气,事情越来越棘手了,“董大人,这,你看?”<br/>“还有什么好看的?”一直没有说话的周进阴测测地说道:“丞相要的人,你们还敢不给么?到时候发来大兵,踏平南匈奴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br/>此话一出,大帐中的人无比变色,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无异于是对匈奴宣战。<br/>“周大人,这么大的口气,也不怕闪了舌头?”右贤王自斟自饮,冷冷地回敬。<br/>“大口气?”周进也毫不示弱,“我带来这五千精兵都是我军中最精壮的士兵,无一不是以一当十,身后还有百万大军随时整装待发,你匈奴又有多少人可以死?”<br/>这一回,怒火中烧的已经不仅仅是脾气暴戾的右贤王了,就连单于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要的是平等的修好,可不是任意一方的高高在上,不冷不热地说道:“周大人,这件事情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做的了主的,如今文姬小姐贵为左贤王妃,也就是我们匈奴的人了,她要走要留,也要征求左贤王的同意,我们不可能将她作为汉人对待,周大人还是静候我们的回音吧。”<br/>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南匈奴之王已经下了逐客令,周进的脸色一会红一会白,殿前红人的他何时遭受过这样的待遇,愤愤地放下了酒杯,“单于,你这是什么意思?”<br/>“没什么,这件事情我们需要商讨一下,难不成周大人要旁听么?”单于微微一笑,拍了拍手,“来人呐,带董大人和周大人下去休息。”<br/>帐门掀开,全副武装的匈奴武士凶神恶煞地走了进来,将董祀和周进团团围住,大话说尽的周进却是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人,这个阵势让他双腿发软,连站着都有些费劲了,近乎声嘶力竭地吼道:“单于,你不要太过分了,我们是丞相的使者,我回去只需几句话,百万大军就会兵临城下,到时候,可就不是朝贡求和能够解决得了。”<br/>“周大人你太紧张了!”单于哈哈大笑,“你也知道你们汉人与我们连年交战,下面的百姓可不像我们这样友好,我叫他们过来只是想保护你们。”<br/>一句话就让周进说不出话来,讪讪地说道:“我有五千精兵,无须你们的保护!我们走!”<br/>董祀心中不由哀叹,这个周进实在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人,这么一闹,要平和地将自己的表姐带出去就难上加难了,也知道再谈下去只会让事情更糟,只好施礼告退。<br/>“左贤王,右贤王,这件事情,你们怎么看?”屏退了左右,单于叹了口气问道,谈到这样的地步,实在也不是他想看到的,可那个周进实在欺人太甚,竟然在他的大帐中以用兵威胁,未免太不将他放在眼里了。<br/>“他要战便战!”右贤王一把将就被摔在了地下,“我们驰骋大漠数十载,难道还怕了一个不守诚信的曹操?”<br/>“连年征战并不是我想看到的!”单于再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来,我们始终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我们人民也整日生活在担惊受怕之中,战争并不是我们生活的全部,我们的目的只是要百姓生活的更好!”<br/>“单于你怕了?”右贤王冷冷地说道,对于这个有些懦弱,整日口口声声说要和平,要百姓安居乐业的单于,他实在有些看不过去,“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大漠环境恶劣,只能沿河而居,大大限制了我们的发展,如果我们打过中原,占了他们的富饶之地,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安居乐业啊!”<br/>“我何曾不想?”单于苦笑,“我也不想我们的人整日过着流浪般的生活,可是我们有多少兵马?他们有多少兵马?就算我们打下了他们的土地,我们能守得住么?汉人源源不断,难道我们要一代又一代地打下去?”<br/>“兵马?”右贤王哈哈大笑,“汉人的兵马都是酒囊饭袋,我一个人就能乱军之中取他们上将的首级!”<br/>左贤王默默地饮着酒,并没有参与他们的争论,此刻,他的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一面是自己最爱的女子,一面却是自己的族人,这个选择,无论放在谁的身上,都是残酷的抉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