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周进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在临时搭建起的大帐里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念道着“怎么办”,搅得文姬和董祀也焦躁不安。<br/>“周大人,你能不能安安静静地坐一会?你这么走来走去晃得我头晕!”董祀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周进正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呢。<br/>“安静?”周进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你让我怎么安静?咱们都成了人家锅里的饺子了,什么时候吃还不是人家说了算?你让我安静!还不是你的主意,调虎离山,调虎离山,到最后调走的是我们的老虎,人家是狼,是狼群!”周进越说声音越大,到了最后已经近乎咆哮了。<br/>董祀的脸色难看至极,但却一言不发,这件事情确实是他欠考虑了,谁知道粗犷的马贼竟然会有如此缜密的分析,这么精密的计划都会被他识破呢?<br/>“你说现在怎么办?咱们的精锐都被左贤王带走了,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等着任人宰割!”周进咆哮着。<br/>“周大人,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我们还是应该集中精力面对眼前的危机!”始终未发一言的文姬开口道,她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怎么影舞来的这么巧,夜间行军一向是大忌,影舞不可能不知道汉军并没有夜间行军的传统,可他不像是偶遇,倒像是一直在等着他们。<br/>周进猛然转过头,直直地看着文姬,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阴险的笑容,看的文姬心里直发毛,脸上却不动声色地和他对视着。<br/>“文姬小姐!”周进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冷哼道:“若不是你装病拖延了行程,我们怎么会被影舞打个措手不及?话又说回来,影舞那群马贼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上次的事情你也看到了,他们要的不是我们。”<br/>“周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文姬脸色一寒,自己担心的事情还是要发生了。<br/>“我什么意思?文姬小姐冰雪聪明,难道还猜不到吗?虽然说文姬小姐是丞相的贵宾,可是与几千汉室子弟兵比起来,我想你一个人的命还不值得这么多人陪葬!”<br/>这句话说出来,愚笨如董祀也明白周进是什么意思了,他这是要用文姬的命换取自己的后半辈子啊,“万万不可,周大人,你忘了临行前丞相的交待了吗?”<br/>周进一愣,片刻之后,脸上露出了一抹冷笑:“丞相说过,就算我们都死光了,也要保护小姐的安全,可是,假如我们实在没有能力保护小姐的安全,丞相还能真的杀了我们不成?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女人,嫁了两个丈夫的糟糠,丞相如果连这点都不懂,还凭什么当丞相?”<br/>啪——<br/>周进话音才落,就觉得脸上发烫,文姬怒气冲冲地瞪着他,扬起手掌就是一巴掌。<br/>“你!”周进大怒,忿忿地看着这个女人。<br/>“对丞相大不敬,你还想谋权篡位不成?”文姬冷笑,一顶大帽子率先扔了过去。<br/>董祀一愣,万没想到自己的表姐说动手就动手,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待到文姬说出那句“大不敬”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立时高喝一声:“来人,周大人谋反了!”<br/>可等了半天,帐外竟然没有丝毫的动静。<br/>“来人,来人啊!”董祀大叫,掀开帐门,却看到了让他目瞪口呆的一幕。<br/>帐外的兵丁们面如死灰,持着兵器的手不住颤抖着,在他们的面前,是清一色的马贼队伍,手持大刀,立于高头大马之上,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子,这大队的人马竟然悄无声息地包围了他们的营地,可不知为什么,竟然没有发起进攻,只是这么安静地围着,将所有的汉军都聚集在了这个营帐前,甚至,他们手中的兵器都未出鞘,看来并不打算就这么杀掉他们。<br/>“祀儿,怎么了?”见董祀掀开帐门之后就一动不动,文姬愕然问道。<br/>董祀却是有苦自己吃,此刻退也不是,出也不是,虽然人家没有用武器瞄着自己,可那种肃杀之气给他的感觉却是自己稍有异动,就会成为人的眼中钉,就算不立刻射杀自己,也绝讨不到任何的好处。<br/>“周进,你这个小人!”帐内突然传来一声娇叱,文姬愤怒地痛骂着,但她一介弱女子,此刻却毫无办法。<br/>她看不到帐外发生了什么,可从周进的角度却刚好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况,心念电转间,他一把抓过文姬,扣上了她的喉咙,缓缓向帐外走去。<br/>“影舞,你看看我给你带来什么了?”周进哈哈大笑,押着文姬走出了帐外。<br/>噗噗几声箭矢轻响,周进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万没想到,影舞竟然会对他动手,按他的计划,这正是实行计划的大好时机,只要影舞连同他和文姬一起绑走,留在这里的汉军杀无赦,这里发生过什么就不会再有人知道。<br/>可看着脚下的那几枚箭矢,影舞显然并没有打算按他的计划办事,周进不禁勃然大怒,“影舞,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想与整个汉室为敌不成?”<br/>“整个汉室?”立于马上的影舞哈哈大笑:“周大人你的口气可不小啊,放眼你这里,除了你手上这个人质,还有谁能代替得了整个汉室?”<br/>“影舞,你别欺人太甚!”周进吼道,但那颤抖的双手却出卖了他的色厉内荏,他万没想到影舞这个马贼丝毫不把他这个汉室重臣放在眼里。<br/>“汉室有你这样的人,也难怪朝纲紊乱!”影舞不屑地笑了笑,“拿个女人当人质,周大人,你似乎忘了件很重要的事,我是马贼,从来不在乎杀的是男人还是女人!”<br/>“可是这个女人可是左贤王的王妃,我知道你和左贤王有过节,你不觉得有这个女人在手里,你的胜算会更大吗?”周进谄媚地笑道。<br/>“周大人,我劝你还是不要做这种无谓的事情了!”影舞的脸拉了下来,说话的语气轻松无比,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这位大人发怒前的征兆,不由自主地散开了些,生怕无辜受到牵连。<br/>周进还待再说些什么,脑后却感觉一阵冷风袭来,刚要回头,后脑传来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抓着文姬的手。董祀愣愣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周进,又看了看手里的镇纸,不敢相信刚刚就是自己救了表姐。<br/>看着周进那一脸小人样,董祀气就不打一处来,可他是一介文官,手无缚鸡之力,也从没想过事情必须用武力解决,直到周进竟然会拿表姐做人质,气血上涌的他一冲动,竟然抄起镇纸照着他的后脑就是一下,甚至忘了此刻己方正在影舞的重重包围之下。<br/>“我杀人了?我杀了朝廷命官?”董祀愣愣地看着,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动手杀人了。<br/>“他死不了!”文姬轻轻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周进,他只是晕了过去而已,至于究竟是被打晕的还是眼前的形势吓的,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就不知道了,“祀儿,着人将他绑起来吧!”<br/>“可是,表姐,他,他是朝廷命官啊!”董祀的死脑筋又开始不转弯了。<br/>“我还是南匈奴左贤王妃呢,就算是汉室重臣,朝廷命官,绑架另一国的王妃,也是大逆不道吧?”见自己的表弟食古不化,文姬只好暂时放弃了自己是汉人的身份,以左贤王妃自居,这么一来,董祀也就不好反驳了,连忙吩咐兵丁将周进五花大绑了起来。<br/>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令影舞大跌眼镜的是,他们似乎根本就没把他们当外人,又或者根本就当他们不存在一样,直到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之后,文姬才将目光重又投向了他们。<br/>“让影舞大人见笑了!”文姬微微一笑。<br/>影舞更是一愣,大漠民风彪悍,但也绝没彪悍到如此地步,一个女人见了他们马贼都毫无惧色了,何况还是一个自幼在汉室接受教育,后来才到大漠生活,又贵为左贤王妃的女人。<br/>“你就不怕?”影舞饶有兴趣地问道。<br/>“怕,怎么不怕?”文姬依旧保持着甜美的微笑,“你影舞大人的名头别说我一介女流之辈,就是三岁小儿听了也会变色,难道影舞大人不知道大漠中的人制止幼儿夜啼提的就是你影舞大人的名号吗?”<br/>“哦?”影舞眉头一皱,这文姬似乎言外有意啊,可他一介粗人,又怎么能猜得透这个饱读圣贤书的女子究竟在想些什么呢?<br/>“影舞大人就不想知道你的威名为何如此广传吗?”文姬冷笑。<br/>“为什么?”影舞倒是很想听听这个传说中的才女能有怎样的高见了。<br/>“那是因为影舞大人你纵横大漠,残忍毒辣,杀人如麻,而且不论好坏,中原也有大盗飞贼,他们也被朝廷通缉,但他们却深受老百姓的爱戴,因为他们都是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可是你影舞大人,手上的人命可不管是不是平民百姓,凡是不入你眼的一概杀无赦,贼还有个说法,妇孺不偷,老者不偷,可你影舞大人有这些规矩吗?”<br/>“以影舞大人的一身武艺,博取宝名,入朝为官,想必不是什么难事,就算官场黑暗,影舞大人不屑与那些人同流合污,占山为王也未尝不可,可也应该以民为重,做一个让百姓爱戴的大王,可影舞大人你都做了什么呢?”<br/>文姬一番慷慨陈词让影舞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就连那些下面的马贼看向自己的大王时也有些不一样了,好一个犀利的女人啊,影舞心中暗叹,当年输给她,看来也不是什么意外,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将自己逼到了风口浪尖,硬是把他一个马贼的头头说成了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要知道,道上混的,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这个“义”往小了说是对自己的兄弟要讲义气,不抛弃不放弃,往大了说那就是心怀天下,绝不坑害天下同样受苦受难的百姓。<br/>“好口才!”影舞忍不住蹦起了掌,“可惜我不是来听文姬小姐演讲的,你讲的那些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影响,我是马贼,大漠的马贼存在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活下去!”<br/>“活下去的方式有很多,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马贼是最为人瞧不起的一种,影舞大人难道就想让自己的子子孙孙一辈又一辈地背负着马贼的骂名吗?”文姬继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一旁的董祀听的都傻了,自己的这个表姐胆子未免太大了些,竟然和杀人不眨眼的马贼讲起了大道理,都是一群不开化的蛮荒之人,怎么可能听得懂呢?可似乎表姐的言辞真的起了一定的作用。<br/>“至少,我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们的尊严不会被人践踏!”影舞突然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真是奇怪,我干嘛要跟你说这些?”<br/>“因为你是个有良知的人,因为你不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文姬一字一顿地说道。<br/>“我?有良知?”影舞蓦然抬起头,眼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缕寒光,“文姬小姐错爱了,我不杀你,是因为你不配,是因为我从不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堂堂正正地和自己的敌人交手才是我的作战方式!别以为你这几句话就可以让我放弃什么,也别以为你是左贤王妃,就比别人高一等了,左贤王如果没那个能耐,到最后,你还是会死,而且会死的更难看!”<br/>说着,影舞拨马走到了队伍的后面,心中所想的却是文姬的那一番话,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过这些,自己也更没有想过,这双手上不知沾满了多少人的血,杀一个人对于他来说和杀一条狗没什么区别,可从文姬的口中说出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自己还有良知?这可不是一个马贼该有的素质。<br/>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这一天里,影舞再没有出现,他手下的马贼只是将文姬他们团团围住,至于那些汉军做什么,他们不闻不问,只要不是要冲破他们的包围圈就任由他们去了,因此看起来,这些马贼更像是不隶属于任何一个系统的保镖。<br/>而汉军内,被五花大绑的周进也被放开了,毕竟他是朝廷命官,就算做错了什么,没有丞相的手谕,董祀和文姬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但指挥军队他就不要想了,百余人的队伍此刻已经完全听从文姬的调遣了。<br/>周进在吵闹了一阵之后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也知道左贤王此刻正在驰援而来的路上,也就安静了下来,将自己关在了营帐里,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br/>大漠的太阳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夜幕降临的时候,远远的,一溜火光向这里急速移动了过来,看到这溜火光,马贼们仿似收到了信号般,片刻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得到消息的文姬走出帐门,营门外果然连一个马贼的影子都没有了。<br/>当她看到远方的火把时,不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知道左贤王的人马杀了回来,看来马贼也知道硬碰硬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识相地退走了。但她可不认为这是逃走的好时机,马贼只是明面上撤走了,暗地里肯定还在紧密地监视着他们。<br/>“月儿,你没事吧?”快马加鞭的左贤王翻身下马,看着自己的妃子,确信她毫发无损之后,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br/>不过看样子,他们倒并不像是受到了袭击,可左贤王也知道文姬做事极有分寸,若不是发生了什么,绝不会飞鸽传书。<br/>“月儿,究竟怎么回事?”左贤王一边命令人马布防,一边询问道。<br/>“我们的计划失败了,影舞根本没上当!”直到见到了自己的夫君,已经坚强了一整天的文姬终于表现出了柔弱的一面,摇摇欲坠。<br/>“小姐!”随后赶到的琉璃一见小姐的样子,不禁悲从中来,流落大漠一十二年,如今终于可以回到汉室了,一路上竟是如此的不太平,忍不住抱头痛哭。<br/>“报,王爷,发现马贼!”左贤王安抚了文姬几句就听有人来报,不禁眉头一皱,这个影舞还真是有些意思,明明已经控制了局势,却偏要等他到来之后才来这么一手,更让他奇怪的是,行军打仗,耍的就是以逸待劳,趁敌军立足未稳发起进攻,可他却要等到他们大军压境,完成了布防之后才慢悠悠地出现,不是对兵法一窍不通,就是另有目的。<br/>按文姬的描述,影舞已经包围了这片区域,可却在大队人马到来时悄悄退去了,此刻再次出现,绝不是不懂兵法,而是有恃无恐啊,难道他手里除了那不到千人的马贼,还有别的倚仗?<br/>隐隐约约的,左贤王似乎知道了影舞的打算,脸上不禁露出了一抹冷笑,“来人,迎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