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看着表姐的眼睛瞟向自己,董祀也是一脸的迷茫,丞相虽然是一代枭雄,征战之时确实心狠手辣,生性多疑,就连睡觉也要抱着宝剑,可那时中原大乱,有些人他不得不防,自入主中原之后,他已不愿再起兵戈,早年的杀伐之心已经淡了,怎么可能下这样的命令呢?<br/>文姬何等的聪明,可聪明人往往考虑的太多,见董祀这个样子,又素知丞相的风格,知道以董祀刚直的秉性,就算丞相真的下了这个命令,也不会让他知道的,不禁暗暗握紧了手中的匕首,自己或许是最后一张牌了。<br/>“周大人,难道真的要赶尽杀绝吗?”文姬突然冷冷地问道。<br/>“妇人之仁!”周进冷哼一声,“纵虎归山,后患无穷!文姬小姐,你说是不是?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br/>周进愕然地看着文姬,不知何时,文姬已经将一把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喉咙。<br/>“周大人你应该知道我在丞相心中的地位,如果我死了,不知道你能不能交代过去!”文姬冷冷地说道,说话间,匕首向着自己的喉咙又近了一分,已经刺破了她娇嫩的肌肤,一滴鲜血顺着血槽流了出来。<br/>“小姐!”琉璃忍不住哭了起来。<br/>周进却无动于衷,颇有些玩味地看着文姬,把玩着手里的短剑,不屑地说道:“小姐你太高估自己了,你觉得江山社稷与一个女人,哪个更重要呢?别说你只是个落魄的贵族小姐,就是妃子又如何?丞相一样可以抛弃!”<br/>文姬心中苦笑,以丞相一贯的威名,这种事情确实做得出来,可自己的夫君就在箭矢的覆盖之下,生死未卜,想来也是难逃一死了,自己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看了一眼哭的梨花带雨的琉璃,不禁惨然一笑,“小王子就拜托了!”<br/>说着文姬手上用力,眼看匕首就要刺入喉咙,啪的一声,匕首却远远地飞了出去,一枚箭矢紧贴着她的喉咙飞了过去,只余一缕黑丝飘洒在空中。<br/>那枚箭矢去势不减,又撞上了周进的长剑之后才颓然坠地,骇得他险些摔倒在地。<br/>文姬愕然地看向箭矢飞来的方向,她没想到,在万箭齐射之下,左贤王竟然还活着,竟然还会向她射来这一箭,然而初时的激动之后,她又有一种难言的哀伤,难道他就不怕误伤到自己吗?就算他对自己的箭术有足够的自信,可她是他的王妃啊,一点点的失误都可能要了她的命,他就不担心吗?<br/>然而她很快就注意到,左贤王早已丢弃了弓箭,影舞的手中却握着一把短弓,嘴角挑起一抹戏谑的笑容,正对眼中满含担忧的左贤王说着什么。<br/>“王爷,记得你欠我个人情!”影舞大言不惭地说道,哈哈笑着飞身上马,就这么走了。<br/>“放箭!放箭!”大难不死的周进立时高喊,但却发现他的命令没有得到任何的反馈,此刻他才注意到后方传来的喊杀。<br/>一骑飘逸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中,手中的利刃不停地收割着汉军的生命,那些手持弓箭的汉军毫无抵抗地倒了下去。那是花姬,当汉军的箭矢如飞蝗般落下的时候,她悄悄后退,迂回到了这些汉军的身后,正是她这一闹,才让影舞与左贤王得到了一线生机。<br/>花姬也不恋战,一轮屠杀之后,策马跟在影舞的身后远去了,余下那些侥幸活下来的马贼也尽可能地脱离战斗远去了。<br/>汉军们无心追击,弓箭手接到命令屠杀自己的同袍时本就千万个不愿意,如今又怎么可能继续卖命?而那些经历了一轮箭雨侥幸活下来的,心中都充满了怒火,跟随在左贤王的身后,向周进走了过来。<br/>“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周进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厉声喝道。<br/>“干什么?”左贤王冷冷一笑,“对那些死难的同袍有个交代!”<br/>“你们要杀害朝廷命官吗?”周进强自压抑着心中的震骇,却控制不住双腿的颤抖。<br/>“朝廷命官?”左贤王嘿嘿笑道:“有不在意自己手下性命的士兵吗?你自己看看你哪有点父母官的意思?几百士兵就因为你的一意孤行,把命丢在了这里,你怎么跟他们的父母交代?”<br/>“交代?”周进哈哈大笑:“他们为国捐躯,是国家的英雄,他们的父母都会自豪的,要什么交代?”<br/>听闻此言,那些士兵们更加愤怒,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就等着左贤王一声令下,便要将周进碎尸万段。<br/>“使不得啊!”董祀挣脱了束缚,高声叫道,“你们这是以下犯上,是要满门抄斩的啊!”<br/>似乎董祀的这句话触动了周进的某根神经,他不由得挺了挺腰杆,冷笑道:“不错,你们难道想造反吗?你们就不怕株连九族吗?”<br/>只这一句话,那些磨刀霍霍的士兵们犹豫了,不错,无论犯下了什么过错,在朝廷的旨意下达之前,周进仍旧是朝廷的命官,而这个周进的后台极硬,就是丞相也要考虑斩杀这个人可能带来的影响,最多贬官发配,蛰伏几年之后,仍旧会官复原职。<br/>可自己都是有家室的,杀害朝廷命官,按律法就是株连九族,自己马革裹尸没什么,可那一家老小怎么办?<br/>“株连九族也就是吓吓他们,你能吓得了我吗?”左贤王倒是没有丝毫的畏惧,挺身上前,“我是南匈奴的王爷,不是你大汉的子民,别说杀你一个,就是连丞相都宰了又有何不可?”<br/>“你!”周进愤然,“王爷,你别忘了我是使臣!”<br/>董祀心中焦躁不已,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这个使臣是罪责难逃的,周进若是再死了,那自己也就只有一死了。<br/>“王爷,两国交锋不斩来使啊!”董祀上前一步,拦在了两个人的中间,“何况,周大人和我是作为和谈的使者来的,两国停战这么多年,黎民苍生得以休养生息不容易,王爷请三思啊!”<br/>左贤王也是一愣,的确,两国停战多年,百姓安居乐业得来不易,这也是他最想看到的,如今如果因为一己愤怒而杀了周进,怎么都说不过去,大汉必然以此为借口开战,到时候又是生灵涂炭,可不杀周进,这口恶气却又难平!<br/>“月儿,琉璃!”左贤王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愤怒,“我们走!”<br/>文姬和琉璃静静地走到左贤王的身后,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有说,一脸的决然,无论左贤王要带她们去哪里,二人都不会反对,因为周进的做法让她们彻底心寒了。<br/>“王爷要去哪里?”缓过劲来的周进傲然问道,已然忘记了自己刚刚命悬一线。<br/>“去哪里也不会和你回汉室的!”左贤王头也不回地说道。<br/>“这,这可如何是好?”董祀大急,“表姐,王爷,这可使不得啊!”<br/>“祀儿!”文姬停下了脚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半晌之后才悠悠说道:“回汉室是我这些年来的愿望,可中原并不是非回不可,我想回去,只是因为《后汉书》,为此我不惜放弃自己的生命,可是我的命不是毫无意义地扔在大漠中的,让我回去也可以,前提却是要保证我能活着回去。”<br/>董祀哑然,文姬说的话句句在理,让他无从反驳,这个周进,丞相让他来,本是要让他表现出一番诚意来,让文姬能安心跟他们回去,可是这一路上,周进做事越来越过分,竟然一步步逼走了文姬,带不回文姬,让他们如何对丞相交代?<br/>“你做的好事!”董祀怒斥道,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忿忿地甩手而去。<br/>周进却是满不在乎,把玩着手里的长剑,“王爷就这么走了吗?”<br/>左贤王毫不理会,牵过马匹,扶着文姬上马就要走。<br/>“王爷可曾想过,丞相为什么要派我们来大漠?”周进停了一下,好让左贤王吸收他这句话,“丞相如果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怎么会派出这么一支庞大的队伍来迎接文姬小姐?如果我们不能带回文姬小姐,王爷你应该知道,依丞相的脾气,他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到时候兵临城下,十万铁骑踏平匈奴也不在话下!”<br/>“你是在威胁我?”左贤王冷冷说道。<br/>“我只陈述一个事实,丞相就是这种人,丞相的十万铁骑可不管什么平民不平民,在汉人的眼中,你们胡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斩草除根,到时候不管是妇孺老幼,都会被屠杀殆尽,血流成河的场面王爷不想看到吧?”<br/>周进依旧闲适地笑着,他知道,平民百姓的安危就是左贤王的软肋,果然,听周进这么说,左贤王的脸上动容了,犹豫着要不要走,而文姬的脸色也瞬间惨白,周进这个卑鄙的小人竟然拿平民来威胁左贤王。<br/>“我有说过不让月儿回去吗?”左贤王微微一笑,“不过我可不能让她跟在你的身边,谁知道你还会做出什么事来?谁又能保证这不是你故意的呢?在你心里,根本就不打算让文姬回到汉室吧?你的祖辈屠戮了月儿一家,逼得她流落大漠,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十年已经过去了,你害怕,月儿一旦回到中原会旧事重提,到时候你不仅仅是官职不保,荣华富贵消散,就连自己的小命都要交代,所以你根本就没打算让月儿活着回到汉室,我说的对吗?周大人!”<br/>被左贤王说中的周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甘地怒吼道:“左贤王你别血口喷人,我的官职是丞相给的,我就要为丞相排忧解难,你若是不想要文姬小姐跟我们走就直说,何必诬陷于我?”<br/>“没错,我就是不想让她跟你走!”出人意料的,左贤王痛快的同意了周进的说法,让周进接下来想说的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br/>“但是我只是不想让她们跟你走罢了。”左贤王话锋一转,“因为有你在,她们的生命安全就得不到保证,所以,要让文姬回到汉室也行,你周大人必须离开!”<br/>“我是使臣!”周进大怒。<br/>“董大人也是使臣!”左贤王笑道:“而且在这个使团里,董大人才是正使,你周大人作为副使,不应该先行一步吗?”<br/>愤然离去的董祀听闻此言又转了回来,听左贤王的意思,事情似乎还有转机,左贤王并没有真的打算带文姬离开,而是希望营造一个安全的环境,在这个大团队里,周进显然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他惧怕文姬会秋后算账,因此不断地制造摩擦,甚至不顾将士的性命,只要他离开,文姬就应该还会跟他们走。<br/>想到这里,董祀计上心头:“周大人,现在路途遥远,路上不安全的因素太多,有劳周大人带些人马前去探路,不知周大人意下如何?”<br/>“我是使臣,你让一个使臣去给你探路?”周进本还想多说几句,可见董祀一个劲地冲他使眼色,也知道如果带不回文姬,确实不好交差,恨恨地咽回了后面的话,“好吧,董大人,这里就拜托你了,我带人探路,率先回朝去报告丞相,希望你不要让丞相失望!”<br/>说着,周进点齐了自己的人马,翻身上马,向远方行去,连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们也不管了,董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丞相给他找了个大麻烦,这个周进什么时候当他是正使过呢?如今走了,也许是件好事。<br/>左贤王也不易察觉地出了一口气,不管周进是不是真的和影舞有什么勾结,只要把这个不安定分子剔除出去,队伍就纯净了许多,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这样一来,就算影舞再来一次,起码也不会遭遇腹背受敌的尴尬了。<br/>乍一放松的左贤王突然闷哼一声,胸口一甜,一口鲜血遏制不住地喷涌出来,打湿了自己前襟,眼前一黑,便栽落马下,失去意识前,耳中只听到文姬的一声尖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