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沉默了,她知道女儿说得对。可是一想到女儿才九岁,就要被迫长大,被迫懂事,被迫坚强……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这个没用的娘。若非自己无用,女儿她何须如此!何须如此!
林氏阖了阖眼眸,一贯温软的眸光中出现罕见的坚定。为母则强,为了她的儿女,她也得努力点才行!
母女俩又说了会体己话,林氏便走了。
鹊儿已经在薛寒烟房外守了很久,一见林氏离去,便进屋禀告道:“ 小姐,今天下午苏表小姐她在后花园里偶遇了四老爷……苏表小姐的丫鬟六容在花园口守着,因而奴婢也没敢太靠近。”
闻言,薛寒烟不由冷笑,她就知道苏卿萍这个女人决不是个省心的,四叔薛程已经成年,早就搬出了内宅。苏卿萍想要“偶遇”四叔肯定不容易,想来也是花了点手段的。
薛寒烟打赏了鹊儿一朵珠花,并吩咐道:“鹊儿,你做得很好。继续盯着苏表小姐,若是她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回来告诉我。”鹊儿恭敬地谢赏后,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薛寒烟一个人,她静静地坐在炕上,想到了自己的四叔,也想了四叔的那个通房琴儿。虽然她对今生的四叔并不了解,却记得前世的四叔是个多情的人,他院子里的丫头只要模样有几分标致的,几乎都被他近过身,成亲以后,更是成了风流种子,只可怜她那个四婶婶……
薛寒烟暗暗思忖着,心中浮现某种可能性:莫非那苏卿萍在前世的时候,第一个盯上的其实并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四叔薛程?
以这两人的性格,以及现在的发展趋势,似乎是极有可能。
想到这里,薛寒烟突然惊觉,前世的自己因为缠绵病榻几个月,错过的事真是太多了。
日眨眼便过,今日是苏氏的寿辰,一早便给府里的下人都发了额外的赏钱,是以整个薛府上下都喜气洋洋,谢老夫人恩德。闺学这边也特意给放了 天的假,让小姐们得以忙里偷闲。
一大早,大房、二房、 房和四房的人还有苏卿萍都到了正堂给苏氏拜寿,甚至连被罚了禁闭的允氏今天也被放了出来,只是她的声音还很是沙哑,听说那一天在廊下足足念了一晚上的女戒,到第二天声音就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了。
允氏一看到薛寒烟和林氏,双眼就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怨恨,可是她也知道今日是苏氏的寿辰,如果自己闹起来,那可就真完了,只能表面温顺地半垂下眼帘,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儿孙们由大房开始,一拨拨地给苏氏拜寿:
“祝母亲(祖母)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每个人都是磕头,并亲手送上自己精心准备的各色寿礼:八仙人画的寿屏,百寿绣图,点翠刺绣抹额,沉香拐……连薛寒仕都送上了他亲手画的寿星图。等轮到薛寒烟的时候,她却是送上了一个与众人不太一样的寿礼——护膝。
“这是……”苏氏微微有些动容,看向薛寒烟的眼光也有些不同。
“祖母,这是孙女特意为您亲手缝制的护膝,孙女特意在里面放了治疗风湿的药草,希望能对祖母有所帮助。”薛寒烟恭敬而又贴心地说道,一副孝顺孙女的模样。那对护膝说是亲手缝制,其实她只是动了动嘴皮子,由郑乳娘帮着裁剪,秋霜帮着缝制、绣花,只有这其中的药草确是她亲手调配,也确实会对苏氏的风湿很有些好处。
“寒烟姐儿真是有心!”苏氏不由大喜,毫不吝啬地赞道,也为薛寒烟引来一些或羡慕或嫉恨或不屑或震惊的目光。
接下来 房、四房也给苏氏拜寿并送上寿礼,最后才轮到了苏卿萍。苏卿萍显然精心打扮过,把她最好的衣裳,最好的首饰都拿了出来,既然首饰不多,她干脆就选最适合自己的,一支镇宝蝶恋花金步摇垂在耳鬓,行走时珠串微微摇晃着,看来既典雅又俏丽。
可是她的脸色却看着不太自然,嘴角的笑意像是强撑出来的。但她立刻调整了情绪,再抬眼时,已经笑意自如。
“卿萍祝大姑母松龄长岁月,皤桃捧日 千岁。”苏卿萍恭敬地给苏氏行礼,她的丫鬟六容帮她献上寿礼,“卿萍前几日看到大姑母为风湿所苦,正好与寒烟姐儿想到一处去了,也为大姑母准备了一对护膝。虽然比不得寒烟姐儿想得周全,大姑母可莫要嫌弃卿萍。”从外观看,她制作的护膝要比薛寒烟的那一对好看精致许多,墨绿色的绸布上面绣了惟妙惟肖的蟠桃图,滚了天青色的边,内里用了温暖的兔子皮毛。
只是薛寒烟献礼在前,又特意在护膝中加了药草,便显得更贴心,也更出挑些。
因而这一次苏氏没再动容,只是命王嬷嬷收下寿礼,笑着地说道:“卿萍,你也有心了。”
苏卿萍绞着帕子,有些不甘心地退到一边。
不一会儿,婆子急急来报,苏氏的嫡长女薛雲携了丈夫薛钰轩和女儿薛霓霏已经到了大门;没过半柱香,苏氏的庶次女薛霜也携夫和一儿一女也抵达荣郑堂……看着这满屋子的子女儿孙,便是苏氏平日里不苟言笑,也不禁老怀郑慰地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各房的男丁以及两个姑爷拜完寿,便退出内院,一起去了外院的席面,唯有薛寒仕回了浅云院——这些年来,林氏都薛寒仕都非常保护,很少让他在外人面前现身,唯恐他被闲言碎语所伤,而苏氏,更是巴不得这个弱智的孙子别出来见人。
女眷们则留在正堂里,你与我说,我与你说,各自说着家常话,好不热闹。
不久以后,便有婆子来通报某某家送了贺礼来……片刻后,又有另两户人家也送了贺礼来。
连着 家都是礼到人不到,苏氏嘴角的笑意一收,眼神复杂起来。这次寿宴,她给京城内的大半权贵世家都发了帖子,也算是一次暗示与试探,却不想,这 家不过是一时得了权贵,就这样怠慢他薛家!果真是小人得志,眼皮子浅!
苏氏心下愤怒,却碍着脸面不想表现出来给其他人知晓,于是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与众人话家常。
拓跋氏心里也隐隐有数,表情不太自然,而薛雲、薛霜以及小辈们却不知道其间纠葛,便也没看出异常。唯有薛寒烟心里一清二楚,前世,苏氏的寿宴也给京城大多权贵世家发了帖子,可是最后亲身前来的却没几家……寿宴之后,苏氏大发雷霆,以致儿孙儿媳们也遭了池鱼之殃。
想想也是,薛府如今只回京城才不足一月,还没在朝中站稳脚跟,且当今圣上对他们薛府的态度极是暧昧,给了薛秦一个不高不低却没什么实权的尴尬职位,然后对薛府便不闻不问。
那些权贵大臣也都是极聪明的人精,自然是清楚圣上的想法,都还在观望着,想看看圣上对薛家到底是怎么一个态度,以免不小心触犯圣意。
又过了半柱香,总算有一些女客陆陆续续地来了,虽然多是薛秦同僚或者下属的女眷……但聊胜于无,苏氏的脸色这才稍微好了些。
接近晌午的时候,苏氏便领着一干女客去花厅用膳。
花厅被林氏布设得清幽雅致,一进门,就闻到淡淡的兰香,萦绕鼻间。
薛雲慢慢地看了一圈,在那一种种“兰”上停顿一下,画卷、大小花瓶、瓶中花枝、熏炉……乃至雕兰梨花桌。她眼中不由瞟过一丝缅怀,想到了过世的先父,朝拓跋氏看去,“大嫂,这花厅您布设得可真是清雅别致。”
拓跋氏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朝林氏和薛寒烟看去,看似坦然地笑道:“小姑,这你就误会了,这花厅是你二嫂和寒烟姐儿布置的。”
薛雲心里一贯只觉得二嫂母女甚为软弱,没什么主见,更没什么出挑的优点,却没想到现在办起事来,倒是有模有样了。
“真真不错。”薛霓霏在一旁毫不吝啬地夸奖道,“没想到二舅母和寒烟姐儿竟这般有心思,将花厅布置得如此错落有致,秀致清雅。”
“君子如兰,空谷幽香。”
一旁的一位四十出头的夫人突然感慨而出,也吸引了许多感同身受的目光,想起已经仙逝的老太爷薛皓当年可是京城中最让人惊艳绝伦的人物之一。有的人就算死了,他也永远活在别人的心中,老太爷薛皓便是这么一个人物!
说到薛皓,便是开了话题,连场面都活络了一些,仿佛大家都从生疏变得稍微亲近了一些。
花厅里开了 桌席面,苏氏和同辈的老夫人是一桌;拓跋氏、林氏等当家夫人们又是一桌;而小辈的小姐们又自行坐了一桌。
薛琤是薛家这一代的嫡长女,招呼同龄的小姐们的工作自然落到了她身上。薛琤知书达理,被苏氏、拓跋氏精心培养,做起这些场面事来,很是得心应手,把客人们照顾得周周到到。
“大表姐,”薛霓霏殷勤地坐在了薛琤的右手边,“你今天打扮得很真漂亮。”
薛霓霏这话倒不算是恭维,薛琤今天确实很漂亮,甚至是有几分明艳。她穿了件桃红色镶联珠纹的褙子,双丫髻上几朵镶了红宝石的珠花,耳垂上戴了一对红翡翠滴珠耳环,裙旁系着宝石流苏禁步。这打算不算特别奢华,却因为她精致美丽的五官和落落大方的气度显得格外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