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禹佩佩收起惊讶,恢复脸上适才的哀凄与想发作的愤怒,质问T.S.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br> T.S.风度翩翩地浅浅笑说:“我和顾先生认识。” <br> 坐在藤椅上的董育成跌跌撞撞地扶着墙爬起来,用有些敌视的目光死盯着T.S.那泛滥的笑容,“你是演员?演员怎么会跑来这边?” <br> 见到董育成辛苦起身的动作,禹佩佩赶紧跑过去搀扶,并改以劝慰似的口吻,在董育成的耳边轻喃:“顾大哥是演艺圈的人。” <br> “顾大哥也是演员?”董育成疑惑说。董育成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演员充斥在自己的身边。虽然,董育成对演员的印象并不好,可是绝未想过顾竟明竟然也是演艺圈之人。为什么顾竟明身上一点贵气或骄矜都没有。对于董育成而言,顾竟明倒象是邻家大哥亲切而自然,深得他的心。更重要的是,董育成讨厌没有男子气概的小白脸与可能会抢走自己心有好感的人。 <br> “顾竟明是一位摄影师。”禹纯答覆。 <br> “而且是有名的摄影师。”T.S.补充后又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br> 全病房因为T.S.的询问顿陷愁云惨雾,最后是禹纯涩涩地说:“他被人砍伤了。” <br> T.S.听见禹纯的说明之后,竟呼出一口气,大喊:“好险,砍伤总应该不会丢掉性命吧!” <br> 整座二0五号病房,重新坠入更悲哀的气氛。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电视与电影上如此精明的T.S.,现实中却会问出令人哑然失笑的问题。 <br> 禹佩佩轻咬着下唇,悠悠地说:“顾大哥截肢了。” <br> 截肢!怎么会?为何从旁边看下去并没有什么让人感觉毛骨悚然的地方,T.S.心想。耐不住好奇心,他纳闷地踱近顾竟明的病床尾端,用手指悄悄地掀开一点空隙。 <br> 天!右脚小腿几乎截了一半,包扎的纱布尽管干净白洁,却足够使幻想力丰富的T.S.想起一滩滩腥红的血液。T.S.立刻将厚棉被再度盖回去原位。心中仍旧澎湃不已。一向养尊处优的T.S.,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残忍又真实的景象。就连邀约的剧本中,都不曾惊见如此会看了而喘气不止的画面。他不忍想象,演艺圈里正值年轻有一番大作为的顾竟明,今日已经不复新血轮之姿,有的只是令人心悸的肢体。 <br> 这般健美如神的躯体,这般黝黑如受阳光洗赞的男人,不久之前还曾是试镜会不可或缺的知名人士。现在的顾竟明在T.S.的眼中,就仅仅是一位可怜虚弱而急需人照顾安慰的残胞。根植于T.S.普遍认世的印象内,举凡不完整的,即是缺陷,不足以称作美。 <br> 而T.S.最讨厌缺陷,他掩住细巧高挺的鼻子,内心极力地涌出要呕吐的冲动。可是,以演员为天职自称他,马上压抑那恶心感。站直好身子,回到禹纯等人的身边。 <br> “我好累,想先回去休息一下。”T.S.为了掩饰自己欲恶的表情,宣称劳累而想要回去。 <br> “可是你才刚来。”禹纯皱着眉说。 <br> “对阿,顾大哥都还没见到你,你就要回去了。”狡诘的董育成看出T.S.瞬间的转变,有心调侃T.S。 <br> “倩欣……倩欣……”就在众人扰扰的说话声中,从床畔嘹起一声声叫唤,表情痛苦却双眼紧闭的顾竟明不停地喊唤似乎是女孩子的名字。 <br> 禹纯跑至床头,抓着顾竟明温热的左手,听着病人独自默默地呻吟。她感到一丝痛心,这“倩欣”会是谁? <br> 在顾竟明模糊的意识里,反覆流转着一位戴着草帽穿着碎花洋装的女孩子,笑靥缤纷又灿烂地摊展在炽热的阳光下。异国风情的人事物,钻蓝透彻的水底,耀眼的古铜肤色,皆如潮浪涌至沙滩。卧躺在凉椅上的一位像顾竟明的男子,正啜饮着一杯夏日鸡尾酒。 <br> 尔后,清朗天色顷刻布满灰黑雨云,不久就落下凄烈的豪雨,所有的景象,亦全因一阵阵由四周传来的呼唤声而悉数飘逝…… <br> 顾竟明听见有人正呼喊自己的姓名,可是又不确定是否在叫他,但身旁已是一片浩瀚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索性,顾竟明就跟随着呼唤走,渐渐地意识敞明,剔除薄翳不清的白雾,顾竟明见到了禹纯。 <br> 可是,顾竟明觉得眼前的女孩似曾相识,脱口而出的名字是“倩欣!” <br> 禹纯的心凉了半截,可手仍握紧紧地说:“我是禹纯,不是倩欣。” <br> “禹……纯,是阿,真的是你。”顾竟明忽然恢复印象,结巴且冉冉说。 <br> “你做恶梦了?”禹纯小心地问。 <br> “不,我……”顾竟明又四顾了一下,发觉自己还在医院里,那醒目刺鼻的药水味,令顾竟明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下肢。怎么没有了?怎么小腿剧烈地疼痛?怎么包着纱布?麻药退去的顾竟明,头疼欲裂,却无遐思及那恼人的头痛,现在,他只想问到底被医院对自己做了什么事? <br> “我的腿─”顾竟明哀嚎,并扔开禹纯的手,极力的想由病床挺身,“告诉我,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br> 禹佩佩凑过去想帮忙,却被顾竟明猛力推开,“顾大哥!” <br> “说!你们到底让他们对我做了什么?”顾竟明左右移晃着身躯,像只无措的小狗。 <br> “求求你,别这样。”禹纯抱住顾竟明的青筋暴露的手臂。 <br> 顾竟明反擒住禹纯的双手,大声斥问:“告诉我!”他看着禹纯红涨潸然的脸庞,又自言自语的说:“我真的被截肢了,我被截肢了……天……” <br> 董育成执起柺杖走上前劝说,却被顾竟明挥舞且包裹纱布的下肢给绊倒了。“顾大哥─” <br> T.S.则不发一语独自站立在一旁,冷冷的漠视眼前的慌乱。 <br> “T.S.你快过来帮忙阿!”禹佩佩叫唤杵于门边像根隐形柱子的T.S。 <br> T.S.悄悄地将冰冷如豹的眼神藏匿,改以一副演员必备的忧伤表情替补,他把十只手指头喀啦作响扭动着,并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场悲伤的戏份起幕了。“顾先生,顾先生……”T.S.冲过去,用纤长的手指箍住顾竟明的右臂,企图以呼喊让顾竟明发现到自己的存在。 <br> 顾竟明因为右臂让人栓牢,头一右转,就见到T.S.慌张惊恐的表情。于是顾竟明放开了禹纯,瞳仁内撩发交杂的情绪,面对着T.S.眸里熟悉的褐色,彷彿隐藏着另一副灵魂,是顾竟明曾夜夜思盼的…… <br> “你也来了!”顾竟明停顿疯躁的歇斯底里,一直喘着气,眼睛寸步不移地盯着T.S.,而热狂的汗水,渐渐的冷了。 <br> 所有人见到顾竟明在瞬间变换的态度,都极为骇异。可是没有人敢说破这样微妙的氛围,房内似乎涨成了两颗奇异的泡泡,一颗尚在火烫的红色泡泡把禹纯等三人围住,另一颗水蓝色且缓和的则属于T.S.与顾竟明。 <br> “嗯,我知道你生病了,来看看你。”T.S.以熟练的语气安慰道。 <br> “生病?”顾竟明整个人像只松软的汽球,“我没有生病,我没有生病,但我被截了腿。” <br> 单单只是截了腿还不能弥补自己万分之一沉恸,T.S.连不经意勾起回忆都觉得震怒。不过,以演员为天职的他,须臾就让悲愤的表情从自己的脸上蜕去。 <br> “顾先生,你要勇敢一点。”T.S.违心的劝说。 <br> “对阿,顾大哥,你很快就会好了。”董育成勉强从地上爬起来。 <br> 禹佩佩附和着:“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你不用坐轮椅,而且可以装上义肢。” <br> “还可以像从前那样走吗!”T.S.故意仰头询问禹佩佩。 <br> “可……”禹佩佩顿时被问得连“以”字都说不出来。 <br> 禹纯马上点头应道:“可以的。” <br> 顾竟明回头直视着禹纯亮澈无暇的眼眸,“真的可以?” <br> 禹纯天真的眼眶,洇满了无言的痛楚,因为顾竟明乞盼似的直视,令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br> “不行了!不行了,我永远不可能和正常人一样好好的走路了,对不对,对不对……你说阿,你说说话阿!就算是骗我的都好,你说阿!”顾竟明再次抓着禹纯的双臂,如摇晃一只无力小鸟般。“为什么你不说话了,为什么?因为我不会好了,对不对?我已经是废人了对不对?”最后几个字,顾竟明几乎是用狂喊的。 <br> “不要逼我,不要─”禹纯晓得自己的情绪也快无法控制了,近日接踵而来的压力,使得禹纯濒临崩溃边缘。 <br> “顾大哥!”禹佩佩和董育成异口同声。 <br> T.S.以冰冻如鬼魅似的的口吻说:“告诉他真相吧!”然后将目光投向禹纯,“他有权利知道。” <br> 承受不住侵逼而至的压力,禹纯脱口说出真相:“对!你是截肢了,你没有像正常人的小腿了,你再也不可能好好地走路,往后你会走的很辛苦,很颠簸。” <br> “姐!”禹佩佩试图阻止禹纯继续说下去。 <br> “佩佩,你让我说,不说出来,他以后还是会知道的。”禹纯又将视线转至顾竟明极为受伤的神情,顺势道:“虽然你以后会走的很辛苦,可是你不会再是一个人走,还会有我,我今后会陪你,陪你走,知道吗?你不可能孤独的,未来,你还有我,让我陪你。” <br> 禹佩佩无言地望着禹纯,眼角则滑下泪。 <br> 机敏的董育成立刻接道:“对,顾大哥,你不会是寂寞的,我们都会在你身边。”说完,董育成揽住禹佩佩的肩膀,用手温柔的偕去禹佩佩的眼泪,并在她耳畔说:“我也会陪你的,好吗?” <br> 禹佩佩听了,整个人跌进董育成的怀抱,激动不已。 <br> 因为禹纯坦白却不歧视的话语,顾竟明心底一股瘴气忽然呼出,他反擒为抱,把禹纯抱进自己的胸膛。“谢谢你,谢谢……” <br> T.S.狠狠地瞪着顾竟明,没料到情况竟然会如此温馨,他不能接受,更不能忍受顾竟明获得幸福,他一定要替“她”报仇,让顾竟明生不如死。 <br> 刚亮平淡的二0五号房,涌满了多重的声音,包含了迥异的灵魂,而墙壁上的画,那黑色与蓝色部分,微微轻摆,似乎连那标示复仇的时钟都正在甦醒,兀自转动着。整幅画,宛若一扇未知的空间之门、一面黑洞,蚀旋着可怖的命运轮盘。 <br> 顾竟明用手指深触进入禹纯的发丛中,像爱抚一只小猫般亲暱而疼惜。口里仍说着:“纯,谢谢,谢谢……” <br> 董育成则与禹佩佩忘情的交吻,彼此相拥,如坠入幸福的星海。两人窸窣的接吻,不时传出爱情的承诺。 <br> 只剩T.S.伫立在旁,后来,他冉冉走到阴影中,潜思沉默。暧暧的黑影笼罩着,而他深邃冥褐的双眸,灿灿地发出绝忧的哀伤与愤怒。 <br> 他暗自宣布,戏才开始。手指头又喀啦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