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晋源站在律师事务所门口没有动。

  刚才发生了什么？师太冲自己笑？而且笑容还挺温暖迷人？他情不自禁地看着远去的车辆，感觉自己有点无所适从。

  他迅速拿出手机翻开微信，试着给她发送一个笑脸。

  果不其然，发送成功！

  再也不会提示那句：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他好奇地点进她的朋友圈，想看她从前发布的内容。结果发现没有，她连个人相册也没有，这表示，她一条朋友圈也没有发过？

  不愧为禁欲系师太，没有凡人的七情六欲。

  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乘电梯上三楼时，同事提醒他：“晋源，有人在办公室等你。”

  等他走到办公室门口，助理也跟着提醒：“季律师，有一位自称你爸的老人在办公室等你。”他放在门把手上的手微微颤抖着，迟迟不推开办公室大门。

  他深吸口气，面无表情地推门而进。

  很多年不见，面前这个人还是能一眼就认出，除了鬓角占满的白发，脸上众多的皱纹，他的外貌无甚太大变化。

  季国强本来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看他进来，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关切地问：“你回来了？”

  季晋源关好门，坐到办公椅上，若无其事地问：“大叔，有什么事？”他不愿意叫这个人，毕竟8岁到27岁，自己人生最美好的年纪全部用来恨他。

  “我……”季国强迟疑了，这么多年不见，他猜不出儿子是故意不认自己，还是真的忘记了。

  季晋源翻开文件，一边看一边说：“没重要的事你先离开，我很忙。”

  “晋——”

  “我说了，我很忙。”季晋源冷冷地打断他要说的话，头也不抬，“如果没有特别的事，请你离开。”

  季国强迟疑地站着，犹豫地说：“我就想来看看你。”

  季晋源盯着文件，烦燥地翻动着：“我很忙。”

  “晋源。”他苦苦哀求，“这么长时间没见，我就想来看看你……我……”

  “你能不能走？”季晋源终于抬起头，愤怒地问，“你到底想干嘛？你看不到我很忙吗？”

  季国强动了动唇，没有再说，转身往外走。

  季晋源瞥了眼地上留下的几大袋子东西，声音冰冷地提醒：“地上的东西别忘了。”季国强一声不吭地拿起东西往外走。

  门缓缓关上，季晋源翻文件的手停下，办公室瞬间陷入死寂。他起身走到窗户口，看着楼下。

  那个人用了数十分钟才出现在楼下，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季晋源看着那个苍老的身影，突然有些难过。他心酸地张了张嘴，想喊声什么，但没有喊出口。

  自从八岁开始，父亲这个词已经消失在他的世界里，随之而来的怨恨占据他整个成长期。

  他看着父亲沧桑的背影，急步往外走。他一路快速地下电梯，穿越人群，走到父亲面前说：“我送你去火车站。”

  “不用。”季国强还跟他犟。

  季晋源抢下他手里的东西，蛮横地要求：“我要亲眼看着你上车，还有，我不准你再来。”

  “我自己走。”

  “你闹够了没有？别逼我发火！我不想旧事重提！”

  “晋源，我没有下毒！我——”季国强想解释，但季晋源根本不听，冷冷反问：“她喝了百草枯还有必要投井？你当我傻吗？”

  “我——”季国强还想辩解，季晋源没有打断他，很有耐心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甚至是希望父亲能有个说服自己的理由。但可惜，季国强并没有说下去。

  是的，他无法解释，就像季晋源无法相信一样。

  季晋源沉默着把东西提上车，将父亲送到高铁站，买好票，送他进候车室后离开。等折腾完，已经入夜。

  他心情不好，打电话给李星妍：“师太，出来，我请你吃饭。”

  李星妍当然拒绝：“太晚了，没空，我现在还在检察院翻卷宗，明天还要讯问嫌疑人，找证据。”

  “工作狂，人要适当休息，我去接你。首先声明，难得我肯请客，不给面子的话，这辈子甭想我再请你。”

  李星妍同意了，但感觉今天的他不太正常。

  他接到她时，一路无话地把她带去吃火锅。他叫了一大桌子菜，自己却不吃，光顾着喝酒。

  这太反常。

  李星妍不习惯这样的他。

  还好季晋源也感觉到不好意思，主动开口：“我从小就知道，快乐悲伤都是需要克制的东西，人生如果想继续走下去，就必须把自己的悲伤嵌入快乐的缝隙里。可是记忆却会将这些邋遢角落的东西统统翻出，不管你愿不愿意，它都会逼你去正视，让你拼尽一切力气藏住悲伤的城墙土崩瓦解。”

  “其实……”李星妍慢腾腾地吃着，“为什么不把悲伤嵌入烟花里，炸了就没了。”

  季晋源一口气干了杯酒，苦涩地笑了笑：“哪有这么好炸？”

  “不试试怎么知道？”

  “师太，你今天很反常。”

  “嗯？”

  “多了点女人味！还好今天我是找你，不是找的谢天宇。天宇那个人啥都好，就是你向他倒苦水的时候，他整天唠叨那一句，别往我身上倒负面情绪。爷们，理解不了负面情绪也是需要发泄的。在爷们眼里，没有一杯酒搞不定的东西。”季晋源接二连三地喝着酒，“看来，我要找一个女朋友了，有没有好介绍？”

  李星妍问：“哪种？”

  “我喜欢那种温柔体贴，整天一张笑脸的可爱女生。如果你有类似这种好朋友，可以介绍给我。你看，我也不差，对吧？”

  她认真想了想：“还真有，我有一个堂妹，跟你说的情况差不多！改天让我爸给你牵线。”

  “太好了，这顿饭没白请，来，咱俩干一杯。”

  他拼命喝酒，全程都想把自己灌醉。最后，他有七八分醉意时，醉熏熏地买单往外走。

  李星妍跟上去。

  走到他车旁时，他动作粗鲁地死劲攥住车驾驶座的门把手大力往外拉。

  李星妍皱眉问：“车钥匙在哪？”

  他这才想起车钥匙，从裤兜里掏出来递给她。李星妍先去拉后座的车门把手，想把喝醉的他塞进去。

  他却突然踉跄欺到她面前，把她整个人抵到车门上。

  季晋源双手撑着车身，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这一刻，在酒精的刺激下，竟有些心跳加速。

  你有没有在哪个瞬间，会对某个人情迷意乱？感觉她的一颦一笑都那么吸引人。就算从前毫无察觉，但在那个瞬间，会让自己跌入时间与空间折叠的漩涡里，对她变成惯性的离心旋转。

  而简单的时间也因此被拉长，一分一秒都仿佛被静止，被赋予特别的意义。

  如果酒精是抵达另一个人心灵的光速。

  那么荷尔蒙的刺激，将会是媒介桥梁。

  它们会让你重新定义对另一个人的感情，会让你放弃自我评估的价值，会让你捡起曾经摈弃的人生。

  季晋源身上的酒味甚浓，他醉眼朦胧地看着她的唇，感觉就像看到了被囚生命里突然出现的某一个点。不，这并不是光点，而是光速，能带他逃离被囚的人生，能带他从痛苦的漩涡争脱。

  他情不自禁地缓缓凑了过去。

  很想亲吻，很想拥抱，很想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