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翊秋盯着黄莲苍白的面容看了许久才继续问,“你打算如何答复?”他有必要知晓,也有资格。
因为,他之所以帮她隐瞒身份,助她取得皇帝信任免于一死,其条件便是她从此为他做事。钟翊代也急于知道,此前追问过她几回,她都闭口不提。
黄莲疲惫且无奈开口道,“打。”只此一个字,她便在第二日使皇帝钟德彻底心悦诚服,使其对她刮目相看,由衷欣喜。
在钟翊代兄弟二人及几位重臣推动下,黄莲意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当堂御封为国师,中安国建国以来第一任国师。
黄莲完全不知她被封国师,主要原因是从南林国国师口中传出那句预言,‘天下将大乱,得黄连者得天下’!
而那句话是她自己无聊时搞怪,边唱边瞎吼的一段手机录音,设置为手机来电铃音。
不料她遗落的手机被南林国国师,路过海林山时巧拾得,其见不明物蓝光闪烁中,听见了那段录音,便深信自己先得天机。几个月来四处找那个叫黄连的人。
或许,一切不只是巧合,而是冥冥中注定。
万寿节结束当晚,老谋深算的皇帝钟德,已然敏锐地嗅出了什么玄机,便命暗卫去跟踪费伽纳,结果偷听得知,那个近乎荒唐的预言。
费伽纳在南林国德高望重,就因其能掐会算擅长卜卦,且,向来神准,不敢不信。
于是,权衡利弊,钟德欲将黄莲杀之一了百了,绝不能让其落到他国之手。
不料这事被钟翊代听了去,态度坚决与皇帝老子叫板抗议,不允许父皇杀黄莲,最终钟德无奈做出妥协退让。
他才与小儿子商定,让黄莲来面圣问话,如若满意,便将其留下来为国效力,若是不满意另觅他法,如此周折才有后来之事。
封国师之事,当然也有些太子党羽下的大臣极力反对,将一个来历不明的穷小子,直接封为权高位重的国师。大嚷此事太过荒唐,太过儿戏,危言耸听,说唯恐黄莲日后祸国殃民。
最后皆被钟翊秋党羽下大臣等打压了下去。
黄莲被御封为国师后,皇帝钟德心情不错,便问其还想要何封赏?
黄莲张口便答,“草民近来孤身飘荡穷困潦倒寄人篱下苟且偷生,如今三生有幸,终可为国为皇上您尽微薄之力,草民受宠若惊感激不尽,不敢再有任何请求。”
一番话将自己境况,说的比乞丐还悲惨,充分表明她是穷光蛋一只,没吃没穿没住所……总之,很缺金银财宝。
皇帝一听这话,盯着清瘦苍白的新任国师半晌,忽然大笑起来,“好一个油嘴滑舌的国师!”
黄莲被老奸巨猾的皇帝一嗓子大笑,闹得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了底,后背直冒冷汗,担心他忽然翻脸,将她拖出去砍了。
“皇上,草民不敢有所欺瞒,草民只是最近手头有些紧,生计困难缺银子,您可否看在,草民之前为贤王挨刀的份儿上,赏草民几个银锭子?或者借也行,日后可于草民俸禄中扣除。”黄莲冒死再次大胆开口,主要为表明她只爱财,并无其他阴谋野心。
在场群臣皆被黄莲无耻之举逗乐,气疯。皇帝钟德心情大好,当堂便大方赏赐她百锭金元宝,及城内一座奢华府邸。
黄莲感恩戴德接受了金元宝,却婉言拒绝接受那座府邸。她说自己穷习惯了,住不惯大府院,再说一个人占用那般大地方太浪费。
于是,一番口舌下来,皇帝命人为其在中安城内,置买了一处小四合院落,距离贤王府一街之隔。不用问,当然有钟翊代的参与。
皇帝又强塞给黄莲一个书童,说专门为其伺候笔墨的。黄莲面色赧然不得不接受。
书童叫景绅,看起来是个十八九岁的清瘦少年,身量比黄莲略高一些,性子非常安静,很容易使人忽略他的存在。
谁都看得出来,皇帝钟德不信任黄莲,干脆让自己的人寸步不离跟着她,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料她再无甚本事翻出风浪来。
黄莲不甚高兴时刻被男子盯着,却也无可奈何。她告诉自己,知足吧!还能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
当晚,黄莲又回到武王府,她那小小国师府,钟翊代早已安排人去打理妥当。
她打算收拾一下细软,明日清早就走人,搬去暂时属于自己领地,再也不想踏入这里半步。
戌时刚至,她便准时在娇玉阁大堂跪好,她告诉自己,这便是她最后一次,为不幸早逝的袁娇娇跪灵赎罪,从此,她便不再亏欠她什么。
黄莲一如既往安静跪到子时才起身,腿脚有些麻木,揣着贪睡的宝玉摸黑开门出来。
谁知却见钟翊秋居然堵在门口,朦胧月光下,他面容半隐于阴影中,看不出是何神情。
黄莲低眉顺目给武王跪下,她也告诉自己,这将是最后一次如此跪他。
此后,待她出了武王府成为国师,她便与他所有恩怨全了,一笔勾销互不相欠。
因为,她并非有意吓死他那位未过门的王妃,她更不可能一辈子为此事背负罪责,受他谴责与折辱,今日过后,她便再不会为此事有任何内疚。
深沉夜色中,安静到似乎连花草鸟虫都已入睡,娇玉阁门前石阶上一男一女一立一跪,无声无息久久对峙着。
身量魁伟的男子,阴沉着轮廓分明的脸庞,死死盯着女子乌发披散的头顶。幽深眼底如若千年寒潭,在昏暗月光下折射出锋利的冷光如刀,将眼下女子千刀万剐。
约摸一刻钟后,钟翊秋忽然转身离去,清凉的夜风骤起,包裹着他森凉的话语,甩打在黄莲苍白的脸上。
她听得相当清楚,“黄莲,此后你我,于公是比肩同僚,同朝共事皆为家国一心效忠;于私,你永远都是害人娇娇的凶手,永远欠本王王妃一条性命,永远亏欠于本王,永远无法还清,除非,娇娇能活过来……你最好永远牢记本王今日这话……”
黄莲反应迟钝,努力抬头寻声望去,只看见玄青色锦袍逐渐模糊,隐入月色中很快消失。
“永远……是永远吗……”黄莲眸底情绪翻涌,有心伤,有愤恨,也有绝望……黄莲喃喃自语,面色惨白,光洁的额角渗出细汗,呼吸渐喘。
她仍旧浑身麻木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嘴里反复咀嚼着‘永远’两个字。
殊不知,这两个字会使她刻骨铭心,介意到根深蒂固,固执到最后……
第二日大清早,未等黄莲睡醒,钟翊代就风风火火跑来她卧房里,嚷嚷着说要接她回府。
黄莲又犯了起床气,没忍住砸了其一枕头。钟翊代早有防备躲得快,只被砸到了屁股,仍旧嬉皮笑脸无关痛痒。
事实上,黄莲在这里并无太多东西,有的都是钟翊代送她那些,美颜护肤膏之类的日常用品,还有几件她自己改造的里衣,一个包裹便可全部全部打包起来带走。
顺利出来武王府门口,有钟翊代的香车等候,她并未去与钟翊秋辞别,因为于私,她……不配。
一路上,黄莲问了钟翊代,有关那个洗衣房胖大婶被害之事,得知此事转交给府县衙门全权负责,尚未有结果。
且听钟翊代闲聊说起,她之所以被封为国师,只不过因为费伽纳嘴里所传出的一个荒唐预言。
黄莲听后不禁无奈苦笑,原来如此!
如此说来,她既已归顺辅佐中安国,那她如今岂不是变成,被其他四国必须除掉的冤大头了吗?!看来,世上真没有白吃的午餐,得了便宜定是要付出代价的。
想必日后无安宁日子可过了,想到雨夜那晚血腥杀戮的情景,不禁冷汗淋淋。
马车停下,黄莲跟着钟翊代下来,眼前便是朱红漆木门,左右两樽大石狮子坐镇,高高门楣上黑檀木牌匾写着金灿灿三个字‘国师府’,字迹丰润饱满。
一旁的钟翊代夸夸其谈,说那是他亲笔所题,她该觉的何其得荣幸。
黄莲将其自恋的言辞当耳旁风,她仍旧仰头望着那耀眼的三个大字,不禁蹙眉,敢情钟翊代这是生怕谁不知道,中安国的国师住在这里么,如此张扬的结果就是,死来得更早。
罢了,无所谓,反正纸包不住火,迟早人尽皆知,怕也无用,该来的总会来,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关键是该想清楚如何御敌自保。
二人并肩通过门楼进步入前院,可见三间倒座房,踏着平整光滑的青石地面,穿过月亮门进入后院,便可见红木门窗白墙青瓦的东西厢房,及整洁肃静的正房,被朱漆雕花木柱游廊紧密连接贯通。
庭院四角种植梅、桃花树各两株,枝繁叶茂,妖娆招展,在灿烂的晨曦中朝气蓬勃,欣欣向荣。
钟翊代喋喋不休继续表功,说这几株树是他特意吩咐人倒栽过来的。他觉得适合她,说她不但有梅花傲雪般气韵,且面若桃花人见人爱。还厚颜无耻的说,他便是她的有缘桃花。
黄莲听了,不禁对其神采飞扬俊美无比的脸庞,翻个大白眼。心想真正配得上面若桃花的人,应该是他贤王殿下才是。
懒得搭理他,抬脚直入正房,见景绅安静地候在门口,她淡淡打量他一眼,不作停留直接进去。
正房中间为厅堂,东侧隔间为书房,西侧则是卧房,黄莲大致熟悉了一下,自己以后生活的环境。
忽见钟翊代的俊美面孔挡在她眼前笑问,“黄国师,觉得这里如何?可还满意?”黄莲皱皱眉头往后退去一步,免得被他说话时咬掉鼻子!
“还行哇,就是,那朱红大门可否刷成墨色的?”行事要低调才好,不懂吗?
再说,她为何总感觉那朱红刺眼的大门,再加上金黄大字,活像一件火红嫁衣呢?
不论这些是谁准备的,她黄莲都无福消受,她终究只是过客,何必招惹情债,徒留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