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往往便是真理,是人们在理论与实践中摸爬滚打出来的结晶。凌家越是手忙脚乱的时候,命运就会越加来参合一脚。它是倔强的老人,是旺盛的青年,是顽皮的少年,实则它就是无厘头的小孩。但凡与之抗衡,它总叫你吃尽苦头,谁也不知道这种苦头是不是值得吃。因为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好似银行信用卡的霸王条款,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被死死套牢了,被他们利用,反而还在那里替别人数着自己兜里的钱。然后,有朝一日,或者说迫不及待的双手供上,还要面带微笑。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也是俗话,即是真理。世人有多明白这个道理,凌守然亦同样如此。而年少的他们并不知晓,总是要等到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方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我们拥有什么,那也是命运的造化。我们失去什么,说明我们并不是他们的终点,不过是沿途看见美丽的风景,而忘记了前进的步伐。爱,亦如是。
凌幼成被放出来了,毫无征兆。多日未曾洗漱,好好吃饭,此刻也显得消瘦许多。往日里的朝气,此刻却是一潭死气,没有了生机。少年就像是早知道结局似的,淡定自若,那表情仿佛是藐视着周围的一切。看守所的警察多年后记得这个叫凌幼成的眼神:一汪死水,却是深不见底。他变了。
美加名的葬礼,简单而匆忙。
雨天里,父子俩都没有打伞,一袭不变的黑色,仿若黑色的乌鸦,桀骜不驯的任由命运嘲笑他们的痴傻。即使这个时候,凌幼成的心里依旧想着鱼可墨会不会来,而凌守成的脑海里也想着妻子是不是能够得以安生。沉默,周围的一切只剩下沉默,纷纷前来悼念的人们,也免不去这样的沉寂。痛苦是相对的,没有痛便没有了动力,凌幼成已经十分明白这个道理。在少管理他所知道的远远不止这些,而是一个人心灵的沉淀。他不能像野兽那样随意嘶吼,也不能像芳草那样任人采摘。他的世界,得他自己做主才是。既然母亲已经不在,那么就让她走好,我们活着的人应是活得更好才是,让逝者安生唯一最有效的办法。
实则他的这个办法是不是真的能够带给母亲安慰,凌幼成想另当别论,但无论如何生命的轨迹不会停止,之前的不懂事都要抛在身后。被剥夺走的一切,他都要拿回来,甚至翻倍的拿回来。这不是仇恨,而是努力的一种表现。
凌守然站在他的身后,双手轻轻搭在他宝贝儿子的肩上。他一下子不太明白儿子的态度,不哭不闹,亦不做声。就好似在看一场别人的葬礼那样,他很想问问儿子你难道不爱妈妈吗。但是他知道,问了也是多余,凌幼成怎会不爱母亲。那样的爱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他深深知道,伤痛将陪伴着自己继续走下去。而他不希望这样的伤痛也停留在儿子的身上,商场如战场,何必又太过计较得失,只有家人安康才是最重要的。即使他现如今一如所有,也好过再次失去。当我们明白,身外之物不过是点缀之时,是不是已经得到了最为宝贵和真实的财务,那是一种生活的洗礼,命运的点化,我们已经无所畏惧。
“幼成,想哭的话,也没有关系哦。你看爸爸都哭了。”其实凌幼成知道抬起头也不知道那是雨水还是泪水,爱情在此刻发挥的淋漓尽致,不,不仅仅是爱情而已。那是一种情感的总称,我们称为责任。他点点头,又摇摇头:“爸爸,放心,我会长大,变得优秀就像你一样。”他说的都是实话,凌守然知道自己的儿子怎会不优秀,分数又能代表什么呢?当别人还在做数学题目的时候,凌幼成已经开始分析微积分,当别人还在被英语单词的时候,而他已经开始看国外原著。这不代表什么,只说明命运在他还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已经帮他准备往后的一切,拥有面对困难的智慧。
鱼可墨来了,一袭黑色如同凌幼成一样,还打着一把黑色的雨伞,是一个人。凌幼成在视线模糊的情形下,看到她的身影。但是他没有激动,亦没有动。就这样看着她走过来,与他擦身而过,在美加明的遗像前放下绽放的菊花,一大束菊花。凌幼成想,那得花了她不少钱。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存在情感,理性的他有些不通人情似的弯腰,连最基本的打招呼好像都丢失掉了。她看着他的脸,苍白的,瘦弱的。带着稍许愤怒的情感,雨伞被她丢弃在一边,孤零零地有些凄凉。
鱼可墨无法忍受这样的凌幼成,她的确心疼了,一下子拥着他,在耳边轻声道:“对不起……没有帮到你……”凌幼成不明所以,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事情需要她的帮助,也不理解为什么她要把责任揽在自己的身上,这些他都不需要,他要的只是她在他身边就好。不需要言语,不需要颜笑,只需要她在身边。此刻,这些话他断然无法说出口,时机未到。他需要更多的忍耐。而凌守然识趣的走开,他想顺其自然就好。
“不需要道歉,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是我错了。”凌幼成的这番话一出口,鱼可墨便知道他已经不是之前的凌幼成了。是什么改变了那个疯狂的凌幼成,显露出这个年岁没有的沉稳与冷静。鱼可墨好像快跟不上他的步伐了,而她也不确定是不是在争吵过后,还能够陪在他身边。心意是共有的财富,可若是不相通,也就变得毫无意义了。鱼可墨无法接着他的话说下去,此刻若再说什么反而是窘迫至极。于是她就这样陪着他,一整天。而一整天里,凌幼成依然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他心中的感激,温暖着微凉的身体。
末了。雨停了。美加明入葬了。按照她身前的意志,凌守然替她火化了她在人间的躯壳。而留下一坛类似碳酸钙的粉质,仅供他们拜祭。因为美加明总是说:要是我死了,不要将我的尸体下葬,一定要先焚烧。我不想土壤里的虫蚁将我啃噬,那太可怕了。是的,想象一下虫蚁啃噬自己的身躯,而灵魂还能够看见这一切,恨不得将希望躯体能够立刻消失。对于虫蚁,对于躯壳,都是一种物质,一种自我来过世间的证据。而这种证据没有了,说明我们不需要再留恋世间的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回归到终极。
“谢谢你,一直陪着我。”凌幼成终于开口说话了,在这之前鱼可墨差点忘记了凌幼成的一切,仿佛周围只剩下自己,而她一遍一遍的回想起之前的凌幼成。带着怒气,带着稚气,带着可爱,还带着对自己的眷恋。而如今,她怀疑他是不是只剩下空壳。于是,她担心,她害怕,她无法言语。凌幼成看到她茫然的脸庞,伸出已经僵硬的手,想要轻轻地触碰一下,手到了跟前却下不去。鱼可墨看到他的手抽了回来,远离了她的视线之内,又退回到原位。她变得固执了,伸出自己的手,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你知道的。”
但是我不确定,不敢确定。凌幼成的内心这样回答,但是他始终没有说出声。而是点点头,抽回自己的手,用没有笑容的脸对着鱼可墨说了声:谢谢。依旧是谢谢,而鱼可墨终究觉得这样的感觉是一种诀别,她的感觉告诉自己,他就要离开了。她知道他的事情,家境衰败,公司被迫转让给高木集团,那是高天宇的父亲,那么日后如果再相见她该如何面对高天宇,毕竟他对自己那样的好。只有她的内心知道,自己有多心疼和悔恨,若不是自己,凌幼成也不会遭受这样的罪,也不会犯这样的错。
这些问题就像眼里的沙子一样,搁着自己的眼角膜,使得泪水不停的流淌。一定要把它弄出来方可罢休,可若是我们像蚌壳那样,裹着沙子结痂出美丽的珍珠,可否?鱼可墨不知道,高天宇也不知道,唯独凌幼成知道这样的代价,惨痛,但是未尝不可。年幼的心里承受了几番轮回,死亡与梦幻,曾经一度光临过他的宫殿。如今宫殿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那颗坚强且璀璨的力量。
人去楼空。偌大的别墅里没有了争吵,没有了往日的喧闹,只剩下一汪无边际的沉默。而让凌守然欣慰的是,儿子的理智与成熟,可他也在担忧他的将来。没有了雄厚的财政,没有了雄厚的权利,他的未来是否顺畅。这是他作为家长要面临的问题,也是他们凌家要面临的问题,未来的未来,他轻叹一口气。这个家没有了美加明就不算什么家,他想着是不是要搬离这个伤心之地。
“幼成。”凌守然话音刚启,抬头正好看见凌幼成眼睛里的晶莹,他想他毕竟还是孩子,但是他已经做的足够好了。于是他绕过茶几,坐在凌幼成的身边,紧紧地将他拥在怀里:“爸爸,对不起你。儿子。”此刻的凌幼成什么都没有说,相反的拥紧父亲:“爸爸,你做的很好。我依旧以你为榜样,我们的将来会很美好。相信我。”他的话犹如冬日里一杯暖暖的咖啡,一直暖到凌守然的心里。我们即使再悲伤,也要将那份苦楚深深的埋藏起来,经过时间的过滤,它会变成一份上好的美酒,待着这美酒开启之时,便是为自己的美好庆祝之时。更要感谢自己当时的举动,因为悲伤没有将我们的希望埋葬,也没有将我们的幻想破灭,亦没有将我们变成可怕的恶魔。而只是让我们成长起来,变得更有一个作为人的质地。难能可贵的是,我们还能够在这个日光之下自由地呼吸。
凌幼成的笃定对于高天宇来说,是一颗随时都会爆发的定时炸药。此刻的内心忐忑的犹如坦克开过石子路发出的轰鸣声,那声音颤抖着心房,他无法安静下来。而高木请来陪同他的那位周倩小姐也已经离开,他知道她来的目的,既然目的没有达成,她也就无需再留下。她是真性情的女子,只是他可惜她跟错了主。但是周倩并不这么认为,她所认识的凌守然并不是因为这点错失就会丧失自信的董事,她固执地相信他会东山再起。高天宇没有强留她的理由和意思,于是她就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
高天宇看着她的背影,犹如一根针刺着自己。怎样的男人才会让一个职员对他死心塌地,这份情感,除了将感情完全贬低了下去。身体上的伤痛已经完全不重要了,而他想自己不会就这样断送自己的命根子,因为他感觉到在见到鱼可墨时的那一抹兴奋与冲动,那是少年的亢奋与青春,再正常不过了。他想就是这样的,没有什么好紧张的。可此时鱼可墨应该在凌幼成那里吧,她会做些什么呢。会不会就这样和好如初呢,即使这样他的占有欲使得他不肯服输:即使这样,也要抢回来,就像他的公司一样。这样的情感,好似鱼可墨是一件商品似的,好似鱼可墨本来就是属于他的私有财产。只是他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会是她,一见钟情吗?爱情本就是毫无理由的情愫,尤为是年轻的时候。因为那样酸涩且甜蜜的感觉,是一生中仅有一次的诗篇。
鱼可墨看着他的离开,听着他口中的‘谢谢’,身体还残留着他的体温,虽然那是很低很低的温度,但是她感觉到他的存在。她很想跟过去,但她还是迈起沉重的步子,走回了家。雨清透自己的衣衫,皮肤的表层,随后动摇着精神末梢,她觉得自己倦意困意翕然而至。于是毫无顾忌的倒头就睡,直接忽略了妈妈在耳边的问题。她不想听,也听不清楚。大雨就这样将她压垮,她想她是病了。
于是,她开始做梦。一个接着一个,外层的汗水淋湿了衣衫和被褥,也淋湿了整个心房。在梦里,她哭着喊着‘凌幼成’,他看见他站在悬崖边,不肯听她的解释和规劝。他要寻短见,她疯了,要与他一起。正当她要向前走近时,高天宇一把拉住她,愤愤地怒斥她背叛他们的情感。不,不是这样的。高天宇你误会了,我只当你是哥哥,不要拦着我!鱼可墨从梦中醒来,口中还喃喃地:“不,不要这样。”泪水和汗水混合在一起,滴落下来,毫无声息地就隐遁在被褥上。房间里很闷,妈妈没有来看她,她看到桌子上的一杯水和一盒感冒药。浅浅地笑了一笑,电话响了,无力且盲目的接听起来:“喂。嗯,天宇哥,感冒而已。没事了,嗯。好。”左手顺势垂顺下来,脑中还想着那个梦。她还是担心。
“凌幼成。你……哦,没事。没事就好。注意身体。”鱼可墨想说又没有说的是:不要自寻短见,还有我。可当下说出来又有些怜悯的意思,那么对于凌幼成来说又有什么意思呢。鱼可墨睡了多久,她不知道,只是此刻手机显示着20:09分,她想应该是夜晚吧。天气很冷,她想了想还是睡吧。
凌幼成看着电话上的已接电话,名称显示着可墨。他喜欢这个名字,亦静亦动的感觉。他们认识了很久,一直认识着,可从未探知真实的对方,即使这样他们也互相喜欢着。他想,是不是日久生情呢。可自己作为一个16岁的孩子,想这些实在有些过早,将情感埋藏好,若是日后依旧有这样的感觉,那么他知道她将会是自己的,没有谁能够抢得走。现在,他回想着妈妈葬礼上的来人,与本子上的核对,白事簿。那本是爸爸要做的事情,可他执意要做,且放爸爸去休息和处理接下来公司的交接文件。
于是,他看到了高木的名字,虽然高天宇没有来。但是这份人情世故,他们做的很好。商业界本就是鱼龙混杂的,只要有略微地风吹草动,必定有莫名的人前来相识。不管是讽刺也好,讥笑也罢,总之只要是新闻事件,就会有他们的身影。凌幼成嗤之以鼻,却想起来那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他想自己有必要再做一件事情,即使这件事情爸爸不一定会赞成,也会将自己的颜面扫尽,但是这个是契机,亦是为了一点良心的谴责,或者说这就是代价。一个他很不想去面对的代价,但是为了日后,他还是去了。
“爸爸。我出去下。不用担心,很快回来。”凌守然没有阻拦,他相信他的儿子。于是点头继续整理文件和合同,还有他与美加明共同的记忆。
依旧没有打伞,凌幼成好像已经习惯在雨天行走的习惯,他即不会生病,更不会觉得寒冷。而是一种彻底的清新与放松,这条路很长,一个人在这个黑天里行走,对如今的他来说无所畏惧。没有什么比内心的黑暗,更加叵测了。且听自行车与雨声擦出一种难以言表的花火,听着听着就觉得那是一种旋律,虽然单调且枯燥。可所有的繁华背后都是一样的苦涩与沧桑,凌幼成知道自己正经历这些,所以更加坚定自己的选择。
医院门口一辆倒地的自行车,医院内,一个湿漉漉地美少年。在询问台停留片刻后,往病房走去,瞳孔中倒映出的数字:101,102,103……终于他在107的门口停住,彬彬有礼的叩响门第:“我是凌幼成,可以进来吗,有事与你说。”高天宇的手端着杯子,正往手里送去,戛然而止的物理运动。他改变了杯子的轨迹,和自己的轨迹。轻轻放下杯子,也放下手中的书籍:《百年孤独》。不可能不让他进来,因为高天宇正需要和他好好谈一谈:“请进,坐。”简短,干脆。
凌幼成并没有坐下,而是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并用很诚恳且洪亮的声音说道:“对不起,由于我的鲁莽给你带来的伤害,我感到深深抱歉,但还请你原谅我无知的行为。”高天宇没有想到,而门外的高木更没有想到。他索性轻轻地靠在门边,继续听下去。
高天宇对于凌幼成的举动,显露出的吃惊,表现于他的笨拙的言语,只用一个‘哦……’代替了他本应客套的回答。他也能感觉到此刻的凌幼成已经不是先前的凌幼成了,此刻的他即使十个高天宇也无法匹比。人的转变竟能如此神速,又或者说,他潜藏的无限潜能是他所顾忌的,但又无可奈何的。于是,他想了想礼貌的应答道:“嗯。过去了,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对于伯母的事情,我很抱歉。”体面的话,听起来却一点也不中听。凌幼成没有反驳,点点头便离开了。眼角的余光掠过高木的眉梢,他看到他眼神里的难以置信,以及错愕。凌幼成想说:坦诚公布就那么难,我只是做了我原本就应该做的事情。
而这些事情本不应该发生的,既然因自己而起,那么势必要让自己承担这样的后果以及应付的责任,好让事情早些结束。那么对于美加明,凌幼成更多的还是自责,是他让这些发生了,失去了唯一的妈妈,他的悔恨之意,不得不使得自己在一夜之间成熟起来。因为他再也不想失去任何,包括一草一木。
“天宇。”高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那是一番高天宇与高木都十分清楚的对白,无言的表露。高天宇微笑着回应高木:“爸爸。我很好,不用担心,也不用担心我们的未来。我会为你讨个贤惠的媳妇,以及生一堆孩子的。”他也是懂事的孩子,因为互相珍惜着,所以能够感受着对方的爱。高天宇对于高木除了亲情,还有感激,还有崇拜。那是一种天生俱来的,对养育之恩的感动。高木知道这个孩子,不会让他失望。只是他担心,在命运面前谁都免不了低头。但眼前的事情,能够叫他放宽心也就好了。
“爸爸,要不要撤回……”高木知道他要说什么,可事实就是事实,再那样也挽回不了什么。商场已经不仅仅是战场那么简单的事情,而是一场生死的诀别,一旦开始,注定要有倒地的一方才肯罢休。命运是这么安排的,而且高木集团不能一事二议。高木的不做声,没有回答,就代表他的提议不成章程。高天宇想自己这次是不是做的太过了,想起那分价格,实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每个商家都会涉及的问题,而只是这个小问题就能够把凌氏企业搞垮,那么还有什么能够坚贞不渝呢。想到这里的他,不禁紧张又担忧。
走出医院的大门,凌幼成急急地呼了一口气,深远意长地。鱼可墨的家就在附近不远处,若是用望远镜便可以看见,她屋内的灯光,他想必定还亮着吧。此刻她在做什么呢?脚步的不听使唤,在最后的时刻意志战胜了情感。骑上自行车,迅速的驶向那个空荡荡的家。他不想让爸爸担心,也知道此刻爸爸需要他的陪伴。因为在这个世上,他们相依为命。
“爸爸,我回来了。”凌守然还在整理资料,多年积累下来的信息以及重要文件,已经堆满了整个书房,而他也被这些资料掩埋。从其中伸出双手,吃力的说道:“儿子,我在这里。”凌幼成的身子还是湿漉漉的,丝毫没有干的迹象。他想还是先洗个澡吧,“爸爸,我去冲一下就来帮你整理。”
“嗯。去吧。没事,我自己来。”大人总觉得小孩依旧是小孩,无论他如何成熟,也始终都是自己的小孩。不想让他多担心,只需要无忧无虑的成长就好,在他的少年给他带去这么惨重的伤害。凌守成突然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父亲,连一个父亲最基本的准则都没有做好,而作为丈夫和这个家的支撑,却连这个家都没有保护好,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理所应当。这是一种胸怀,能够真诚的面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过,并能够加以醒悟。他想自己势必要在以后的日子,多陪伴凌幼成,另一边自己要东山再起。他要还给他一个美好的明天,可美加明的性命谁来偿还。眼下他能做的很少,却也是极为重要的:呵护好凌幼成。
“爸爸。一起来吧,先喝杯咖啡。”凌幼成边擦着发梢上的水滴,边递给凌守成一杯咖啡。一袭白色的浴衣,以及赤裸的双脚,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很喜欢赤裸的感觉。那感觉如同与天地相接,天人合一。自然的力量是伟大的,也是不可抗拒的,要充分利用好这份力量,他想还需要些时日。凌守成抬起头,接过咖啡,指了指他的脚。凌幼成耸耸肩,表示这样很好。他还提示凌守成应该去洗个澡,以洗去疲倦。可凌守成又指了指地上,桌上堆着的文件,摇摇头。凌幼成皱起眉宇:“我来做。这些不难。去吧。”
凌守成笑开了,是很真诚的那种,展露出洁白的牙齿。该是牙齿晒晒月亮的时候了,即使今夜依旧是个漫长的雨夜。待他从浴室出来时,凌幼成已经趴在整洁干净的办公桌前睡着了,面对着全家福,以及眼角挂着的泪光。凌守成心疼极了,他不想让他这么睡着,又不想吵醒他。自从他飞黄腾达之后,是否有好好的抱过儿子,他知道一次也没有,甚至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那么他自己究竟在干些什么呢,他又一遍咒骂着自己。于是,他蹑手蹑脚的走近他,仔细端详他的面容,很像美加明,美丽聪慧,还充满了可爱的气息。这是他的宝贝儿子,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如同小时候一样,将他轻轻地抱回屋内,虽然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够抗得起一个16岁的美少年。
“哦,感谢上帝……”凌守成的脸涨得通红,确实他长大了,体重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小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只是小有成就,而他的体重对他来说轻如鸿毛。随时随地都能够将他举起,而凌幼成也非常喜欢在父亲的肩膀上撒野。而美加明就在一旁看着这父子俩,享尽天伦之乐。我们不能因为时光的洗礼,就忘记自己的初衷。这样的遗忘所付出的代价,是任何人都承担不起的。
凌幼成睡的很沉,没有醒转的丝毫动静。他的卧室靠着南边,而书房却在最北边,还需要过一个图书室。凌守成走的很慢,仿佛这条路就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尽头,而脚下是万般泥泞,丝毫不能有闪失,否则就有跌落万丈深渊的可能。
在漫长的时光过后,他终于到了。轻轻放下口中喃呢的凌幼成,亲亲在额头亲吻着:“晚安。谢谢你所做的一切。”而凌幼成在梦里,梦见美加明身着白色的婚纱,对面的男子正是自己的父亲,那么年轻那么貌美,天作之合就是这样的场景。说到场景,场景便换了。她的面色被血染成了红色,婚纱不再,而是褴褛的衣衫,以及一地的碎玻璃。美加明满脸的泪光,对着他说道:幼成,幼成,照顾好爸爸,照顾好自己。随即一阵刺眼的光芒,他从梦中醒来。阳光顺着窗子,溜进来,直直地照射着他年轻的脸庞。他努力睁开眼,发现床头的一杯牛奶,和一张纸条:幼成,早安。爸爸,出去交接材料,回来与你共享午餐。
这是美好的一天,他想。这家如同死灰复燃一般,充满了生机。但是凌幼成知道,不会再有妈妈的存在了。他不自禁的想起妈妈来,这是一种难以割舍的眷恋,而妈妈也在梦境中告诫自己,一切不要再发生,他已经答应了。好好照顾自己和爸爸。他的内心便得温暖起来,没有了原先的颓废和寒意,冬天很快就会过去。因为庭院里的迎春花已经崭露头角,连他们都知道来安慰此刻的凌幼成。既然,要吃午餐,那么就自己动手做一做,又何妨。其实内心的他,更希望凌守然能够带他一同前去,他不想他独自面对那些。要知道,不是所有人能够拿得起放得下的。这一点,凌氏父子做的完美无瑕。这样的肚量与胸襟,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在命运中,摸爬滚打学来的。因为,我们总要放下一些沉重的包袱,让自己走的更远,更好。没有了阻碍,还会担忧跌倒吗。
“高木先生,这是资料和手续。您查看一下,如若没有问题,那我就先告辞了。”凌守然来到他的办公室,高木很谨慎和尊重的接待他,因为在他所知的范围内,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他所赏识的。若是可能,他更愿意与这样的男人合作,而不是眼下的这种状况。而对于丘世忠那样的男人,他想能够不接触还是不接触的好。他翻阅着文件,脑中思考着,如何才能让他留下来,而不是只交一个公司给自己。收购不代表,就要让他卷铺盖走人。他更希望凌守然继续担任公司的董事,薪水一分都不会少他。
“凌先生,我无意冒犯您。只是犬子的事情,叫我实属痛心,无法做出让步。还请您原谅。”说完高木狠狠地低了一个头,90°的那种。凌守然无声,看着他的举动,他没有任何想法。只是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随后起身:“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再见。”高木知道他心意已决,再过挽留也无济于事。正巧遇到迎面而来的丘世忠,互相只是打了个照面,凌守然便要离开。
“凌先生,不如一起吃个午饭吧?正好丘先生也一同。”高木在做最后的尝试,还是以失败告终。
“对不起,我儿子还在家中等我,一起午餐。恕难奉陪。”凌守然大步流星的走开了,这句话是一种多么高尚的言语,多么有震慑力的感情。在高木的心里,没有比这再过动听的话了。如果有可能,他想把公司还给他。这些凌守然不知道,没有人知道高木动摇的内心世界。
“鱼可墨,你知道凌幼成什么时候来学校吗?”丘子佟问道坐在课桌前发呆的鱼可墨,她的感冒已经好了,可依旧整个人浑身没有力气。她听见了丘子佟的问题,但是她感觉自己又没有听见。她没有动,因为她不想动。英语课上完了,数学课上完了,历史课也上完了。她感觉自己的世界有些混乱,还有些停止不前。没有了沉默的凌守成,她活泼的鱼可墨也不见了,唯独依旧的是这些一成不变的课题。她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光死读书却没有目的,那有什么用呢。
丘子佟见她没有反应,于是又大声的喊起来。于是,鱼可墨生气了,生很大的气:“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为什么不去他的家看看他,为什么要来问我?我没有帮你看着他。”她几乎是扯着自己的嗓子嘶吼着,好像要把这些天的怒气完全爆发出来。她已经知道那纸条的事情,倒不是陈向东的告密,而是她认识那些笔迹,她无意中什么都知道了。鱼可墨快速跑离教室,却撞到前来的丘青冉,没有道歉,没有言语,就这样擦身而过。丘青冉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他就只能看着她的背影难过。
“子佟,她怎么了?”丘青冉只能来询问丘子佟,而她同样不给他好脸色看,愤愤地回一句不知道,也跑开了。于是丘青冉,好像吃了两次闭门羹,灰溜溜地也走开了。课间很短,也很长。课程很多,也很少。鱼可墨下午的课,没有去上,而是躲在图书管理看书,一本接着一本的看,而书的内容是什么,她完全不知道。
“什么都问我,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不大胆示爱。胆小鬼。你到底什么时候来……”自言自语是一种很不好的习惯,就好自己在说着自己脑海中的计划,或者小秘密。在这个瞬间,你的小隐私会被探听的仔仔细细,而且还不自知。
“小师妹?谁是胆小鬼?”高天宇从她的身后冒出来,这简直吓了鱼可墨好几跳,她从课桌椅上跳起来,就要张口质问。高天宇捂住她的嘴,轻声说道“图书馆,小声点。”她方才醒悟,于是用力点点头,高天宇这才松了手。鱼可墨的脸庞上,带有他的温度。那是与凌幼成不同的感觉,是热情与温暖。而凌幼成是幽冷,却透着丝丝清爽。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对比,她已经好久没有去看高天宇,而此刻他出现在她的跟前。并且不责怪她这么多天,都没有去看他。
“你……没事了?”鱼可墨小心的问道,手指不停地交替着。她在紧张和不安着什么,“这几天没有去看你……”是的,没有去看高天宇,但是他不怪她。因为事情很多,发生了很多,无暇顾及。他要顾忌到她的感受,但是他无能为力替她抚平焦躁与不安,这是他的无奈。但他依旧不会放弃,因为他记得那天赤脚与大地接触时的感受,惊喜,感动,以及温暖。那都是鱼可墨带给他的,光凭这点就代表意义非凡。也可以说这些感触,实则就是他对鱼可墨的感情。当时只是不自知,而如今这感情就在眼前,他更加确定了。
高天宇摇头,“我知道。所以我来看你了。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