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当钱枉还是小钱枉的时候他家破人亡了,在那场混战中他有幸活了下来,是家族中唯一的幸存者。是幸运也是不幸,对于一个孩子而言,还没有友情还没有爱情,家族的亲情就是他们的唯一牵绊,而家族的灭亡无疑是将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牵绊扯断了,从此他只有一个人,无论悲伤快乐都无人再与他分享。他只因着复仇二字而活,索性他遇到了莫容财。那个村子里说成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的男人,不光救了他的性命,还教会了他武功,甚至还要为他报仇。因为这样的恩情,钱枉想报答这个人,用不惜性命的方式为他报了仇,也是为他自己报了仇,可惜报仇的方式很残忍。<br> 那一战几乎要了他的命,他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那一个冬天的黄昏,他从沉睡中醒来,一眼看到的再也不是雷之语娇俏的笑脸,目之所及也再不是黑山头的千里晚霞,一个两鬓斑白的老者笑眯眯的望着他。<br> 钱枉知道自己受了很重的伤,因为对手并不好对付,也因为他战胜那些人之后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一块是完整的,此刻身上的疼痛也证明了他的猜想。左脸颊很疼,他下意识去触碰,可手臂疼痛让他根本连动作都困难,他最终只得放弃了,他撑着眼皮望着老者尴尬而悲伤的笑。他是惶恐的,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这老者是谁,他也是不安的,不知道这老者是敌是友。<br> 老者显然比他要镇定得多,还是那样笑眯眯的望着他,一脸的慈祥。本来以为老者开口会问他来历,会问他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会问他父母是谁家乡何处。可惜他都猜错了,那老者并没有问这些,只是微笑的道,“孩子,饿了吗?”<br> 饿了吗?这并不该是一个人对陌生人说的话,这老者的气度就足以让人汗颜了,钱枉皱了皱眉,固执的没有开口,可是身体的反应还是比嘴更快一步,声音低得只有自己才能听到,他道,“饿了……”<br>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他有些沮丧,想着那老者会怎样看待自己,这样的举动势必会被那老者鄙视了吧,可是他还是想错了,那老者微微一笑,转头道,“来人啊,快去给这位小公子弄些吃的来。”<br> 听着口气似乎是大户人家,钱枉吃惊不小,扭头想看一下这房室的规模,奈何身上的伤口疼得连动一下都很困难,这才发现他身上竟然已全部是绷带。他是受了多重的伤才会捆成这副样子啊,他原本那一身武功是不是已经废了?<br> “你伤得很重,不过别担心,武功没有废。”老者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清清淡淡的道,面上还是那样的笑容。<br> 钱枉很奇怪这老者为何知道他心中说项,嘴角扯了扯,终究还是没忍住道,“是您救了我么,您是什么人,为何要救我?”<br> “万物皆是生命,何况小公子是我的同类。”老者笑眯眯的说着话,那道理很浅显却让人有些受不住,可老者却丝毫没有感觉到不妥,兀自喃喃道,“相逢便是缘分,老朽能在公子有难的时候刚好遇到公子,可见你我之间有莫大的渊源,公子不需要觉得是我救了公子,倒可以说是老天的指引,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是公子命不该绝。”<br> 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道理啊,要是雷之语在肯定已经出手了吧,就连一向沉稳的钱枉也有一种想骂人的冲动,可他还是忍住了,顿了顿,将身体里那刺痛的感觉压下去他道,“不知老先生怎么称呼?还有老先生不必叫我小公子,唤我钱枉即可。”<br> “钱枉?你也姓钱?”老者显得很激动,眼角一抖一抖的,斑白的发也因此而抖了抖。钱枉被他的反应吓到了,心想着老者莫不是和姓钱的有什么过节,要不怎会这样的反应?<br> “老先生?”<br> “你果然也是姓钱?”老者激动的上前一步,一瞬不瞬的望着钱枉道。<br> 纵然心中疑惑钱枉还是点了点头,他并不习惯唬人,何况面前的这个老者是他的救命恩人。“回老先生的话,我正是姓钱,钱财的钱。”<br> “真是天意啊!”<br> 那老先生一把抓住了钱枉的肩膀,用力之大钱枉感觉肩胛骨都要被对方捏碎了,硬生生的承受着这压力,他闭了闭眼,将窒息的感觉压下去才道。“先生此话怎讲?”<br> “孩子,你大概不知道吧,老朽也正是姓钱,名武威。”<br> “钱武威?您就是鼎鼎大名的镇南大将军钱武威?”<br> 在天山国的人可以不知道皇帝姓什么,可以不知道都城叫什么,甚至可以不知道今夕何夕,可是对于钱武威却是家喻户晓的,连三岁娃娃都能骑着竹马唱着歌谣。<br> “日出东,日落西;<br> 日头落下就天黑,<br> 天黑黑,地黑黑,<br> 朝廷出了个钱武威;<br> 钱武威很厉害一仗打出了天山国,<br> 天山国,国中山,<br> 若问天山国长久,还要指望钱武威。”<br> 钱枉还在家的时候便听过这首歌谣了,歌谣里唱着一个叫钱武威的人,那时候钱枉很小,却也知道钱武威很厉害,还在心底里默默的许愿,长大以后一定要做一个像钱武威那样的人。只是此刻他面前的这个钱武威真的就是歌谣里的那个钱武威么?<br> 钱枉想着不由抬头看了那老者一眼,老者慈眉善目的望着他笑,那眼中除了笑容还是笑容。钱枉一直觉得作为一个平定天下的大将军一定长着一张很霸气的脸,让人一看到就骇破了胆的那种,面前的这个老者……太没有说服力了,虽然他也很高,虽然他的身材也很魁梧。“您是叫钱武威么?就是和镇南大将军一样的那个钱武威?”<br> 小家伙凝着一双大眼睛看过来,钱武威先是一愣,而后笑了。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眼神了,但凡听说他是镇南大将军钱武威的人,不是谄媚就是巴结,没有一个人会像这个少年一样,怀疑,他需要这样真挚的怀疑,“对,就是那个钱武威,就是那个镇南大将军。”<br> “您就是镇南大将军?”<br> 小孩儿的眉头皱的更紧了,眼神中分明的就是不可置信,钱武威笑了起来。“看着不像么,你心目中的钱武威该是个什么样子的?”<br> “我……”钱枉并没有见过将军,他只是在一些小说和演义中看到过将军这个词。将军,只要这个任务出现就会伴随着一系列的形容词,武艺高强,面目凶狠,与万军之中摘上将首级……<br> 这些词儿无一不指出这个人该是一个怎样的人,钱枉虽然无法想象,可他觉得至少不该是这样的。“大将军不是该很凶恶么,为何您总是在笑,笑得这样慈祥,您像一个私塾先生,不像是大将军。”<br> “哦,为何你觉得大将军就是凶狠的?”钱武威觉得很有趣,他走到孩子身边,定定的看着他道。<br> 那孩子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被门外进来的婢女吸引了目光,或许并不能说是被婢女吸引了目光,而是被……婢女手里的食物。<br> 钱武威笑了笑,招手示意那婢女走进些,接过她手中的托盘自言自语道,“看来真是饿坏了,我们还是先吃东西吧。”<br> 那婢女有些惶恐,虽说大将军一向很温和,可是像这种活儿要大将军做总是不成体统的,她想拒绝,可大将军似乎早看出了她的心思。“无妨的,你先退下吧。”<br> 婢女犹豫再三,还是福了一福,退了出去。“是,大将军。”<br> 钱枉已经很饿了,看着托盘上的食物直流口水,上面的食物不多,两碗白米饭,一碗红烧肉和一个青菜,钱武威看着孩子馋嘴的样子笑了起来。“为了赶时间,没有准备什么丰盛的饭菜,你将就着吃,晚上我们再吃好吃的。”<br> 钱武威说着将托盘凑了过来,钱枉一时间忘了身上的疼痛,撑坐起来,就着那托盘就是一阵狼吞虎咽,碗里的饭菜很快就消灭干净了,孩子打着饱嗝的时候才想起来要矜持要有礼。一时间有些尴尬了。“大将军,我……”<br> 对不起这样的词儿都已不足以形容他这一刻的羞赧了,小钱枉将头垂得很低,似乎想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愧疚,哪里知道那老者一点儿也不在乎的样子,兀自笑眯眯的望着他道,“吃饱了吗?”<br> “饱了……”<br> 钱枉当时是震惊的,一直到很多年以后他还是震惊的,震惊这老者为何可以这样温和,也震惊自己为何会这样没有防备的接受老者的施舍。<br> 老者见钱枉已经吃饱饭,便道,“孩子,你现在需要睡觉么?”<br> 小钱枉摇了摇头。“将军有话不妨直说吧。”<br> 倒也没有想到这个孩子会猜到自己吃的心事,钱武威略微一愣,片刻才道。“你既然听过老朽的名字,那也该知道老朽至今膝下无子?”<br> “是。”对此,钱枉不敢隐瞒,他的确知道钱武威膝下无子。<br> 钱武威对孩子的喜爱根本无法隐藏,这个孩子似乎天生就是他们钱家的人呢,连着愁苦的眼神都同他有几分相似,这孩子一定不知道自己和他小时候有多么相似。心中的激动还是被强行压制了下去,钱武威看着面前的孩子淡淡的道:“老朽曾经算过命,算命的先生说,老朽上半生孤苦无依,一直到四十五岁才能得一子,而老朽今年刚好四十有五。”<br> “大将军的意思是?”钱枉不敢再往下猜,毕竟这样的事情是他这样的穷小子想不来的。可是钱武威点头却让他一下子就醒了。“孩子,你若是不嫌弃,就留下来做我的儿子吧,我保证你衣食无忧。”<br> 这样的保证是因着什么钱枉已经不知道了,只是钱武威确实做到了,衣食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