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有事商量?钱枉好死不死的将想起了小公公的那番话,秀丽的眉蹙在了一起,他望着堂上的天子很久没有开口。<br> 这皇帝用词可真是够讲究的,他作为天子有事情只要吩咐一声便可,可他偏生用了商量二字,这可倒好,让他作为臣子的人真是有苦说不出。<br> 卢清河看出了少年的顾虑,也很满意少年这样的顾虑,当下笑了笑道,“你猜的没有错。”<br> 他猜的?钱枉吃惊不小,没有想到这天子竟然将他心中所想都看在眼里,不禁又一次感叹伴君如伴虎。脸上不动声色的道,“陛下所言钱枉不知。”<br> “哎,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你这小娃娃就学会了装模作样了,真是没意思。”卢清河摇头晃脑的又喝下一杯酒,似乎觉得这场谈话再也没有办法进行下去,他道,“朕也就不和你拐弯抹角了,你可能也听到风声了,朕打算把朕的五公主嫁给你,不知状元郎你意下如何?”<br> 人生四大乐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他比武得了个武状元,虽没有金榜题名,但也算的上是风光无限了,因此勉强说成是金榜题名也未尝不可,至于这娶公主的好事自然可以当成是洞房花烛了。人生的四大乐事他一下子就占了两件,钱枉委实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幸福来得太快了。<br> 皇帝的五公主卢语蓉,那可是天下男仔都梦寐以求的妻子人选,不光人长得漂亮,更是温和懂礼才气过人,他要是能娶到这样的女子为妻,一生荣华富贵不说,便是五公主本身也是一块金镶玉啊。可若是他是别人倒也罢了,可惜他是钱枉,是钱枉他的心中便不该有这样的念头,因为他的心早已被另一个女子占据了。<br> 黑山头上那个小女子的眼神早已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曾在心中发下誓言,这一辈子若真要娶妻那定是那女子无疑。可惜这么久了不知道那女子还记得他么?<br> “小娃娃你在想什么呢,朕和你商量婚事你怎么可以想到其他的事情?”耳边传来那天子的质问,钱枉浑身一颤,抬起头去。<br> 金碧辉煌中那男子的脸色很是不好,似乎已经动怒了,对方是天子自然不能忍受别人的无视,想来他是犯了对方的禁忌了。“陛下恕罪,臣诚惶诚恐,高攀不起。”<br> 高攀不起?卢清河还是头一次被人拒绝。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驸马爷是那个男子都想要的,何况这对象是他最宝贝的五公主卢语蓉,这年轻人方才居然说,高攀不起?这是拒绝吧?卢清河觉得自己多半是听错了,于是笑嘻嘻的道,“小娃娃,你给朕再说一遍。”<br> 那天子在笑,倒并不见得有多愤怒,钱枉也猜到了他多半是没有听清他方才所言,或者是根本不相信他方才所言,于是他笑了笑道,“启禀陛下,钱枉无德无能,不过是侥幸得了个比武状元,怎么能配得上天下无双的五公主殿下,皇上厚爱了,钱枉不敢,也高攀不起啊。”<br> “所以,你这是拒绝么?”那天子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钱枉听出了对方话中的火气,当下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道,“臣罪该万死,陛下错爱了。”<br> “理由呢?”卢清河很不甘心,自从即位以来还没有哪个人敢拒绝他的要求呢,如今这个小娃娃竟然这样明目张胆的说高攀不起,那就是不愿意娶他最宝贝的女儿。枉他还那么相信他,一心想将他最喜爱的女儿嫁给他!<br> “臣无德无才,实在配不上公主殿下啊。”钱枉有些无奈,他还没有见过哪个人这样执着,或者说这样固执。他也见过五公主,那个漂亮得过分的女子,据说是皇帝和皇后所生的女子,那样的女子谁见了都会动心的,他是个男人,他自认若是没有雷之语在先,他一定会喜欢上这个女子。可惜世上有太多的事情是早已经注定的,就好像他的家破人亡,就好像被莫容财收养,就好像和雷之语由冤家变成后来的关系,就好像很多很多事情。这一切的一切都容不得他后悔也容不得他选择,虽然他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不知道雷之语是否会回到他身边,可是他不能违背自己的心愿,不能欺骗公主的感情,那等于是在害他,更是对自己的亵渎。<br> 卢清河愤怒了,他愤怒的是这少年的不识好歹,他愤怒的是这少年对于他最喜欢的女儿的漫不经心,甚至他也愤怒他自己的看错了人。“朕并没有打算要听取你的意见。”<br> 冷冰冰的一句话,没有丝毫的情绪,钱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良久才潺潺的道,“可陛下方才不是说通钱枉商量商量么?”<br> “是说了商量啊,可朕没有说要听你的意见,商量商量,你只要听朕说话就好了。”<br> 那天子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让钱枉气得几乎背过气去,良久才缓缓的道,“陛下的意思是,臣愿意娶也得娶,不愿意娶也得娶?”<br> “错了。”<br> “额?”<br> 高台上的卢清河笑得像只老狐狸,将一块鸡骨头放到嘴里,他嚼得满嘴是油,丝毫不顾形象的用手抹了一把脸,慢吞吞的道,“是你想嫁也得嫁,不想嫁也得嫁!”<br> 钱枉浑身一颤,几天来从未觉得身上的伤口又这样痛,他望着那天子很久很久,终于挫败的低下头,一门心思的吃饭。<br> 这天子说过的话那就是金口玉言,他再怎样不乐意那也是没有用的,如今他要做的不是抵抗,只是将面前的这个宴会进行下去。等到回了家,当着父亲的面再说些什么吧,父亲从小就很疼爱他,这么多年以来他也没有求过父亲什么,相信父亲一定会同意的吧。<br> 卢清河自然不知道这少年心中在打着什么算盘,只是看着少年低眉顺眼的样子舒服多了,接下来的宴会倒也还算愉快。在这样愉快的氛围中宴会结束了,钱枉也被一干禁卫送回了将军府。<br> 一进家门,就看到老父亲在前院给花浇水,他背对着钱枉,似乎背后长了一双眼睛,钱枉一进门他便道,“回来了?琼瑶宴会还愉快么?”<br> 应该算是不愉快的吧,可是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怎么敢说呢,便是对着自己的父亲也是不敢说的。于是钱枉只能用微笑掩饰一切的情绪,慢慢的走到父亲身后,结果父亲手中的盆子,细致的给兰花浇着水,一面道,“陛下厚泽,孩儿受宠若惊。”<br> “哦,说的可是真话?”钱武威转过脸看着面前的少年,一双虎目中带着几分笑意,这笑意浅淡,但浅淡中又透着一股莫名的压迫,钱枉不由得生出一种恐惧,这目光远比皇宫里的那位更吓人。他于是低了低头,声音淡淡的道,“孩儿不敢欺瞒父亲大人,陛下对孩儿器重有加。”<br> “你说的器重就是要你嫁给五公主吧?”钱武威看着面前的兰花,眼光微微的眯了起来。<br> 钱枉不由一怔,手中的动作一顿,盆里的水便倾斜而出,尽数洒在面前的一株寒兰上。<br> 钱武威爱煞了兰花,眼见着一株兰花受了灾,当下忘记了这一个话题,将儿子手里的盆子夺了过来。将花浇完了才缓缓的道,“你也不用奇怪我为何会知道,你进宫不久陛下便派人来了,说你这小子不识好歹,连五公主都不放在眼里,陛下啊要我好好教训教训你。”<br> “孩儿并非没有将五公主放在眼里,只是……”<br> “不要急着狡辩,像五公主那样的人物,你若是真的放在眼里又怎么会冒着杀头的危险,当面顶撞陛下呢?”钱武威微微眯着眼睛,一双虎目炯炯有神。<br> 钱枉自知有错,低下头,声音轻的只有自己猜能听到。“父亲大人息怒,孩儿又给您添麻烦了。”<br> “添麻烦倒不会。”钱武威笑得从容,末了拍了拍钱枉的肩膀。“不过男子汉应该有担当,你可还记得比武之前你和为父说过什么么?”<br> 这场比武钱武威并不同意的,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可以说是耗费了很大的心血才将人养的这么大,他知道这孩子的本事,却也并不同意他去什么比武,原因很简单,他不喜欢他锋芒毕露。在他做父亲的眼中他是宝剑,一旦经过磨砺之后便再难回剑鞘了,而钱武威呢,他希望他平安健康的成长,娶一房妻子,给他和妻子养老送终。可这孩子却铁了心要参加比武,他阻拦不住才和他定下这样的君子协议,出现一切的后果都由他自己承担。<br> 当时的钱枉眼中只有那一场比武,哪里还想到之后的后果,他唯一想到过的后果只是万一命不好被人打死了,这样他也自己负责,决不让怪罪父亲,他没有想到皇上会看中他,会招他为驸马。<br> 钱武威笑了笑,这笑容有些宽容,可比宽容更多的是无奈。似乎早就料想到了这样的结局,他道。“孩子,这就是为父一直不想你参加比武的原因,你注定不是个平凡的孩子,锋芒毕露只会让你自己陷入尴尬的境地,如今这五公主的婚事……”<br> “求父亲大人帮帮孩儿,孩儿并不想和五公主结亲。”钱枉有些激动,屈膝跪在了钱武威面前。<br> 钱武威有些诧异的看着钱枉。“你这是做什么,你不愿意同五公主结亲,理由呢?”<br> 皇帝要在这件事情上求一个理由,接连他的父亲也要在这件事上求一个理由,钱枉有些不明白了,这些人为何决定他一定要娶五公主呢,他不娶难道就那样不可思议么?“孩儿高攀不起公主殿下。”<br> “不,这不是原因,你真正的原因是什么,这么多年以来你从来不和为父说你的从前,你的从前究竟是这样的,你脸上的这道伤疤里记载这过去的事情,从前的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孩子,你经历了怎样的事情才变成今天的样子,又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你对你的过去讳莫如深,让你一夜之间杀了那么多人?”<br> 钱武威觉得自己老了,头一次这样深刻的觉得自己老了。他开始好奇身边这个孩子的事情,开始想知道这个孩子的从前,也开始像安排这个孩子的过去,他害怕有一天自己忽然离开了这个孩子无法生活,这个孩子他很想保护。<br> “父亲大人……”钱枉的声音在颤抖,他看着自己跪地的双腿,那双腿也在颤抖着,他欠这位老将军的,欠了那么多,以至于他觉得这辈子都偿还不了了,可是从前的事情他并非不能跟这位老将军说,并不是不愿意,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那段回忆以揭开就会疼,当然除了在黑山头的那段日子,除了那个刁蛮任性的女子。<br> “孩子,你的从前是这样的,是怎样的深仇大恨让你做出那样残忍的决定,为父一直觉得你该是个善良的孩子,即使杀了那么多人也是那些人该死。”<br> 作为镇南大将军,钱武威杀过的人也数不清了,可天山国所有的人都觉得这位将军大人是慈悲的,杀的人越多就越慈悲。钱枉自然也是这样想的。这样慈悲的一个大将军,竟然会相信他,他应该感到幸运,当年要不是他他恐怕已经死在黑山头脚下了,这也是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离开的原因,这个老人已经苍老了,他也会孤独,也会想要人陪,也想有人养老送终。<br> “父亲大人,关于过去的事情孩儿也忘记了,五公主殿下的事,若是父亲大人吩咐,孩儿一定遵命。”<br> “是为了为父的命令,不是为了你自己喜欢么?”<br> 喜欢?钱枉觉得有些可笑,对一个陌生的人说喜欢,那是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可是这老者既然希望他那样做,他就一定会答应他,这是对于他的报答吧。<br> 他只能这样报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