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腾腾的元宵端上来，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一颗颗圆滚滚的在青瓷碗里头，像极了雨落后的青山，淡淡烟云绕着。

秋意正浓时采下的的桂花，金黄的蜜，揪在一起，撒在圆圆的团子上，是些甜甜蜜蜜的味道。

一口下去，热乎乎的猪油在唇舌间缠绵，接着是玫瑰的余香，是在这寒冬中，难得闻见的雨后初露。

只不过才一口下去，郑宛清整个人都像是躺在了刚弹的棉絮里头，软乎乎的柔成了一团。

瓷碗快要见底时，郑宛清的泪毫无预兆就流了下来。

想来又是因为念初的事情，小碧也不愿上前。

这件事，到底还是要难过许久的，倒不如让小姐痛痛快快的好好哭一场来的奏效。

无声落泪，许久之后郑宛清才拾起帕子，小心翼翼地问着小碧：“小碧，我可不可以去给念初送些元宵啊？”

诚挚的恳求，颤抖的嗓音，言语间竟带了祈求的意味。

小碧的手轻轻地拍着郑宛清的背，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小姐，你要知道，是你送念初离开的相府，你若是想要把他接回来，我当然愿意。

只不过，你既做出这样的抉择必是有其原因。你如今若是再让他见着你，再让他听见你的名字，他怕是再也留不下去了。”

这难能的睿智，总是在郑宛清急需之时出现，其它时依旧是个呆愣无能的丫鬟，存着一颗真心，就存了所有。

些许落寞，郑宛清口中含混了一片：“小碧，我就去送个元宵，不会去看念初的。”

其实郑宛清何须如此，心中早就澄澈的看透了一切，此时不过是寻了个缘由来说服自己罢了。

那时天还未黑，可是郑宛清在路上徘徊了许久，等她提着元宵赶到止离时街上的花灯已经亮了起来。

止离今日也是借了元宵的喜气，客栈里满满都是人。

找了许久也没找到莫赐，郑宛清只得把手上的元宵交给小厮，并一再嘱咐那小厮定不要将这元宵的来历说与念初。

与止离的热闹相背而去，郑宛清一人走上了街头。

街边有许多人在放莲灯，夏日才能看见的华景在这冬日里，美不胜收。莲灯顺水而去，带着最美好的愿景，不知流到了何方。

人潮遍是，月满西楼。

上元灯节，郑宛清却只能游荡在这街巷中。

单薄的身子晃晃荡荡的，快要被京城的夜风吹散了。郑宛清毫无知觉地向前走着，就连迎面而来的踩着高跷的人都没看见。

“姑娘，你让开点。”急躁的声音颇为不耐烦，可是郑宛清听见时已经晚了，踩着高跷的人已经栽了下来，身形魁梧。

高跷的红色绑带缠在眼前这人的脖子上，看起来甚是滑稽。憨憨的一张脸抬了起来，面上有些忧色，对着郑宛清说道：“姑娘，刚刚叫你让开也不知道让开些，现在撞着了，没什么事吧！”

这人刚刚摔下来时，刻意地转了身子，恰好与郑宛清错开。郑宛清倒是没什么大碍，只不过刚刚那一下着实让她有些愣住了。

看着这姑娘一晌不回话，王立想着：这姑娘莫不是个傻子？

“姑娘你没事吧！”王立拔高了嗓门，边上的行人纷纷往这边看。

郑宛清被王立这一叫终于是缓了过来，头像拨浪鼓似的摇着：“我没事，我没事。”

眼瞅着眼前这姑娘还能这样用力的摇头，王立轻笑了一声，话语之间完全不复之前谦卑：“没事早说啊！愣在哪不说话干什么，若是旁人不知道还以为我把你给怎么了呢！”

郑宛清抬眼看着眼前五大三粗的汉子，一瞬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眼前这人是以为自己要讹他吗？

还没等郑宛清想明白，王立就转过身去，对着一旁笑嘻嘻的看客说着：“都散了吧，散了吧！没什么好瞧的，姑娘家家的，就是娇气。”

回过头来，看着郑宛清，王立冷冷说了句：“姑娘，别以为你长得有几分姿色，别人就会上当受骗了。你知道你眼前这人是谁吗？

让爷爷我来告诉你，京城小霸王：王立。

你是个不长眼的，想讹到你爷爷我头上来，还是太嫩了。”

说完踩着高跷头也不回地走了。

郑宛清看着那背影，心中莫名。

背后卖莲灯的老婆婆对着郑宛清来了一句：“姑娘，你别听那人瞎说，他不过是看你衣饰，觉得你是哪个权贵家中的，怕你找人来，故而说的那些话。说白了也就是护着自己那一条命。”

那老婆婆脸上爬满了皱纹，但是一双眼却是锐利的，郑宛清冲着婆婆和善的笑笑，却再也不愿意走近那人潮。

车马远行，马蹄疾疾，郑宛清此时倒是有了赶着回家的念头。

止离今晚生意好的很，戌时才忙完，按照郑宛清的吩咐将元宵端进念初房里时，念初已经睡着了。

无奈的叹了口气，莫赐合上了门。

第二日念初看见那一碗元宵时顶着一双核桃眼，看着碗边结的一层油膜，喉头动了动，却还是没有拿起白瓷勺。

兴许，过了元宵那天，再好吃的元宵，也都没了团圆的味道。

埋在油膜下的那枚铜钱，最后也不知被丢在哪个臭水沟里，再也没了音讯。

团圆，自然也随着那枚铜钱一起，消逝了。

转眼间就到了二月，关于念初的那件事，也总算是被消化了过去。相府里的人看上去都过着寻常人家的日子，没有人闲着没事就来找郑宛清的麻烦。

天上的云淡淡的，可是，京城里那股子喧闹的劲儿却一点没减。

过几日便是殿试，虽说礼部没有透露一点风声，但是读了这么多年书的天子门生们哪里是吃素的，这些天街头巷尾哪里都能看见人挤作一团猜测着策论的题。

郑宛清想也觉得好笑，听莫赐说召隐夺了会试的三甲，也进了殿试，不知道会不会也和那些人一起窝在角落里头做些那样的事。

自顾自地摇了摇头，郑宛清觉得召隐定不会如此，一个连话都不愿和旁人多说两句的人又怎么会挤在一大群人之间。

小碧走进门来，看见郑宛清笑得一脸灿烂，愣了许久：最近老是这样莫名其妙地笑，小姐莫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小碧压低了嗓音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小姐，你最近没事吧？”

郑宛清听着小碧的话也是一脸愣住，最近这样太平，她能出什么事啊？

“没有啊，我哪里很奇怪吗？”

“最近你老是莫名其妙地笑。”小碧一脸狐疑。

郑宛清这回算是弄清楚了怎么回事，一双杏眼不住地眨着；“哪有啊！小碧你别瞎说。”

小碧看着郑宛清泛红的双颊，略带嗔怪地说：“好好好，小姐我不说了总行了吧。”

郑宛清总算不再说话了，只不过那脸颊时不时就会红一阵。

而郑宛清心心念念的召隐此刻在干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