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尚书阁里待了好几日以后,发现在这里也不过就是个闲职,每日只不过是看些奏折,有些什么问题都圈点出来。
以池澜的性子,没过几天就厌倦了,转头报了病,不再来了。召隐自然也觉得无趣,只不过这尚书阁里头还有他感兴趣的东西,这几日里摸清了古籍存放的位置,倒也算是有所收获。
相府里头的郑宛清依旧在为那剑穗烦恼,因为她实在不知,召隐喜欢的,究竟是个什么样式的。
最后还是小碧提醒了一句:您不知道,可是身边总有人知道的。
郑宛清一听这话,马上就反应过来,修了一封书信给莫赐。
莫赐的回应极是简单:姑娘所喜,召隐皆喜。
口吻竟是无比的认真。
只这一封信回来,倒让郑宛清更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了。她心中所爱的,大多都是些女儿家之物,以召隐的性格,又怎么会喜欢这些东西?
其时她尚且不知,这信中所喜的,并非物件,而是个大活人。莫赐的回信,也全都是实话。
不同于郑宛清的焦头烂额,相府里这些日子倒是比平时更加美上了十分。
而这个中故事,也是因着这一场殿试。
琼林宴一向都办在宫里,这次却搬到了相府。皇上有多看重相爷自然不必说,单就这风景而言,皇宫里倒是也少有几个地方能比得上相府的。
这倒也不是相府里头的东西多稀世,毕竟再金贵的东西,也比不上皇宫里头有的。
只是相府的风景,却天下难寻。
街上的繁盛自然不必说,可是巧就巧在相府后头靠着一座青山,梦河又穿府而过。虽则梦河的名声不大好听,但这般依山傍水的,放在别处,也算得上是龙眼了。
地利本就如是,但是人和却更为难得。
相府初建始,郑宛清那个苦命的娘亲还在,诗文虽说不是精通,但是却知晓如何造出来那诗里头才有的意境,既有小桥流水人家之温婉,亦得长河落日圆之舒朗大气,彼此之间互相应承、相得益彰,当年有幸进府游览过的,无不啧啧称奇。
这样独一份的风景,随着佳人的逝去,更是被相爷捧在手心里,一大帮奴仆精心料理着,以至于年年都是京城里头最为渴慕的风景。
平日里少有人能进的来相府,如今这琼林宴在相府来办,倒真是合了人意。只可惜随着佳人逝去,相爷也闭了家门,虽还有一大帮奴仆精心照料,却也不许人再进园游览。
也正是因此,自打传了旨意下来令相府筹办琼林宴,京城民众便都翘首以盼了起来。哪怕不得门而入,能趴在墙头窥见一二,也是个足以说上一二十年的话题了。
当然了,也有人并不懂得旁人之热衷所在,直到琼林宴当日,众人走进了相府曲折幽深的回廊时,才总算是懂得了其中妙处:
相府先夫人定是个喜好江南美景的人。
再深深走了进去,总算是懂得了这相府与富丽堂皇、却越看越觉失色的皇家园林的不同,这由相府先夫人一手打理出来的相府花园,初看不过平平,顶多能赞上一句“颇有诗家之景”,再一细观,方能品味出其中曲径通幽之妙。
一边是富丽堂皇之景,一眼惊艳,愈看则愈加失色;一边是淡雅韵致之风,一眼冷淡,再看便觉其中妙处。
召隐早先便已在后山上看了个大概,此时不过也是随着众人的步伐走来着,想要从这却是想要看出点不同寻常的东西。
但是那条路却像是早已经被人计划好了的,一点差错都看不出,目光所及,都是些幽深的树木。召隐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继续与身旁之人寒暄。
相府深处,自己的小院里,郑宛清却还在梳妆。
今日琼林宴,她并非主角,又是郑相独女,很是不必要到前厅去见那些来赴宴的青年才俊。只她担心召隐找上门来,才急匆匆唤了小碧过来。
倒也不怕什么,只是若见了召隐,她这剑穗还没弄好,还不得让他怀疑自己的诚心?
念初在止离都是拜托他照顾着,此刻自己这样不诚心,不知道被人怎么揣度呢?毕竟自从她把念初送到了止离,就一直是拜托着召隐在照顾。哪怕只是为了表示感谢,她也得尽快把这个谢礼做出来。
郑宛清那时当真以为这样自己的一阵心慌真的就只是因为那剑穗还没有做好,并无夹杂着其他特殊的情感。
局中人不知,局外人可是却已经看了个透彻。
比如小碧。
她此时正给郑宛清描眉,偏偏郑宛清怎么都不安分,一双眼不住转着,连着眉毛也是一直跟着动。小碧心里哀叹一声:
心中不住的想着:小姐想必又是因为那个人烦心了。
只是她也知道,如果直接把这话讲了出来,郑宛清定是不高兴的,小碧也就只好一遍一遍帮着郑宛清重新描画着描着。
眼看着的黛色的远山就要成了,可是郑宛清忽而一个皱眉,又描歪了歪了出去。
郑宛清浑然不觉,依旧被自己困在重重圈套里,出也出不来。
待到未时,相府里已经聚满了人,幽稷也已经到场,郑宛清还在闺房里头细细地捻着穗子,葱指穿梭。
一直等到小碧急匆匆地赶过来,说是相爷有令,让郑宛清出去陪陪各家来的女客,郑宛清才慌慌张张收拾了一会。只不过手上还是放不下那穗子,藏在了衣袖里头,短短地露出一截了,倒是消减了郑宛清身上那股子遗世独立的味儿。
郑宛清上身穿了一件苏绣月华锦衫,外头套着一条软银轻罗百合裙,长长的飘带快要把人撩走。
四处搜寻着小碧的身影,却无意间撇到一抹无暇的白。
那样干净的白色,这世间谁人穿得都没他好看。
可是,郑宛清却不敢抬眼去看,只是装作没看见,眼神略略扫过,心却克制不住的悸动了。
面上虽是装着没看见,但是,意识也无意间却飘远。一直等到郑相出来在偏厅里头找到了自己好久都没见过的女儿时,她才回过神来。
可是郑相看着郑宛清的神情却不对了。
虽说郑宛清生母的确是个美人没人,他年轻时也是个玉面郎君,可是怎么着,都生不出这样的女儿呀!
上次见她时尚且没有这般出类拔萃,只不过短短几个月,却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翠,便是九天妃子下凡,也不过如此。
但是好歹郑相也是在朝堂混迹了这样多年的人,对着皇帝发火都能面不改色,这只能算是小场面女儿的这番变化,他也只是小小迟疑了一下,便怜爱地走上前去。
郑宛清不懂得郑相刚刚一瞬之间的迟疑为何意,眼角淡淡挑着,分明的揣测。
郑相看着郑宛清一脸不善的表情,没有不悦,只是略带吃味地说了句:“宛清,再如何,我是你爹爹。”
他此时仍旧以为郑宛清是因为她娘亲的缘由而记恨着他,哪怕回了府也绝不来见他,可是郑宛清却早已经当这事翻过了篇,只抿着嘴笑了笑,跟在郑相的后头,走了进去。
黄烨自是已经到了,被一群少年郎围着,面上不乏欢喜之色。
众人见郑相前来,齐齐后退了一步,只是目光却黏在了跟在郑相身后的人。
郑宛清察觉到这目光,回以淡笑,见到了黄烨,也只是淡淡笑着。
只是黄烨却冷冷的,眼神回避,寥寥寒暄了几句,便去后头的厢房后庭歇着,等着一会开宴。
郑宛清莫名觉得黄烨今天有点不对劲,但是也不知道什么缘由。
怎奈何跟在郑相身后,一时不得脱身。
正厅里的人看着面上这样和睦的场面,怎么都不会想到眼前这个皎如明月的姑娘就是半年前在整个京城都在诋毁的女子。
一直到那一声刻意的“小小姐”出现。
郑宛清一双杏眼仍旧是淡淡的,仿佛丝毫都不在意旁人说的这些。
可是那些事情,又怎么能是说能忘就能忘得了的事呢?
只不过憋在心里头不说,又不意味着所有都没发生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