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秋姨那件事发生以后,相府里头大换血,郑宛清再也没见过以前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指指点点的那些人,“小小姐”这个名号也就和那些人一起消失了。
可是今天,却再次听见了。
郑宛清看着那个早已不复从前雍容的女子走到自己眼前来,粗糙开裂的双手指着自己,眼里一片浑浊。
“若不是你这个贱人,现在站在这里的人一定还是我。”
“只是可怜了我那苦命的孩子宛宁,一生都没吃过苦,自从离了相府,就疯疯癫癫的,你说你这样贫贱的骨子怎么赔的起呀!”
站在正厅里头的人皆是一脸的震惊,红门大院里的事,总是会被外人知道些的。虽说这些人平日的时间大多也是花在了诗文古籍上,但是事情的风声大了,迟早还是要传到耳里的。
眼前这样美貌的姑娘,愣是怎么想都没法把二人联系在一起。
郑宛清面色上看上去还是毫无波澜,只不过看着秋姨娘那一双混浊的眼,心里头还是有些发怵,连带着那一点点剑穗都跟着抖了起来。
召隐站在红柱子后头,眼前之景虽是让人极度不喜,但是还没有到要撕破脸的时候。
可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边的秋姨娘就和疯了一般,拔下钗子就往郑宛清脸上扎。
银制的发钗尖头带着狠厉,郑宛清几乎都快从那钗头中看出秋姨的恨意来,银白色在众人眼中划出一道寒光,直直向着郑宛清过去。
看着那寒光离自己越来越近,郑宛清两眼几乎都黏在了那钗子上,就连秋姨浑身那样酸腐的气味都没有闻见,呼吸都凝滞,杏目紧闭,就连双唇都被抿得发白。
可是那痛感却没有随之而来,郑宛清心有余悸, 迟迟不敢睁开眼。
一直到渐渐冷静下来,脑海中没有继续发白,郑宛清才掀开眼皮,眼前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之色。
方才想来应当是刀予安挡在自己更前,替自己生生受了那一扎。
刀予安手臂结结实实地挨上,却好像没事人一般回过头对郑宛清笑了笑,虽是不发声,但是嘴里却已经有了形状。
隐隐好似在说着:别担心,不及上次的疼。
虽说知道刀予安征战多年,但是好歹也是个女子,郑宛清眼眶忽的就红了,丝毫没有注意到原本离这远远的召隐已经到了身后。
召隐快要伸出去的手就这样直直地挂在了空中,孤零零的。
马上就又有下人带着刀予安下去包扎,郑宛清用随身带着的帕子拭了拭了脸上的血,悄无声息的。
秋姨早已经被府上的下人制住,双膝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好好的一场琼林宴,生了这样的事端,现在众人都明白皇上在府中,不想把事情闹大。
此刻都眼观鼻地装作没看见一般。
郑宛清原以为秋姨会好好出去谋个生路的,以她那样聪慧的性子,怎么会做出这样丢分的事情,
更何况,还是在自己眼前丢的分?
她这辈子最不愿的就是屈居于郑宛清娘亲之后,即使再无前景,也断不会这样断了自己的后路。
这事情,必有蹊跷在里头。
众人闹得这样哄乱,丝毫不会有人注意到,宴席上的酒盏早已经被人动了手脚。
没过一会,这事就被平歇了下去,郑相念着旧情,没有当众惩处秋姨,只是叫了几个小厮将秋姨押了下去,待席散之后再来处置。
厅堂内依旧是推杯换盏,见面寒暄,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似一场不大好的梦,破了也就没了。
只有郑宛清一人还是呼吸不稳,手了握着的茶水,冷了一杯又一杯。
召隐看着郑宛清这样,思虑着郑宛清和自己如今的身份,也不敢妄自上前。
可是这一个留步,却被刀予安夺了先机。
虽说手上缠了一圈白纱,刀予安面上还是依旧挂着调笑,如同初见时那般。
郑宛清看着眼前人,真切的关怀涌上心头,盖过了一闪即逝的哀伤。哀伤。
虽则有想过来救自己的人会是召隐,但是既然不是,她也该承了刀予安的情分,不再思量那人。
“刀将,你如今伤好些了吗?”郑宛清轻声地问着。
刀予安不知道郑宛清是问这次还是问上次的,挠了挠头,淡淡笑着说:
“刀口上舔血的人,这点伤还不能怎么样?倒是小姐,没有被吓着吧!”
郑宛清一贯听着刀予安调笑,此刻刀予安换了个奉承的语气,倒是觉着有些生疏了,但是想来想去,好像也没有和刀予安有什么过多的接触,尴尬地摆了摆手,赧红了一张脸。
召隐不知何时离去的,只不过红柱子后还残留了这青荇气息,在混杂的堂中更显其清卓。
郑宛清闻见了,回头一看却再也找不见人。
想必这样的场面,是要避避嫌的。
郑宛清暗自念叨着,刀予安自是不知道,只是当自己眼前这尊大佛又是哪里不高兴了才将那嘴角撅地这样高。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所有人都已经落座,等着那两位大人物从后庭出来。
郑宛清不知道郑相是什么安排,但是想来也没有把这两个冤家弄到一块去,否则怎么样两人出来时也不会都带着笑。
郑宛清在郑相身边坐着,象牙屏隔在眼前,对着对面的人看不清晰。
景朝旧有礼俗,未出阁的女子不得见男宾。纵是琼林宴,也不能破了规矩,男女终究不能同席,此刻一块象牙屏放着好在中间隔了层屏风,倒也算是全了礼数。
郑宛清平日里倒是不遵那样多规矩的,和莫赐大口喝酒时欢欣舒畅,此刻也只是装了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象牙上细细刻了雕花,郑宛清坐在里头,不安分地动了动脚。
郑相却好像看出了些什么,转过头来,对着郑宛清耳边叮咛了句。
可是就这一句下去,象牙屏中却映出了些胭脂色。
郑宛清不敢抬手,怕对面那人一双眼就直直穿过画屏看了进来,远山眉轻轻蹙着。
刚刚,郑相说的那句话,在耳边嗡嗡地重复个不停:
“宛清,到了适嫁之年就嫁了吧!我看着那状元郎是一表人才,是个好归宿。你若是不喜,这满堂的儿郎随你挑。
爹爹这些年虽是不济,但是这点功夫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