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这夜最热闹的,却是一向安稳的永宁宫。宫人都被璃太妃磨得没了脾气,平日里那个叱咤风云的太妃怎么外头喝了一场酒回来就如同个小丫头似的,抓住人便连声喊着“哥哥”“哥哥”。
可分明宫里头众人都知道,太妃先前府中统共只有这一位小姐,哪来的哥哥呢?
待到席上众人都敬完之后,夜幕早已经深沉,等召隐带着手中一包吃食回房时,却意外的在连廊里遇见了李公公。
果然,黄烨今日来过了。
他带着郑宛清跨火盆时便已经看见了那个玄衣身影,只是后来不知为何走了。
见召隐有些愣神,李公公叫了一声:“新郎官。”
召隐反应过来,将先前那一点情绪收的干净:
“公公夜深仍在府中不知有何要事?”
李公公笑了笑:
“无事,只不过先前皇上赏赐时漏了一件东西,叫奴才送过来。皇上说这东西是先皇留下的,要郑姑娘一定好好收着。”
将黄色锦缎包着的小东西递过去,李公公转头便走了。
召隐心中虽觉得有些诧异,不懂黄烨明明来了却为何不亲手给郑宛清,偏偏挑了这个时候来给送来,但还是将那一包东西收好。
他虽不知,李公公心里头却明镜似的一清二楚:
皇上今日来不过是来看郑姑娘一眼,就一眼。
也,送她出嫁。
等召隐回到房里头,郑宛清已沉沉睡去了,衣饰皆未除,也不知睡着难不难受。
将睡的东倒西歪的姑娘唤醒过来,揭了红盖头,召隐那一瞬,却被惊了。
刚刚转醒的姑娘睁开迷蒙的眼,似有大雾一般。双颊施了些脂粉,混着睡着时压出的红晕,似是三月的烟霞。淡粉色的双唇似是被水墨勾勒出的,棱角都被悉数掩去。
此刻眼前的郑宛清,带着孩童出世时待着世界的懵懂,七分的纯良,夹杂了三分的烟火,一抬眼便是一轮回。
可是,这模样,分明就如同自己与那人初见于桃树下时一模一样。
郑宛清刚醒有些懵懂,见召隐一直看着自己便笑了笑。转头看见了吃食,夸奖了召隐两句便开开心心地坐在椅子上吃去了。
一向清冷自制的召隐此刻却沉在那段回忆之中出不来了,一遍遍地问着自己:这世上是否真有二人相似至此?
看着那一袭熟悉之至的红衣,召隐忍不住鼻酸。郑宛清却不知情,埋头大快朵颐着,忽然被拥进了一具温热坚实的怀抱里。
召隐弯下腰,脸几乎要埋在她的长发里,力气大得仿佛是溺水濒死之人,牢牢地抱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郑宛清只听见召隐模糊不清地呢喃着“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不知为何,竟觉得一直自己心口一直空落落的那个部分,陡然被填满了。这种久违的感觉,竟让郑宛清也红了眼眶。
“召……”
郑宛清耳根一红,不由得念出了一个字。忽然脖子上一阵灼热的刺痛,唤回了两人的神智。
召隐像是梦中突然清醒一般,直接推开了郑宛清。
郑宛清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便一个不稳瘫坐在地上,额角撞上了凳子,一阵刺痛。
此刻召隐已然从方才那种不可抑制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立刻上前将郑宛清扶到床边,取了干净的纱布擦拭伤口。
郑宛清历了方才的事,心中有些抗拒,虽是依着召隐,但脸却别开了。
这一偏头,里衣的领子敞开了些,桃花的印记清晰的出现在召隐的眼前。
看着那微红的印记,召隐心中沉甸甸的,干涩的嘴角开开合合,还是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红烛燃着,房里一片明亮,召隐不敢再仔细看郑宛清,抬头看窗外时,却瞥见了一个一闪而过的黑影。
只这一会,窗外便重新归于沉寂。
郑宛清依旧没动静,低着头任召隐上药,眉目之间都黯然了不少。
等召隐终于上好了药,郑宛清脖颈也酸了,转了转脖子却瞥见了床边放着的合卺酒。
郑宛清目光窣地亮了:洞房花烛夜,二人本该守着花烛一晚上,可刚刚生了这样的事,若是就这样干坐着一晚上,也够难熬的了,倒不如借着酒意假寐,也好过······
“召隐,还没喝酒。”郑宛清语气之中掺了些憋着的怒气,闷闷的。
见郑宛清这神态,召隐也猜到了她到底想干什么,起身将酒杯拿过来,一杯给郑宛清,一杯留在自己手中。
杯方至,郑宛清便急不可耐地说:“从今往后,你我便是夫妻,承蒙照料,我在此谢过。”也不等召隐回答,便将那一口酒闷了下去。
召隐听着这话,却愣了好一会才将酒喝下。
照料二字,原本他就已经想清楚,二人便是有了夫妻之名,也断不会有任何夫妻之实。
可揭开盖头那一瞬,他却没控制住。
召隐又抬头看了看眼皮半合着的郑宛清,难能地开口,说了句:“对不住了。”
郑宛清不知召隐内心如何丰富,闻言也只不过是动了动眼珠,没什么余的反应。
她那时尚且不知,这一句“对不住”是说给这一晚上,还是说给了这每一个日日夜夜。
红烛燃到只剩半根时,窗外的黑影便去了,召隐绷着的弦也松了,刚准备起身,郑宛清假寐却成了真,摇摇晃晃的就要倒在了他身上。
不待郑宛清身子落下来,召隐便将那摇摇欲坠的人儿稳住了,脸上虽是冷冰冰的,手上的动作却是轻柔。
细细将郑宛清头上的金钗取了,放在梳妆镜前归置好。在床上寻了个舒坦的位置,被褥小心的掖好。仿佛自己眼前的是个稀世珍宝,一丝一毫都不能磕着碰着。
这场景若是给莫赐瞧见了,必要惊诧好一会,可召隐却好似做过了千百遍,就连一丝滞缓也不存。
郑宛清睡得舒坦,脸色也自觉柔软了。可召隐却不愿再在床边待着了,取了件袍子便去椅子上坐着,手肘撑着桌子,一坐便是一整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