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傻里傻气地发出一个单音节，“啊？”

　　小白兔姑娘亮亮的眼睛里闪烁了几下。她可真是一个满脑子都是奇怪念头的姑娘，随便想了一想，就语出惊人：“反正现在已经赶不上上课了，干脆就疯狂一次呗。”她指着紧紧关闭的教室门说道。

　　我发誓，这是我人生里第一次在上课的时间里逃出学校。被门卫询问的时候，我紧张的都快咬字不清了，甚至不敢看门卫的眼睛。

　　传达室的门卫老师起初不太相信我讲的话。哪里会有老师会让学生在上课的时候去校外，但是一听说是重点班的，表情就已经从怀疑转为信任，但是他依旧问我们，“老师的批条呢？”

　　我心想，完了。

　　本来就没有的事情，又哪里有什么批条呢。

　　谁知在我一旁的小白兔姑娘松开手，将她一直抓在手里的东西按在了桌子上，扬了扬脸。门卫一看，是批条，就没再说什么，大手一挥，叫我们走了。

　　“这叫早有准备。”她得意地说。

　　我问她老师的批条是真的还是假的，她特别好笑地看了我一眼，“我能拿什么造假啊，肯定是真真正正老师的批条。”

　　下午三点，又是工作日，大街上就没有太多人，尤其是学校门口，我们两个人傻了吧唧地站在学校门口好一会儿，沉寂了片刻，相视而笑。

　　真是傻了吧唧的，“傻死了。”我止住笑意之后，说道，“干嘛非要在学校门口神经兮兮地笑，老师都往这边看了。”

　　我可没说假话，颜小蝉回头，传达室的老师正盯着我们这边看，她机灵地眨眨眼睛回过身，一把抓住我的手。

　　后来，我每每回想起这个下午的时候，心里都有一种特别纠结的感觉，尤其是在很久以后，同学聚会的时候，大家玩真心话大冒险，轮到我的时候，我选择了真心话，“那你就说说高中时候，谁做过的什么事情，最让你觉得疯狂？”

　　我想都没有想，就说了：“某人拉着我从学校门口跑开。”

　　不出意外，大家齐声：“哦？”

　　还有好事者：“哪个哟？”

　　甚至：“没想到啊，优等生以前还在学校门口拉过手呵。”

　　他们怂恿我说出名字，我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穿着校服，留着长发，声音细细又软糯的姑娘来。我说出她的名字来时，很多人都怔住了，最后还是早已经脱去了稚嫩的那个人说，“你们关系真是好。”

　　可我这个时候，脑子里根本没有这么多的念头，我边喘着气，边奔跑在太阳直射的马路上，“我们干嘛要跑？”

　　她这才迟迟地松开了手，我们两个人被高温熏得脸红扑扑的，我噗嗤一声笑了，“你现在丑极了。”

　　“你还说我，你自己也一样。”颜小蝉两只手做扇子状，给自己降温，“要不是你是说老师在看，我干嘛要跑。”她边说，边喘着气，一向不擅长运动的姑娘此时看起来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她还问我有带钱吗，我老实地摇头，她笑地露出一口白牙，“那就坐在这儿算了。”她拍了拍花坛边上的深灰色瓦砖对我说道。

　　我们两个谁都没有开口讲话，就坐在太阳底下遭受着暴晒。我有点后悔没有带个书出来遮阳，小白兔姑娘则是伸长了腿，弯腰伸手按压着的同时，打破了沉默，“辛言。”

　　我又没忍住，笑了，“你这么一本正经的干嘛。”

　　她说，“因为我要问的问题很严肃啊。”

　　她很少这么严肃，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你是不是还喜欢他啊？”她胳膊碰碰我问。

　　我明知故问地：“谁啊？”

　　她鲜少地朝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接着装。”

　　我不吱声。

　　颜小蝉一向不低声讲话。她这样的姑娘，有资本高声讲话，但是她总是声音柔柔的，像是在讲故事。

　　这是她头一次低声讲话，而她说的却是：“对不起。”

　　说完以后，她又一次朝我眨眨眼睛，“不过你妈妈那么厉害，真的要是喜欢，小心被她抓住咯。”

　　我一直没告诉她，我胆子很小，小到连写一封信告诉他都不敢。

　　我一直也没有告诉她，我一定没有她想象里的那么好。在她成为我的同学之前，我就知道，偷偷留在我心里的那个男生，喜欢的人就是她，所以当她转过身，与我说的第一句话开始，我就只是抱着想知道她究竟哪里好，才与她做的朋友。

　　一开始就目的不纯的人，是我才对。

　　“要不要去红叶？”她突然问我。

　　“你带钱了吗？”

　　“没有。”她老实答。

　　我嘴角歪了一下，不知道她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

　　“去看看就是了，反正离这里又不远。”

　　颜小蝉这样说道。

　　遗憾的是，红叶没有开门，她在店门口走了几个来回之后，指着店门说，“我就是在这里遇见他的。”

　　我说：“谁？”

　　她狭长了眼睛，“牧之洲啊。”

　　从任何一个女生的口里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里都有那么一点不是滋味，但是从她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仿佛是顺其自然。

　　穿着校服站在酒吧门口，挺不伦不类的，真的。

　　尤其是颜小蝉这种看起来乖得不行的女生。

　　“我那时候还没转校。”她走到一棵大树下，很没有形象地伸手抓了抓她柔顺的头发，蹲了下来，“和家里人刚吵完架，被勒令转校，我一个人跑到这边喝酒，啊，我那时候这里有很多朋友，上次带你来，不是遇见了个黄毛吗？那也是我以前的朋友，后来我转校了，就不怎么熟悉了。”

　　她讲话的时候，我没有打断她，而是静静地在一旁听着。

　　尽管六月的温度，热的让我想找一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来。

　　“我以前很糟糕的，谈恋爱啊，喝酒啊，夜不归宿啊，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她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朝我招了招手，“这边。”

　　我学着她的姿势，半蹲下来，她在手机相册里找了半天，“找到了，你看。”

　　她将手机送到我的面前，嘴角挂着酒窝，“黑历史都给你看了！”

　　这哪里是黑历史，根本就是自损形象。如果不是她自己告诉我，我根本不会联想到这个染头发的女生就是眼前乖巧的姑娘。照片里的姑娘笑起来的时候还是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就是顶着一头有些干黄的头发，身上的衣服也是颇有大姐大的感觉。

　　“看不出来吧？”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能看出来。眼睛啊，鼻子啊，笑起来也一模一样。”

　　我说完，她一声不吭地瞪大眼睛看着我，我皱皱鼻子，“不对吗？”

　　她没有接话，而是起身，“当时，我喝醉了，就在这里。”

　　我似是而非地点点头。

　　“应该是喝了个鼎铭大醉吧？”颜小蝉皱着眉，努力回忆，大概是时间久，她有些已经回忆不清，只能含糊地呵呵笑笑，“反正我酒量很烂的。”说着，她吐了吐舌头，狭长了眼睛似乎是在怀念，“辛言你不知道，我那时候挺像个女流氓的。然后就在这里，我吐完，刚一抹嘴，就看到了他。”

　　她歪着头，想了想，甚至伸出手比划着说，“怎么讲呢，就像以前看的小说里的男主角，永远都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但是见着他以后，就突然觉得，嘿，就是他了。”

　　我嗓子有点干哑。

　　我猜，大概是天气太热了。

　　我多想买一瓶矿泉水，舒缓一下自己嗓子里的疼痛，而我现在身无分文，只能蹲在地上拿着她的手机，“……嗯。”

　　心里有一个执念，三个字，组合起来，是一个人的名字。

　　我一边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去听他们的第一次相遇，一边又禁不住想要知道他们相遇的细节。这可真是一种折磨，我仰起头，细细地看着她，她冲我促狭一笑，“我当时就在想，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这么好看的人啊——不过我想，他一定不喜欢别人这样形容他。”

　　我呆呆地点头。

　　语言的能力始终是有限的。很多美好的事情，用语言都很难描述出来。

　　我只能去幻想，将她的句里行间的感情幻想出当时的场景。

　　她说：“我根本没有去思考，也忘记了这里是酒吧门口，甚至忘记了我那群朋友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他那天没有穿校服，就是一件白色的衬衣，刚好路过那里。明明俗气的不行，但是我就着了套。”她边说边比划，“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就冲上去拽住他衣服说‘嗨，我喜欢你，要不要在一起试试？’，他当时就吓坏了，眼睛都瞪大了，大概是在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样的女疯子。”

　　我有点像寺庙里的老和尚那样，突然顿悟了。

　　哪怕他们分开了，她已经重新有了喜欢的人，但是讲起这些往事的时候，脸上洋溢的表情，让人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她本来就该是一个受到很多人注视的女生。

　　所以才会得到别人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