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躺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苏瑾觉得身体好像一下子被掏的一干二净,那滞留在体内已经成型未成型的血液,全都一次性冲出体内。透明一样的干净。
梦里母亲,慈爱的祖母,疲惫的父亲,干净美好的世界,她觉得一点点的离自己走远了。
医生把焦灼的父亲叫到了医护室,“你女儿失血过多,需要输血。血库里不是没有,只是存量有限,当然从病人的健康出发,还是建议直系亲属提供血液为上。”
父亲心疼的看着病床上的女儿,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狠狠心,还是拨了一通电话。
这头学校方面召开紧急会议,一方面是为了给公众关于学生安全保护的质疑,一个勉强合理的说法,防止事态的蔓延造成的劣性社会影响减轻到最低限度。一方面做好各种解释工作,对伤者家属,毕竟苏瑾的父亲,每天对学校投入数目十分可观的经费补助,成为学校实际上的校方董事。而苏瑾是他的宝贝女儿,这在学校管理层掀起的悍然大波也是情理之中。
胡桃的母亲的手机响了,果然不出所料。胡桃早早把母亲与外界唯一的联络电话与自己的手机捆绑在一起,能听到所有电话的完整信息。
她马上接通了自己父亲的电话。“爸爸,妈妈病了,速回。”发件人“胡桃”。
母亲电话那头的苏父放下往日嚣张的气焰,近乎哀求,母亲心软了,她仿佛看到同是自己亲生骨肉的苏瑾,发自内心的呼喊。
“既然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来,为什么又狠心把我抛弃。”
她知道自己一直漠视的骨血,正处在怎样的水深火热。金钱名利地位,在生命面前是多么的无足轻重。
她正要迈出家门,迎面而来的是胡桃,还有失踪很久的胡桃的亲生父亲,她最爱的男人。就站在面前。
像一堵无情的墙,生生的截断她和那头,血缘的纽带。
在自私的爱情和亲情面前,她退缩了,一步步往下退,义无反顾。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还没有等来期待中的拯救者——苏瑾的亲生母亲的出现。
病床上的苏瑾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每过的一分钟都增加生命的危险。
苏瑾的父亲,一声令下,全市范围内的血库全数出动,源源不断的随着细细的针头,输进苏瑾的身体——
没有谁欠了谁,咱们算是两清——
我做人不是没有原则的,我的底线就是,请别伤害我的女儿。
病房外的父亲捏紧了拳头,偌大的VIP病区的走廊,都可以听见来自他手指间骨头与骨头剧烈摩擦的咔咔声,那声音,是愤怒的低吼,一个男人血性的愤怒。那一刻,他不是众人追捧的“苏总”,而是一个父亲,一个父亲
苏瑾睁开眼,朦胧中是窗外的阳光陌生的问候着。
映入眼帘的是父亲因为过度疲劳布满血丝的双眼。爸爸什么时候开始变老了?一夜之间,头发灰了一半边。她突然很想哭,眼泪一下子就止不住的往下流。
“瑾瑾,没事了,有爸爸在。爸爸会保护你的,永远。”父亲握着苏瑾插着点滴的针头的手,瘦弱得只剩下骨头的手。用力的承诺着。
“你的同学郁翔,还有那个叫顾什么的男孩子,一起陪了你直到很晚才走。”
“我说我的女儿,人缘不错的嘛。”苏父勉强的咧了下嘴。擦去苏瑾脸上的泪珠。
“爸爸,我给您添麻烦了。”
“傻丫头,说什么呢。我是你的爸爸。”
苏瑾把最后一句深深的刻在心上。是的,你是我的爸爸。我是你的孩子。我们都是彼此的唯一。好吗?
窗外飘起雪,今年的雪下得那么晚。
好像那个恋恋不舍的夏天。其实也没走了多远。
可是苏瑾已经觉得那个十三岁的自己,连同十三岁的郁翔一起死在彼此的记忆里,无能为力。
当然,还有自己想念母亲的心情。
经此大病,她好像豁然开朗了很多,有些事情是该要放手了,把痛苦放在嘴里,一点点的含化,把痛苦加宽加长十倍百倍千倍,还不如一股脑咽下。
十四岁的生日,她期许世界和平。毫不做作。
没有谁天生就是谁的谁,包括自己的亲生母亲。苏瑾想。
“是你叫苏瑾去参加比赛的?还八百米?”
学校的角落里,郁翔死死的揪住顾西的衣领,往角落里面拽去,用尽所有的力气,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已经到达愤怒的极限了。
明显在力气上高出自己一个级别的顾西,任由他抓住自己,往墙根上一头撞去。接着是雨点般的拳打脚踢,他不反抗,同样是对苏瑾的心疼,他已经连续好几个晚上没合眼,第二天带着熊猫眼去上学。
他因为心疼苏瑾,所以也理解眼前这个男生放肆的发泄,不还手不还口。
郁翔实在太爱她了,不过还是比不上自己。
那又怎样,傻子都能看出,苏瑾更在乎他甚于自己。
他负责去爱,自己不过负责提供肩膀,在合适的时候。
只要他的苏瑾感觉幸福,一切都那么无关紧要。
头顶的天空,一声雁鸣划过,不留痕迹。
苏瑾的母亲,不,是胡桃的母亲,还是会定期收到那笔来自苏姓的汇款单。
只是作为交易,她还会定期来自不同方位的明信片。也许文学本身无从提供救赎,哪怕是安妮宝贝。也无从把她从罂粟花丛的沼泽里不自觉的越陷越深,拯救出来。
以前她一直是那么清冷孤绝,一旦双手接触生活里的锅碗瓢盆,一样沦落到让自己厌弃的世俗女子的境地。
从此她变得跟小巷里所有拿着计算器,讨价还价的家庭妇女一样。会为多一根葱少一根蒜争的面红耳赤。
也许苏瑾也不想见到自己吧,她想。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穿着朴素棉麻衣服的文艺青年,而是面目浮肿的中年妇人。
也许永远把记忆中最美的一面留给你,是最好的安排吧,她心里默默的对苏瑾说着。
她不奢望原谅。因为,自己已经再也干净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