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胡桃的手机震动了又震动。她没听见，眼前还是那个貌似繁花似锦的世界，十一点的午夜场，到处弥散着颓靡的腐臭味。

等她在更衣室换上制服，才发现手机里的未接电话，是母亲，打过去“您拨叫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她厌恶的把手机丢在一边。

换好制服，她还是那个清纯乖巧的妈妈眼中的宝贝。

她像往常一样仔细的把脸上的浓妆用棉花球一点点的卸掉。那就是白天里的胡桃。一样的招人喜欢。

回到家，奇怪，怎么没开灯？

她习惯性的喊了声“妈，我回来了。”

只接受到自己的回音。

狐疑中，她看到饭桌上压了张纸条。

就看了一眼，她发疯似的夺门而出。

外面的城市已经渐进入睡，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夹杂着零星的雪和冰粒，越下越大，冷清清的人行道上，只见一个穿制服的少女发疯似的飞奔着。的士除了已经载客，其余的都视若无睹的从她的身边，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侵如骨髓里的冰寒，全然不顾。她拼紧一生所有的力气，只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

从头到脚水淋淋的她，仿佛从游泳池爬起来。她拨了一下额头淌水的刘海，候诊的椅子上，外婆吊着点滴，母亲一手拿着支撑药瓶的架子，一遍轻声的安慰外婆。

头顶“重症ICU室”的字眼，像飞舞的铁锤，一下子就把她打的要昏死过去。她明白业已发生的一切。

胡桃挪动着沉重的步子，套在脚上的布鞋早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水鞋”。

她一步步，向前走，心脏像被黑暗里伸出无形的黑手，像拧掉湿毛巾的水分一样拧着，她的心，一滴滴的血，在里面流，在无人看见的身体里。

心如刀绞。比此更甚。

2.

在病房外，其他的病人家用来作垫子用的皱巴巴的报纸，遗弃在空荡荡的走廊地面上。胡桃无意中捡起，头版头条“XXX，因涉嫌数额巨大的金融诈骗案，已经被警方抓捕归案。案件交由经济法庭，押后裁决。”

黑底，白字，清清楚楚，父亲的名字。

也就是几个小时前，外公看到同样的字句，手脚哆嗦，本来就已经有心脏病还有高血压，血液一下子冲到整个脑门，只听到“噗咚”一声，直挺挺的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听不到外婆呼天喊地哭声震天，战抖的拨打了女儿的电话，等母亲和120赶到，已经昏迷了半个小时。

径直送往抢救室

胡桃隔着窗帘开了一个小口，看着里面的外公，全身都插满了针头，呼吸面罩遮住了大半个脸。

只有那台显示着荧光色的线条的机器发出冰冷的嘀嘀声。

好像打在自己心上的无数双刀刃。胡桃身体的血液顷刻间凝固了一样。

连问“为什么”的力气都没有。

胡桃瘫坐在地上，这难道就是所谓命运的报复吗？这不公平！！！

外公是个那么慈祥与世无争的老人。

命运何以如此刻薄？

胡桃想起小时候，从襁褓中一直到上幼儿园，她尿过的裤子，床单，所有她的衣服，都是外公一个人对着简陋的集体宿舍的公共水龙头一一清洗。外公的疼爱又何止这些，太多太多，恨不得把整个世界的爱都投在自己身上。

尤其是从自己知道有苏瑾的存在以来，这一直是她唯一的骄傲。

外公外婆是无论如何也不知道这个城市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角落，一样流着自己遗传的一线血脉在。

3.

“哎？胡桃怎么没来？”老师留意到教室里的那个空位。

“老师，她让我带她请假的，她身体很不舒服，暂时不能来上课了。”

班上无处不在替胡桃掩护的“死忠”。随时等候为她粉身碎骨。

“没事吧？”郁翔，顾西，当然，还有苏瑾，相同意思的短信传送到早就关闭的胡桃的手机里。

苏瑾其实一直觉得这世界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一定是自己哪里弄错了。她很害怕误会。毕竟这学校，能说上话的朋友本就不多。

苏瑾，她还是单纯的相信世界纯洁美好得像外面的积雪，一尘不染。

马航失踪，满世界的人都在八卦着猜测各种可能。只有她内心虔诚，祈祷平安。

这就是苏瑾。

干净一如初生。“一定是个美丽的天使。”父亲的声音，隔着母亲的腹部传到萌芽中的自己的耳朵，就在这美妙的声，发芽，开花结果。扑棱着翅膀，飞往世界。天使来到人间。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她的羽毛受伤了，伤口滴血，再也飞不起来了。

4.

外公的病情没有好转的迹象。

因为ICU的昂贵费用，医生提议放弃治疗。

怎么可以？外公不能死？！

胡桃拿出一张银行卡，里面所有都是来自黑暗世界里，累积的交易。递给母亲。

“里面有十万块，密码是您的生日。”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问好朋友借的。”

“谁？”

“苏瑾。”

空气停止流动，黑压压的窒息。

母亲内心的慌张，全都写在脸上。胡桃早就料到的场面。

“也没什么，她家反正有的是钱，这么一点不算什么，更何况我还帮她补习了那么长时间，就算给也是应该的”

一只手臂悬在半空，啪！落在胡桃的左脸上。

有生以来，母亲绝少骂过，更何况是打？！

坐在一旁的外婆死死的抱住女儿，哭喊着“你这是干什么？！”

“这是你自己的亲生骨肉，你怎么下的了手？”

胡桃捂着脸，跑了出去。

她想逃离，这个到处满是看热闹的人群的城市。到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放声的大哭一场。

把十三年来所有的委屈与耻辱一一的用眼泪冲洗干净。

大风刮过来，脸上的泪瞬间凝结成冰。

空中一只灰色的鸟，像只风筝，随风漂浮。

像极了自己，以为拥有骄傲的自由，其实不过在命运的不可抗拒的力量中，沉沉浮浮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