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作客
作者:深秋缥缈 时间:2019-09-12 14:33 字数:4204 字

玉兔暗坠,金乌东升。薄雾淡笼宫檐,露珠静滚荷叶。侧宫一处荷塘晶莹清透,荷叶圆圆,托了半池残花。

修瓶睡了一个好觉,打着哈欠于软衾罗帐中苏醒,下意识的一摸冥弓,见弓箭都在床头,心下微宽,便又轻唤一声,“盘瓠?”

“呜——”盘瓠钻出怀襟,使劲舔着修瓶玉手。昨夜惊险叠起,好在它一声未哼,避过了恶人耳目,念至性命难保险些与修瓶分离,两眼便不由含上热泪。

“师傅醒了?请让奴婢为师傅着装。”床边侍婢端了一应物具,就等着修瓶醒来。

修瓶眼睛骨碌碌一转,见厢房陌生,想起自己忽然晕倒,也不知为何人所救,忙下了床,团团一揖,说道:“谢谢诸位姐姐,敢问这是何处?修瓶已无碍,当向此处主人拜谢救命之恩。”

“谢本王子吗?”鹤冲声音自门外传来。

“哼,原来是他!”修瓶忙将侍女手中衣物一穿,提了弓箭推门而出,但因从未穿过这般繁复的华服,才踏上门槛,就被狠狠绊了一跤,跌得她龇牙咧嘴有苦难言。

“咳咳,”修瓶连忙爬起身,故作凶狠掩饰失态,劈头便问这黑衣长袖的少年,“你将那小红马怎样了?”

“能怎样?本王子之马,自是好草好料伺候了。”鹤冲蓝眼微抬,扫了她一眼,洗净一身脏污,模样也一样不讨人喜。

“汪汪……”盘瓠自恃主人在侧,跳出来就是一阵好吠。

“滚!”鹤冲右足轻抬,一脚将它踹出数尺。

“盘瓠!回来!”修瓶忙去抱了盘瓠,才又问道,“你为何带我来此?”

“你这叫谢人?”鹤冲白眼一翻,负手便走。

“你若不拦我,我早便走了。”修瓶一望天色,忽然一拍狗头,叫道,“哎呀,误了大事了!”

盘瓠被她拍得尖吠一声,将耳微拢,甚为委屈。修瓶身着层层叠叠的雪白长裙,行动有些不便,忙将裙裾抬起来走。

“姑娘也忒无礼!我家小王子见你身中瘴毒,好意将你救了,你不言不谢便走?”苏哈扎漱弯刀一伸,拦于修瓶身前。

“瘴毒?”修瓶暗想,“沼地湿气刺目,果然有毒?我忽然昏迷,是瘴毒所致?”修瓶明眸一转,朝门外缓行的鹤冲喊道,“小王子!请留步!”

“师傅,王上吩咐了,师傅若醒来,便请去飨士殿,殿内已备酒席,请师傅移步。”房内追出两名绿衣侍女,恭身立于修瓶左右。

“王上?又是何人?”修瓶诧声嘀咕,见鹤冲不停步,只得将胸前之刀格开,叫道,“喂!我不带走小红马便是,你让我走!”

“密洛伊·修瓶,如果你还想要你这条命,别报你的姓氏。”鹤冲顿步,转身对上修瓶清瞳,道,“此处,乃犬戎国;你所降圣马,乃犬戎王心爱之马;你最好谨言慎行,莫露身份。”

修瓶大咧一笑,道:“你知道的倒是不少,不过犬戎国嘛,我从未听过其名,我哥哥得罪过犬戎国?”

“他得罪之人确实不少。”

这倒是实话。修瓶无奈地望望四周,亭台水榭,凋荷低垂,往日只顾准备猎手仪式,不觉已经入秋了?

“那个,小王子,”修瓶眼巴巴地望向鹤冲,“能不能告诉我,我该如何返回洛陀山?”

“这是你最后的问题。”鹤冲俊美的脸庞颇冷,“此为布洛布山脉,距洛陀山脉远逾万里,途经布洛布峡谷、石断山脉、黑沼泽、孤岭山脉。你于黑沼泽遇见天池圣马,由圣马一路驮载而至布洛布山脉,吸了一身瘴气,昏迷至今。”

修瓶轻抚着怀中小犬,一时脸色茫然,不知所措。

“天池圣马日行万里,姑娘不知?”身后苏哈扎漱轻声问道。

“哎——我还是误了时辰哪。”修瓶眼神幽远,默然叹了一声。

鹤冲随口说道:“顺便一提,冥箭已接好,你可以使使。”

修瓶忙于箭囊一摸,果然摸出银箭,箭身无损,只断裂处略呈乌青之状。修瓶心思一转,催动冥蛹将箭尖往足下草地一刺,草丛顿时生满银丝,将一地青叶缚成了枯草,吓得那数名侍女脸色大变。

“谢谢你啦。”以冥茧制成的银箭,可就这么一支呢!修瓶喜不自禁,又冲鹤冲桀然一笑,刹那间面若粉桃,甚为明媚。鹤冲不禁暗想,“这小民一笑,勉强值得一看。”

苏哈扎漱则想,“小王子对她另眼相待,竟然以飞游刀为其铸接断箭,只因她乃冥茧之主吗?”

“三王子,师傅,王上设宴,有请二位去飨士殿。”绿衣侍女又追上前恭身邀请。

“走吧。”鹤冲甩袖便行,修瓶无奈,只得随步而去,两人并肩行了双刻,便来至飨士殿,花雕桌几中央酒席丰盛,盘瓠一见,顿时流了一滩口水。

“让这臭犬滚开。”鹤冲厌恶地皱眉。

“咕噜……”修瓶还未答话,腹中也是一阵饥叫。

“乡野丫头!”呼逸一进殿,便重重哼了一声。

“鹤冲见过父王,见过大王兄。”鹤冲微侧长躯,以手伏肩,行了一礼。

“快见过国王及大王子!”苏哈扎漱轻声教道,修瓶忙也伏肩侧身,道,“见过国王,见过大王子!”

“免礼。”犬戎王似乎一团和气,问道,“小姑娘,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家业可是驯兽?”

“我叫……”修瓶猛然想起鹤冲叮嘱她不要暴露姓氏,慌然改口道:“修瓶。家住深山,以采药为生。”

“修瓶?可擅长驯兽?”

“家有猎犬相助,略懂皮毛。”

“你是如何降服了天池圣马,可否告知本王?”

“全凭侥幸而已。我昨日入山采药,见小马受伤陷于沼泽,便随手拉出,驾了一阵,之后……我便昏倒了……”修瓶半真半假,信口回答。

犬戎王甚为愕然,便这般简单?可为何他宫中上下,无人降住圣马?!

犬戎王还待追问,忽听殿外一阵嘶鸣,一回首,便见圣马疾步闯入殿来。

“禀……禀王上!臣等,拉不住圣马!”照单膝跪地,脸色甚愧。

“唏律律……”圣马见了修瓶,这才收蹄垂头,立于其侧呼出两道白气。

“小红马,你可好?”修瓶见小马无恙,心中亦喜,不由抚了抚它鬃毛。圣马似乎很是受用,眼睛微阖,轻轻扫着马尾,看得殿中众人诸多滋味。

“姑娘真乃天生驯兽师!此等宝马,天下难觅,姑娘即能降此马,天下还有何马不可降?本王欲封你为犬戎驯兽师,如何?”犬戎王一生好奇兽,见圣马如此待她,认定她身负奇术,便生了笼络之心。

“父王!”呼逸正欲插话,突闻“咕噜……”一串声响,却是修瓶之腹恰如时机翻出一阵饿音,令得犬戎王一笑,长袖一挥,吩咐开宴。

席间无话,修瓶与盘瓠吃个大饱,其相之难看,令殿中之人甚为难过:圣马如此宝驹,为何偏叫这乡野粗民降了?可怜一席好肴,叫这粗民东抓西扯,毫无礼数地弄脏,呼逸气得摔箸瞪眼,犬戎王亦无食欲,只有鹤冲慢条斯理地饮着薄酒,与那粗野丫头形成强烈反差,令侍宴之人直慨叹。

“王上,多谢款待。”修瓶心满意足地抹抹嘴,抱起足边吃得肚皮滚圆的盘瓠,又将手边一杯淡茶饮尽。

犬戎王有意招纳她,当下忍住肝火,命左右散了,又请修瓶受封。修瓶从来无心功名,当下扶肩行礼,礼貌拒绝,“承蒙王上厚爱,修瓶无以为报,然我父风烛残年,实无法远游,修瓶愿劝小马留下……”

“唏律!”圣马闻得她要将自己留于王宫,忍不住踢了她一蹄,修瓶吃痛,想不到这马竟然甘认己为主,心下歉然,正要改口,鹤冲却伸手制止了她。

“父王,容鹤冲说一言。”鹤冲听了一阵,实在懒得周旋,说道,“她一介粗民,有多大本领?圣马若非我飞游刀所伤,如何为她轻易降服?圣马一生只认一主,父王便是强留,又有何用?鹤冲闻西北多怪事,若她果有降兽之技,不若叫她前往西北一趟,降妖降兽,若平了西北,自无愧于父王封号。”

修瓶倒也不笨,听出鹤冲是有意放她走,连忙接口道:“国王,修瓶愿前往西北降伏妖兽!”

鹤冲看出犬戎王舍不得圣马,便清声说道:“父王放心,鹤冲保圣马无恙。”

犬戎王沉吟一番,将圣马看了又看,知强压难驯其意,只得挥手说道,“也罢,你便送她一程。”

“多谢国王!”

“谢父王。”

修瓶与鹤冲齐声道谢。

犬戎王志在圣马,可恨圣马只随修瓶,犬戎王虽不舍,可也无奈:他见过圣马宁死不屈之性,真是令人叹服,也令人头疼。犬戎王暗里一拍扶椅:自己这般模样,皆怪那密洛伊·卓挠!

想起旧敌,犬戎王心中又是一恨:若非那卓挠毁了他足筋,使他无法再驭悍兽,区区圣马,他何须如此大费周章?以他当年功力,一见圣马便足以将其制服,何须他王儿争功?

“父王,如此不逊之人物,不若杀了!”呼逸见犬戎王叹气,便从旁提议。

“杀!你就知道杀!父王欲求之物,何时未到手!哼!你少掺和,你那些伎俩,以为本王不知晓?圣马,本王要定了!谁也不许杀它!”犬戎王迎面一掌,将呼逸半边脸都打得青肿。

呼逸一时脸若猪肝,捧着痛处不敢说话。而犬戎王顿了半响,才又唤过呼逸:“呼逸王儿,你可知父王为何执意要这圣马?”

呼逸连忙恭然回答:“父王欲求奇兽,助我犬戎攻城掠池!”

“不错,粟末之高辛,彊土广且土地肥!还有西南的伯咄、东南的安车骨,虽略输于高辛,也是草原丰沃之地。若犬戎能攻下粟末各国,必能成为靺鞨强国,假以时日……哼!”犬戎王双拳一握,志得之意盎然。

“父王,甚妙!王儿愿随父王一同出征!”呼逸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那你便该知轻重!”犬戎王‘啪——’又甩了呼逸一巴掌,“圣马何等宝贵!日行万里,且一身霞光护体,刀剑不侵,乘圣马如得千军!你却作了什么事?哼!贪攻冒进!”

“儿臣知罪!”呼逸忙低头认错,“儿臣当助三弟收服圣马!”

“你少去招惹他就好!”犬戎王谈到鹤冲,脸上阴晴不定。

前段时日他命鹤冲潜入高辛探查敌情,鹤冲回来后,只说高辛兵马充足,粮食盈余,犬戎王知他根本没有征战的打算,也只能愠怒不语。

鹤冲实在越发像一个人了,眉目俊秀,丰神有型,若非确定他的出生日期,犬戎王甚至会怀疑他的身份。犬戎王眼前浮出一张面孔,心中不禁一阵抽搐:难不成他在地狱里使了什么手段,把鹤冲弄得跟他越来越像?

犬戎王三个王儿,呼逸性子与他最似,权心重,手段狠;拓延有勇无谋,性子单纯;鹤冲智勇双全,性子却古怪,行事但凭好恶,玄铁剑在手,王宫上下无不忌惮三分。

犬戎王想了一阵,又问道:“王儿,本国与高辛交战,有几年了?”

呼逸长眉一动,答道:“父王,距最近一次战役,已有七年了。”

“高辛偏邻中原,习了中原诸多技巧,蓄牧种植,丝绸陶器,皆远胜我方,父王几次三番想拿下高辛,正是看中那方水土。你想,犬戎双面沙丘,百姓深受沙暴之苦,倘若父王能取高辛,子民安能不乐?”

“犬戎子民,当以父王为傲!”

“中原有句俗语: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你两个兄弟,都是得力人物,你身为长兄,当好好相护。”犬戎王心思沉重,轻挥金袖,抚着金冠阖目而语,“行了,退下吧。”

“鹤冲,你便是过于得力了……不除你,本王子何有立足之地?!”呼逸遵命告辞,刚出殿门,眼中恶光暗转,死死盯住园林间牵马漫行的鹤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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