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七章 兄妹
作者:深秋缥缈 时间:2019-09-12 14:35 字数:3281 字

马轿宽坦,最前方以榉木制了一副马头,缠戴着金色丝绸,由六名壮士分列托举,轿身流苏垂地,起伏不止。

战神乘坐轿间,单膝曲起,手肘抵着一侧轿栏,以手支额,似在熟睡。

“哥哥,卓挠哥哥!等等啊!”喧嚣处有人在呼喊,战神打个哈欠,百无聊赖地拍拍嘴巴。

“呼——嘿——”舞马队铜锣震天,两侧民众欢欣鼓舞,不时有孩童窜到路中,意图抓着流苏攀上马轿,大人恼怒阻拦,孩童便泥鳅般笑着跑远。

战神瞅着凡尘欢乐,指尖胡乱扣着栏端,晚风起时,金发鼓动,宛如远古书籍缓缓张开。

“哥哥!”散垂的金袍忽然被人扯起,那少女不知何时竟跑到了轿边,正扬着娇俏下巴,欢喜地唤着。

她是何人?她那对褐色眸子清澈纯净,流转着无邪之光,其间,竟倒映着他无聊至极的脸庞。

“姑娘,请勿搅乱!”领队打马过来,大声喝道。

“哥哥为何不理人?我是修瓶呀!”修瓶用力拉扯战神袍子,想引起轿中人的注意,但他视线望着远方,恍如未闻。

“姑娘!”领队声调不由更厉,“若不听劝,在下可要无礼了!”

“莫非,不是哥哥么……”修瓶小脸失望,泪珠由眼角滚落,晶莹得令人惋惜。

战神扬起一侧嘴角,突然笑了:“本神认得你,冥蝶之主,库拉库召唤师。”

战神瞄了下她那肩上银弓,将宽长的手伸向她:“上来吧,此地不宜谈话。”

“是!”修瓶喜不自禁,忙将泪线一抹,将小手放到他掌心。

那领队正准备强行轰走阻挠马轿之人,然不过眨了下眼,她竟消失了,再看那马轿,仍是空无一人。

“奇怪,你们方才见到那姑娘了吗?”领队问壮士。

“什么?没注意。呼——嘿——”壮士边喊口号边答。

领队垂下肩膀,恐怕也是玩闹之人吧,不过那行动未免太快了,他扫了眼四周,继续打马领前。

“你,当真不是瓶儿的卓挠哥哥?”修瓶跪坐于战神身前,但因战神身形高大,瞧着便像她坐在他膝头。

“做为你能看到本神的奖励,本神不追究你的无礼。”战神视线下垂,眉目间,带着天生的凶狠。

修瓶双手抱胸,昂首打量这有如巨松的男子,哥哥身材算是极高了,但与他相较,还是不足一提。

修瓶歪歪头,问道:“那么,你是谁呢?七重天之神?”

知道库拉库,定然是七神之一了。想不到七神也有人身,这令修瓶颇感好奇。

战神言简意赅:“司掌愤怒之神——战。”

修瓶眨眨眼,长长地说了声:“噢——”

她未如何听过七神之谈,自然也不会说什么‘久仰大名’之类的客气话。

修瓶琢磨了下,忽然又问:“我能摸摸你的头发吗?”

战神倒不讨厌她:“无妨。”

他这头金色的波浪卷发,真是与哥哥一模一样。修瓶站起身,赞叹着抚摸战神垂于黄金胄甲前的头发,儿时,她便是最喜这般缠着哥哥戏耍。

好一会儿,修瓶忽又恳求:“我能摸摸你的脸吗?”

战神反正无聊:“无妨。”

修瓶于是踮起脚尖,去捏战神那张威凛无比的脸,他犹如一道直线的鼻梁、不加修整的浓眉,厚薄适度的唇,皆与哥哥一般无异。

“哎,”修瓶坐回战神膝头,苦着脸叹道,“明明就是哥哥啊,为何不是哥哥呢?”

战神缄口不言,凡尘之事,于他何干。

“你看,”修瓶捏起自己略带卷曲的发尾,又指指自己眼睛,道,“我兄妹二人,发色虽不同,但发尾一般卷翘,眸色亦大同小异,我啊,向以此为傲呢。”

末了,修瓶抱紧双膝,出神地望向人群。这般热闹景象,哥哥生前,也极为爱瞧。

世间,会有如此相象之人么?巧合么?修瓶理不清头绪,眸中,渐渐泛起泪水。

不见也便罢了,此时见到,怎么不想念?他虽非哥哥,但凭这相同面貌,便叫修瓶十分亲近。

泪流如雨,开始不受控制,修瓶咬着粉唇,不让呜咽出声,哭了会,忽然又问道:“这些人,看不见我们么?”

“本神设了天障,自然看不见。”

有如接到许可似的,修瓶‘哇’地大哭开了,其率性,其胆量,可谓开天辟地第一人。

“你都不知道,我哥哥,待我可好了。”修瓶自顾说话,不时还拿战神淡金袍角抹鼻涕,“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全部都为我寻来,在家时,抱我在膝头,外出时,托我在肩头,那时,我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哥哥在时,门口从不缺猎资,哥哥是族中最棒的勇士,亦是百年一遇的猎手,便是如今强大的鹰族,那时,都得对哥哥俯首,可是……哥哥一走,密族也没落了,三流小族都敢上门欺骂几声呢。”

“可是我的哥哥,竟丢下我走了,紧接着,父亲也病倒了,我不知道如何是好,趁母亲不在,偷偷跑出家门,跑到哥哥战死的‘溪尾关’,那是高辛第一关,入了关,便是家园了,但听闻,哥哥至死,未曾入关。”

修瓶眼泪哗啦流淌,嘴上也滔滔不绝,深藏的秘密,在战神面前,竟无法保留:“那沙场,干净得只有尘土,一马平川,杂草倒是疯长。关的北侧,有一条江,其流浑浊,不知深浅。我到达时,已是哥哥牺牲的七日之后了,哥哥所带八千部下,无一生还,而且,尸骸无存。听闻下了数日暴雨,将战士全部冲走了,奇怪吧?所有的痕迹,都被抹消了,就仿佛……哥哥他们,从未存在一般。”

修瓶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哑然一笑,继续道:“我随着出城的人跑出关,在尘土里翻找,望能寻得哥哥一片衣角,关外,许多人在烧香祭奠,应该也是战士的亲人,有人问我,‘小姑娘,你在找何人?’

我回答,‘找我哥哥。’

他们又问,‘你哥哥,是何人?’

我以为他们看见了哥哥,还有点高兴,‘你们见到我卓挠哥哥了吗?’

他们听到卓挠的名字,马上就发起疯来,涌上来,要掐死我。我虽然很害怕,但哥哥曾说过,若遇困难,不可躲避,所以仍直直站着。他们呀,提起我的脖子,啊哈,像提着条小鸭子。”

战神忽然伸出大手,缓缓摸了摸她娇嫩的脖子,修瓶望向他,笑道,“现在不痛了,那时,可是痛得无法呼吸。”

战神凝视她,似在询问:“可会害怕?”

“不怕,那样便能找到哥哥了。不过可惜啦,有位大叔制止了他们,大叔不许他们杀害小孩子,就抱着我跑回城内。大叔好像有事在身,将我藏在一个树洞里,叫我往后不可提哥哥之名,便匆匆走了。后来,族长亲自来寻我,我才得以出了那‘溪尾关’。”

修瓶没细说如何脱逃,但必定艰险,战神倾听着,即不言,也不语,金黄卷发,即便于晚霞中,亦有着淡淡金光。

“他们都说,哥哥背信弃义,叛了家国。然我的哥哥,他们如何能懂?”修瓶笑着摆头,“哥哥光明磊落,他们如何能懂?”

修瓶心情随着陈述慢慢平静,儿时那些欺侮,因是为哥哥受的,都感觉值得。

“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战袍,我帮你洗洗吧!”修瓶欠然笑笑,此中忧伤,令战神亦感受了分毫。

然修瓶正待起身,身子却不由自主往后急飞,似有一股巨大吸力,将她倏然攥住!

“哥哥!救命!”情急下,修瓶下意识呼喊卓挠,但战神岿然不动,此时他乃是虚体入世,凡尘之事,他不可插手。

“无妨,你有冥弓呢。”战神此话一出,令自己都倍感奇怪,他何时关心过他人死活?

修瓶倒身飞掠一片泥塘,撞入一道冰凉空间。四周圆壁若珠若玉,玲珑得不似人间。

“哥哥?战神?”眼前已无其他人,唯有她孤独身影,映在那冰莹壁间。

修瓶试着推它,可惜身子疲劳,用不上什么力气。看来昆仑山一年修行,还是未能强身健体,废柴之名,她还是顶得相当耀眼啊。

那股吸力有所减弱,不知是从何发出?抽丝剥茧般,汲着她温润气血。

冥弓闪耀,表明所处危险,修瓶眸光警惕,取下弓箭,准备破开困境。

“要走了么?”战神金袍翻动,竟也步入此地。

“哥哥!”修瓶欣喜地奔近他,却又突然止步,讪然一绕碎发,道,“抱歉,战神,总是唤错。”

“天色不早了,你可以休息,明日,与我一同观看赛马。”战神扯扯脸皮,露出个僵硬的微笑。

“好呢!”修瓶眉眼灿烂,差点想扑到他怀里,但她以指甲暗掐手指,总算忍住,抱了长弓,倚着圆壁休息。

修瓶伸个懒腰,舒服地绻起身体,慵然问道:“对了,此是何地?”

战神回道:“泪珀。”

“泪珀啊,恕我孤陋,未曾听过。”天地之大,真是无奇不有,虽惊险从从,但比洛陀山,着实有趣许多。修瓶陷入沉睡前,亲昵地唤了声,“战神,晚安。”

若有她陪伴,漫长岁长,当不会无聊了。战神张开战袍,也坐于对面,双足一屈一直,以手撑住额头,眯眼开始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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